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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微漾

2020-10-20 06:15云寬
花火B 2020年8期
關鍵詞:小姨外婆

云寬

作者有話說:很多人在青春期或多或少都遇到過一些莫名的惡意,因為長相、身材、家世、性格,或是什么都不為。他們用自己淺薄的價值觀審判所有人,可他們不知道他們隨便一句話就將別人推入深淵。我希望你不要成為這樣的人,更祝愿你永遠不必遭遇這樣的惡意。但假如真的遇到了,你也一定要相信不是你的錯,不要向他們認輸,你的未來會變好的。

她的人生本是寂寂長夜,因為星星的存在才晶瑩璀璨。黑夜再黑一些也沒關系,雷霆霹靂再猛烈一些也沒關系,只要星星一直在就好了。

-1-

夏迎的電臺開播不到兩年,已累積粉絲近三萬,每天都能收到近千條評論和留言,有人不吝贊美,有人感慨良多,也有人要考試、要告白、要追夢,希望她能給自己一點鼓勵。她總是認真地給出回復。

久而久之,夏迎發現總有人反復問著相同的問題,比如說:“你的聲音這么好聽,一定經常被人夸吧?”再比如說:“成為電臺主播是你從小就有的夢想嗎?”

他們不知道,對夏迎來說,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是一樣的:不是。

如果不是十五歲那年有一個人說她的聲音好聽,她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個優點;如果不是他不斷鼓勵她,她也不會想到開通電臺。

粉絲們在這段回復中嗅到一絲八卦的氣息,紛紛留言猜測。

“是暗戀!”

“哇,校園小說的情節?!?/p>

“他一定喜歡你,你們后來有沒有在一起?”

看著這些熱鬧的留言,夏迎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苦笑,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她想了想,回復道:“很可惜沒有,我和他在高考之后就斷了聯系?!?/p>

-2-

夏迎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不幸去世,她是跟著外婆長大的。祖孫兩人住在鎮上一條老巷子里,并在巷口開了一間雜貨鋪賴以維持生計。

郝嘉梧是在高一開學前那個暑假搬來的。他的父母在南方某座沿海城市做生意,事務繁忙,便將他送到小姨家里,同夏迎成為鄰居。

夏迎清楚地記得那個夏末的清晨,碧空如洗,陽光像蜜一樣金黃而濃稠,路邊的欒樹枝葉繁茂,金燦燦的小花開滿了樹冠,風一吹便簌簌地落下來。一輛出租車在巷口停下,車里走出一個高高瘦瘦的白衣少年,拖著兩只黑色的行李箱,臉上是初來乍到的生澀感。

他腳上那雙雪白的球鞋,襯得周圍的老建筑更暗淡了幾分。

夏迎坐在雜貨鋪的柜臺后面,目送他走進了巷子,暗暗猜測著他是小居還是長住。

當天晚飯時,她便聽外婆說起郝嘉梧的情況。據說因為父母生意太忙,郝嘉梧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去住上幾天,還好他的母親盡力保持著每個月一通電話的頻率。

外婆對夏迎說:“有空多和隔壁那孩子出去轉轉,他剛來,還不熟悉咱們這?!?/p>

郝嘉梧到來前,整條巷子總共五個孩子。跟夏迎同齡的兩個男生愛打球,和她自然玩不到一處,剩下的兩個人一個四歲、一個八歲,偶爾他們的父母加班,夏迎會幫著照看半天,順便輔導一下作業。他們都不能算朋友。

連個分享心事與秘密的人都沒有,可以說,夏迎是孤獨的。

如今來了個郝嘉梧,外婆自然希望她能多和他交交朋友。

可夏迎卻說:“我得幫您看店呢?!本芙^了外婆的提議。

不過幾天后,夏迎還是敲響了郝嘉梧家的門。

巷子里有個習俗,每當來了新鄰居,大家都會做各種小吃送來,以示友好與熱情。夏迎便是奉外婆之命,來送酒釀。

開門的正是郝嘉梧。夏迎看看他,又看看手中晶瑩剔透的酒釀,正醞釀著如何開口,郝嘉梧先友好地笑了。這幾天接待了太多客人,不用說他也知道她的來意。

“小姨說外婆的手藝特別好,我們會好好喝的,謝謝?!钡劳曛x,郝嘉梧又邀請道,“要不要進來喝杯酸梅湯?”

