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圖像語言探究

余佶剛

【摘要】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圖像語言形式經歷了一個漫長且不斷完善的過程。圖像語言從其萌生、演化、發展和成熟的各個不同階段，相應地呈現出不同的圖式語言結構特征、藝術審美和實用元素。本文試從中國傳統繪畫的肇端、功能、美學價值等方面來探究其圖像語言的社會價值、文化內涵、審美特質。

【關鍵詞】圖像；狀物；記事；道德；心造

早在人類處于茹毛飲血、刀耕火耨的蠻荒時代，我國先民就對大自然及外界事物的一些奇特現象有著強烈的好奇心和探究的渴望。人們在極其惡劣的自然環境中，為了生存和繁衍后代，就必須要同大自然作頑強地斗爭。在漫長的歲月中，人們逐漸摸索和探尋出了一些事物的本質屬性和發展規律。從伏羲畫卦、結繩記事到倉頡觀鳥跡蟲紋以造文字，人類就逐漸邁入了文明時代。傳統繪畫也同時在這一時期開始萌生。從舊石器時代開始，人們出于原始宗教祭祀的考慮，產生了大量的戶外山體巖畫；到原始社會中晚期人們出于實用和美觀的考慮，產生了在日常彩陶器皿和青銅器上描摹各種精美的圖案和動、植物紋樣。盡管這些器皿上的原始圖案和紋樣盡顯樸拙和純質，但這一富有開創性的大膽嘗試和實踐，為我國傳統繪畫圖式元素開了先河。隨后，繪畫經由史前“紋樣”形式到西漢中后葉“狀物”形式的轉換完成①，就萌生出中國傳統繪畫圖像語言的架構雛形。后來，人們在工具、材料、技法等方面不斷地進行發展和創新，逐漸嬗遞成了當今中國傳統繪畫語言的圖像模式。

一、篳路藍縷開篇鴻蒙

回溯中國傳統繪畫的歷史，據考古發現繪畫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舊石器時代。目前，內蒙古陰山巖畫可能就是中國最早的巖畫之一，那里有整個山體上的圖像互相連接，構成長達三百公里的氣勢恢宏的畫廊。類似的圖像還可以從江蘇連云港的孔望山將軍崖巖畫遺址中得到印證②。通過對這些巖畫的研究可以發現，這一時期的繪畫在表現對象上比較單一，在造型上也簡單稚拙，具有很明顯的程式化傾向。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巖畫就是一種象形符號的文字。也就是因為這種原始的圖像構造，便萌生了我國傳統繪畫的圖像雛形。隨后，在新石器時代的仰韶文化時期，各種日用器皿上的幾何圖案或動物花紋已經繪制得相當完美和成熟。例如，1978年河南臨汝閻村出土的一件陶器制品，其腹部上的圖像③就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品。此畫中描繪的鸛鳥、魚和石斧形象生動傳神，色彩和線條簡練概括，鸛鳥比例和諧、動態生動、力度張揚、個性突出，是遠古時代我國先民的繪畫杰作。另外，還有這一時期的各種部落圖騰標識以及新石器早期的人面魚紋彩陶盆上的圖形刻符等，都充分說明了原始社會時期的先民們在繪畫技藝上已經達到了一個較高的水平。由此，繪畫的圖像語言也越來越豐厚，逐漸朝向多元化的方向延伸開來。在此基礎上，經由歷代各階層畫家的共同努力，我國繪畫就沿著這條古老的圖像形式走出了一條與其他民族繪畫迥異的獨具魅力的圖像語言道路。

二、記事交流溝通信息

在人類社會早期，文字還未產生之前的那段懵懂的歲月里，在當時的條件下，人們為了溝通和交流，繪畫也只有擔負起文字的記事功能，這時的繪畫圖像與文字密不可分。從某種層面上講，文字與圖像是水乳交融、互為表里的。如史前出現的大量巖畫，可以說是我國原始先民對當時的社會、經濟和生活的一種文字記錄。巖畫在這一特定歷史時期，便充當著語言的敘事功能?！叭祟愒洑v過漫長的沒有文字的歷史時期，當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開始出現用物件、符號、圖畫等原始方法來記載事情，其中以圖畫記事為多……圖畫記事曾廣泛流行于世界各地，特別是在美拉尼西亞人、北美印第安人和西伯利亞諸部落中最為流行。它被刻劃在樹皮、巖石、骨頭或皮革上，寫實地或示意地表現物體、事件、動作或個別場面，如事件發生的年代、各種野生動物的形象、狩獵和放牧、部落之間的戰斗、人們舉行慶典和祈求神祗以及其它生活場面等”。④圖像擔負的這種記事功能在我國北方、西南、東南沿海地區散存的大量巖畫和發掘出土的陶器紋飾等資料上可以得到有力的佐證。另外，從現已出土的商周時期的甲骨文資料可以看出，許多單字完全是以象形的圖案方式來表達具體事物內在涵義的，這些龜甲上的文字所體現的形象極為逼真而又線條簡練，它們在此既有圖畫的審美特征，同時也扮演著記事和傳遞思想信息的角色。這也從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中國書畫同源的淵源所在。先秦以后，隨著文字的逐漸成熟和抽象化，繪畫圖像的記事功能就慢慢地退出了它的歷史舞臺。繪畫中的圖像構架在這一時期便單純地成為了文字的附庸，起著幫助解釋文字內容的作用。直到宋元以后，隨著文人畫的興起和發展，繪畫與文字在畫面中出現了相互融合，成為了繪畫中不可或缺的構成部分。

三、歷史