夏迎沒有說話,搖搖頭離開了。

郝嘉梧忍不住想:也不說話,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兒。

不久后學校開學,郝嘉梧不熟悉路,特意等夏迎一起。一見面,他想打個招呼,夏迎卻只是看他一眼,低頭走過,他舉至半空的手只好順勢拉了拉書包帶。隨后他們一前一后地騎著自行車去上學。

一路上郝嘉梧隨意地與她搭著話,但她幾乎只用搖頭和點頭來回答。

郝嘉梧問:“你們學校的老師兇不兇?”夏迎搖搖頭,又點點頭。

郝嘉梧問:“食堂有什么推薦的菜嗎?”夏迎搖搖頭。

郝嘉梧又問:“我在七班,你在幾班???”夏迎想了想,按了三下車鈴。

幾天后,夏迎以要做值日為借口故意提前十分鐘去學校,只為避免碰上郝嘉梧。他當然知道她在撒謊,卻不知道為什么。直到又一個周末,他才有機會說出了自己的困惑。

那天他來雜貨鋪買吃的,一邊挑選薯片的口味,一邊猶豫著問夏迎:“你是不是很討厭我?”他的語調小心翼翼的,有些失落和委屈,又有些期待。

夏迎愣了一下,搖頭否定。

看到期待中的回答,郝嘉梧輕松地笑出來,繼而追問道:“那你這么逃避和我走在一起,是怕被人誤會嗎?”如果不是出于討厭,那么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原因了。

夏迎猶豫幾秒鐘,緩緩點了點頭。

郝嘉梧忽然湊到柜臺前,打趣道:“只有心虛的人才會怕哦?!?/p>

夏迎覷了他一眼,重新埋首寫作業,沒有搖頭亦沒有點頭。

郝嘉梧自知越了線,抿了抿唇。

他不知道她為什么從不說話,可他對她愈發好奇了。

-3-

轉變發生在一個月后。

那天郝嘉梧拿著小姨親手做的泡菜挨家挨戶去道謝,來到夏迎家時,院門敞開著,里面傳出陣陣歌聲。郝嘉梧被那聲音吸引著走了進去。

只見院子里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他只認識綠蘿和虞美人,在那層疊的草木中間,夏迎穿一條白色連衣裙,手中提著一只灑水壺,一邊給花澆水一邊哼唱著歌。秋天的陽光灑下來,在她頭頂變成一片碎金,閃著奇異的光芒。郝嘉梧突然覺得自己闖入了精靈的世界,應該趁她還沒有發現趕緊離開。

可她的歌聲委實動人。

那是郝嘉梧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像一顆水果糖,甜而透亮。

正在這時,原本背對著門的夏迎轉過身,準備為另一排綠植澆水,余光掃到門口站著個人。她抬起頭,看見了郝嘉梧,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手上的動作一滯,歌聲隨之戛然而止。

她緊緊抿著唇,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害怕,視線在地面上游移著,不敢同郝嘉梧對視。郝嘉梧也知道自己打擾了她,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許是想表現得友好些,郝嘉梧率先打破了沉默:“原來你的聲音是這樣的?!?/p>

誰知夏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氣,丟下灑水壺進了屋。

郝嘉梧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連忙追上去解釋:“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因為你從來沒說過話,所以我有時候會想象你的聲音是什么樣子,沒想到這么好聽,就像……一顆葡萄……我剛才是被你的歌聲吸引進來的,如果打擾到你了,我很抱歉?!?/p>

少年急得耳朵尖兒都紅了,他生怕傷了對面女孩的自尊心,也生怕給對方留下不好的印象,語無倫次地解釋著。

夏迎始終用那種說不清好壞的眼神盯著他,如往常那般不發一言。片刻后,郝嘉梧終于感到一絲挫敗,肩膀塌下來。他將手里的泡菜放在桌子上,說:“謝謝外婆的酒釀,這是我小姨腌的泡菜,希望你們喜歡?!闭f完,轉身離去。

待他走到院子里時,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小小的:“謝謝小姨?!?/p>

他應聲回頭一望,夏迎拿起泡菜走向里屋去了。

這之后,兩人再相遇時,夏迎朝郝嘉梧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郝嘉梧頗為意外,先是怔了一下,隨后亦咧開嘴笑起來,潔白的牙齒與淺淺的梨渦都是明晃晃的。

他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可他就是無比高興。

-4-

冬天的時候,回家的路上有一段路燈壞了,一直沒人修。冬天天黑得早,老城區又沒什么人,空氣冷得仿佛凝固一般,周圍是一片寂靜無聲的黑。

郝嘉梧聽小姨說夏迎怕黑,擔心她一個人不敢回家,主動說要與她結伴一起走。夏迎只是看他一眼,沒有拒絕。他一直記得之前她說害怕流言,故而每次都在走廊盡頭等她。

她還是很少說話,在他講各種關于動物的冷知識時安靜地傾聽,偶爾才會做出回應,但哪怕只有一兩句話,郝嘉梧也感到開心,更拼命地找話題同她說話。

“你知道嗎,青蛙可以自己關閉自己的耳朵?!?/p>

“好想擁有這樣的能力?!?/p>

“為什么?”

夏迎睨他一眼:“這樣就不用聽你講話了?!辈恢挥X中,他們已經熟稔到可以互相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喂!”郝嘉梧佯裝生氣,“我是在保護你哎!”

夏迎開心地笑起來。

她自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不是沒有感激的,在她遭受了外界那么多莫名的惡意之后。只是她沒想到,這樣的事有一天會被郝嘉梧撞見。

那次夏迎剛走出教室,突然從后面沖過來兩個女生,重重地撞開她。她一個趔趄,險些撲到墻上,多虧郝嘉梧拉了她一把。而罪魁禍首卻急匆匆地跑走了,沒有回頭,也沒有道歉。

郝嘉梧聽見她們邊跑下樓邊不懷好意地笑著。

——“會不會太過分了?”

——“撞一下而已,又不會受傷,誰叫她那么做作,活該!”

“站??!”他朝那兩個遠去的背影喊了一聲,無人應答。他憤憤不平,還想追上去理論,卻被夏迎叫?。骸八懔??!彼曇舨淮?,因為一整天沒說話,還有絲絲喑啞。

郝嘉梧微微蹙眉,不解地望向她。他不傻,一眼便看出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為什么會這樣?以往她是怎么過來的?是否也曾張牙舞爪地還擊卻無濟于事?她有沒有告訴過其他人?他們又是否幫她解決了問題?這些問號盤旋在郝嘉梧的腦海中。

他想問個明白,卻見她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再講講有關動物的冷知識吧,很有意思?!?/p>

他沉默片刻,也不再堅持,順著她的話,繼續講起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識,可夏迎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他不確定她是否在聽,漸漸地便停了下來。

“怎么不說了?”夏迎問。

郝嘉梧轉頭看著她,說:“你可以隨便說些什么,罵人也好,明早起來我會統統忘記的?!彼滤飰?。

可好一會兒,夏迎都沒有應答。

郝嘉梧在心中長嘆一聲,他不知道如何安慰,短暫的靜默之后,他清清嗓子唱起歌來。

“等到黑夜翻面之后,會是新的白晝,等到海嘯退去之后,只是潮起潮落,別到最后你才發覺,心里頭的野獸,還沒到最終就已經罷休……”

少年有些緊張的樣子,聲線微微顫抖,有些音也并不在調上,可在那個寒冷的冬夜卻顯得格外動人。

“其實我以前不是這樣的?!痹谒母杪暲?,夏迎主動開了口。

郝嘉梧怔怔地停止歌唱。

“我以前很喜歡說話的?!毕挠种貜土艘槐?,她看向郝嘉梧,少年的雙眸在暗夜中明亮如辰星。

由于天生聲音軟糯討人喜歡,每天傍晚放了學,夏迎沖坐在巷口的老頭老太太高喊一聲:“爺爺奶奶好!”他們就會笑得合不攏嘴,把剛買回來的糖果和點心往她書包里塞。那時候她還是個愛說愛笑的小姑娘。

盡管父母早逝,但她失去了一些也得到了一些,并未覺得命運不公。

然而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因為聲音,夏迎成了班上最不受待見的人。幾乎是隨時隨地,她都能聽到來自男生的嘲笑和女生的議論。

夏迎不明白,為什么從前被視若平常的聲音突然之間令她成了“怪物”,可她的聲音明明是天生的,從未變過。

那時候她還不懂,她其實不必討所有人的歡心。但在少年人的眼中,來自同齡人的認可有著無與倫比的意義,他們最害怕的就是不合群。

當她的聲音被評價為過分甜美,她自然成了最不合時宜的存在。

她沒有辦法改變,只能少開口。

漸漸地,夏迎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甚至拒絕在課堂上回答問題,以至于常常被人誤認為是啞巴。

聽完她的講述,郝嘉梧連連搖頭,他對夏迎說:“不是的,你別聽他們的,你的聲音很好聽,說是天籟也不過分。他們是嫉妒你?!?/p>

十幾歲的一切都簡單得近乎無理,不管是快樂還是悲傷,也不管是討厭一個人還是想要對一個人好。夏迎看著不遠處的如豆燈光,那昏黃的光芒算不上亮,卻已足夠將黑暗推開幾分。

夏迎忽然抽泣起來,聲音不大,可在冷清的街道上仍分外清晰。

郝嘉梧一時間手足無措,將車子停在路邊,走過去,為她拂去臉上的淚水。他捧起她被凍得微微發紅的臉,神情真摯地說:“別向他們認輸啊?!?/p>

-5-

那之后,兩人一起上下學的習慣一直保留下來。

很多年后,當夏迎再次回憶起那段十五分鐘的路程時,除了那天夜里窘迫的哭泣之外,全都是帶著笑聲的片段。

冬天路面結冰,郝嘉梧車速過快,猛地一剎車,失去重心摔了個四腳朝天,夏迎在路邊停下,笑得直不起腰,都忘了去扶。春天漫天飄柳絮,郝嘉梧不小心吸進鼻子里,打噴嚏打了一整天。夏天突降暴雨,夏迎在后面撐傘,郝嘉梧載她回家,誰知雨勢過大,兩人還是淋成了落湯雞。秋天,他們一起摘了路邊的桂花,回家學做桂花糕。

那段日子是夏迎最開心的時光,她整個人如同一株枯木,在久旱之后又逢甘霖,再度發芽、生長起來,很快覆蓋住舊的痕跡。

高二文理分科后,郝嘉梧和夏迎都選文科,成為同班同學。第一堂班會課上,班主任語重心長地教導大家,一定要堅持課外閱讀。

夏迎平時要幫外婆看店,沒有完整的閱讀時間,遂改用聽電臺的形式,聽完了一本又一本書。從八卦趣聞到歷史雜談再到文學節選,她都聽得津津有味。

有時興致上來,夏迎會在無人的清晨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捧著一本詩集翻來覆去地念。

“我喜歡在夜里寫一首長詩/然后再來在這清涼的早上/逐行逐段地檢視/慢慢刪去/每一個與你有關聯的名字……”

“與我有關聯嗎?”郝嘉梧不知何時走近,彎腰端詳著夏迎,遮去大半日光。

夏迎輕輕翻了一個白眼,嗔怪道:“你又貧嘴?!闭f罷她收起詩集,轉身進屋。沒有人看見她面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耳根也漫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

郝嘉梧彎起眼睛跟進去,將剛買的早餐在柜臺上鋪開,獻寶似的,說:“先吃點東西吧,夏主播,今天搶到了你最愛吃的蟹粉湯包,快來嘗嘗?!?/p>

“少取笑我?!?/p>

“我說真的,你可以試試自己做主播,說不定就紅了?!彼f著,夾了一只湯包給夏迎。

夏迎接過去,沒回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出神地凝視著店外。

正值春日,路邊的欒樹還未發芽,巷口那棵桃花已經盛開,暖風熏得人醉。夏迎慢慢吃完湯包,突然說想去山上看桃花。

“也好,春光難得?!焙录挝嗾f著,自然而然地抽了張紙巾為她擦去嘴角的湯汁。

吃過飯,夏迎先回了趟家,郝嘉梧在巷口等她。

不知誰家的孩子趁著春光在放風箏,許是初學,風箏總是飛不起來,墜在馬路上,他跑過去撿。那條路上平時都沒什么車,可誰也想不到,就在此時,一輛摩托車呼嘯著疾馳而來。

是郝嘉梧最先反應過來,沖過去堪堪推開那個孩子,自己卻被撞倒在地,滾了兩圈。

夏迎走到巷口時,恰好目睹了這一幕。她瞬間被驚嚇住,呆愣了幾秒鐘,才慌忙跑過去將郝嘉梧扶起。

“你怎么樣,有沒有哪里受傷?”她急切地詢問。

郝嘉梧齜牙咧嘴,手臂傳來陣陣劇痛,動彈不得。一個小時后,他被送進醫院打上了石膏。

后來的一個多星期里,記筆記和補課的任務便落在了夏迎身上。每天最后一節晚自習她都請假去醫院,陪郝嘉梧說說話,或是背背課文。她來的時候,半個月亮掛在病房窗外,等她走的時候,月亮已經看不見了。

到周六,夏迎煲了湯來看他。兩人一起寫了一會兒數學作業,為一道圓周曲線的選擇題爭紅了臉。最后,是夏迎指出了郝嘉梧的錯誤,贏得勝利。

“不對,這里應該用半徑去算,你用直徑當然算不出來啦,笨?!?/p>

郝嘉梧未感到絲毫氣惱,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末尾那個透著一絲親昵的“笨”吸引了去,樂呵呵地收起卷子,順著她說:“好、好、好,你是對的?!?/p>

他只得到一片靜默,夏迎埋首做起下一道題目。

片刻,郝嘉梧喚她,她頭也不抬,道:“什么事?”

“你唱首歌吧,好久沒聽你唱歌了?!?/p>

夏迎抬起眼簾瞥了他一眼,隨后慢吞吞地收起作業坐直身子,在那一刻自動浮上心間的第一首歌,是莫文蔚的《慢慢喜歡你》,隨即開口唱起來,寧靜的病房中只有她清泉般的聲音汩汩流淌。

唱到一半時,同病房的姐姐回來了。聽見響動,夏迎霎時噤聲。

“欸,怎么不唱了?這么動聽的聲音是只給特定的人聽嗎?”姐姐調侃道。

夏迎羞窘難當,垂首盯住地面,不知如何作答。倒是郝嘉梧笑著附和道:“我也覺得她聲音好聽,可她總不信?!彼加铋g皆是喜色,甚至帶了那么一點點驕傲。

“的確好聽啊,怎么不信?”

“不止唱歌好聽,還能做主播呢?!?/p>

姐姐驚奇:“現在的小朋友真是不得了?!?/p>

夏迎看看郝嘉梧,又看看對床的姐姐,有些急了:“你少騙人了?!?/p>

郝嘉梧卻倏地將上半身探過去,湊到她眼前,直視著她的雙眸,一本正經道:“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他漆黑的眼睛里仿佛蘊藏著一團火焰,夏迎與他對視良久,灼熱的光芒幾乎要將她化成一汪水。她有些招架不住,慌忙別開視線。

他說得對,他沒有騙過她。

也是從那天開始,夏迎逐漸意識到人與人的喜好是多么相異的一件事,有人討厭,也必定會有人喜歡。

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聲音依然存在,可她不再如從前那般在意了。

-6-

許是害怕打擾郝嘉梧學習,高三那一年,他的父母總共只給他打過兩個電話,要他只管好好學習,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掛斷電話,郝嘉梧心情黯淡,想找個人說會兒話。

隔壁夏迎家的門敞開著,她正坐在院中的臺階上發呆。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問:“在想什么?”

“在想未來?!?/p>

彼時漆黑的夜幕上散落著幾顆不那么亮的星子,隔壁鄰居家的屋檐上一只貓悄無聲息地走過,花草在暗夜里寂靜生長,萬物好像都有自己的生命軌跡。

他們呢?他們的軌跡又在哪里?他們能不能成為星星一樣的存在?

“這些太虛無縹緲了,不如想點實際的,比如,你想好要去哪所學校了嗎?”

夏迎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有些喪氣地說:“不知道。盡力考好一點就行了吧?!?/p>

“那我們一起考A大吧?!焙录挝噢D身面對夏迎,輕輕地說出這句話。

借著屋子里傾瀉出來的光亮,夏迎瞧見他滿臉的期待與認真。一起考A大,一起擁有光明的未來,少年口中的這個提議令她太過心動,她像院子里的植物那般,隨著風的方向點了點頭。

往后的日子飛馳而過,學習任務越來越重,時間仿佛總是不夠用。很快,高考結束,盛夏來臨。

等待出成績的時候,郝嘉梧買了回家的機票。一整年沒有回去了,他有些想念母親。

夏迎跟去送他,他說:“我很快就回來,然后我們去看雪山?!?/p>

“好?!?/p>

她目送灰色的飛機轟鳴著升空、遠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竟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在郝嘉梧消失的前幾個月里,夏迎也曾打聽過他的下落。

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他的小姨,她便三天兩頭跑去問。起初,小姨說自己也不知道,郝嘉梧沒有說起過。到后來問得多了,小姨就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什么也不再說。

夏迎無法,只好作罷。

大一上學期因為舊城改造,他們住了十幾年的巷子要拆掉了,新家在城西,與老巷遙遙相對。她和外婆再不舍,也不得不搬進新家,與過往告別。

大約半年后,她還回去看過一次,新的商場取代了她家的雜貨鋪,原先的地標隱在其他高樓大廈中顯得灰頭土臉,她差點迷了路。

她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就連那些欒樹也不知去向。

就像郝嘉梧,他許給她那么多旖旎的幻想,卻沒有讓它們成真,絲絲縷縷的失望如潮水般退了又來,反反復復。

她不想想起他,可與他有關的記憶總是自動在心中一遍遍地描摹、加深,隨著時光流逝,那些片段不僅沒有變得模糊,反而愈加清晰起來。

從前他不厭其煩地提起做主播一事,她總以為他在取笑自己,如今他不在了,她卻開始認真考慮起來,仿佛如此一來他們便有機會再見一面。

于是,夏迎嘗試著開通了自己的電臺,定期更新節目。也有令人不愉快的評論出現,但終歸是慢慢收獲了一批忠實的粉絲。

她終于走上了郝嘉梧曾向她反復描繪的那條路。

許是因為她念的文章多半是情感類的,她也常常收到一些這方面的私信,屏幕那端的人因為相信她、喜歡她而向她傾訴心事,糾結著到底要不要同喜歡的人告白。

偶爾也會有一些有意思的留言,比如:“偶然發現一位同學也在聽姐姐的節目,就是姐姐最喜歡的那首《慢慢喜歡你》,追問之下才發現他聽的并不是這個電臺,而是一段錄音,但是聲音真的一模一樣?!?/p>

夏迎莞爾,這世上奇妙的事情有很多,曾經郝嘉梧就給她講過各種古怪的知識。

對了,郝嘉梧……

想到這個名字,許多細碎的畫面齊齊涌上來。一個念頭忽地閃過夏迎的腦海,心跳隨之失控。

她給對方發送了一條私信:“冒昧問一下,你這位同學是男生還是女生,叫什么名字?”

對方似乎不在線,并未立刻回復。

夏迎只好時時刻刻捧著手機,不論吃飯還是上課。她一遍又一遍地按亮屏幕,唯恐錯過消息。

可對方一整天都沒有動靜。夏迎又懊惱又焦躁,將手機關機,強行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寫論文。

好不容易堅持到圖書館閉館,洗過澡躺在床上,室友們開始臥談,今天的話題是各自的初戀。夏迎蒙頭躲進被窩里,打開手機,急切地查看電臺私信。

仍舊沒有回復。

“夏迎你呢?你的感情狀況可是我們寢室最神秘的,快講講你的初戀?!?/p>

“對、對、對,一般你這樣的才最有故事?!贝蠹腋胶椭?,慫恿她。

可夏迎的心思此刻全在私信上,她覺得自己要瘋了。明明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可對方偏偏吊住她,不肯告訴她。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間,她已將那個人的名字發送出去。

——他是不是叫郝嘉梧?

沒想到,這一次對方很快回復:“你怎么知道?”

夏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幾乎落下淚來,一片水霧模糊了視線。

“夏迎?怎么不說話了?”室友察覺一絲異樣,小心地詢問道。

夏迎連哭腔都未來得及壓抑,答道:“我找到我的初戀了?!?/p>

-7-

南方沿海,夏天。

夏迎從未到過如此靠南的地方,濕熱多雨的氣候令人心里也跟著濕漉漉的。她今天要在這里與郝嘉梧見面。

如同近鄉情怯一般,越是接近約定的地點,夏迎心中越是生出一股沒來由的緊張感。她也說不清自己期待見到什么,又害怕見到什么。

到達咖啡館時,她深吸幾口氣,這才推門走進去。

店面不大,她一眼便看見郝嘉梧,他被開門的風鈴聲吸引,也正抬頭望過來,兩人視線相交。

他還是那么瘦,腳上穿一雙雪白的運動鞋,眼神卻仿佛深邃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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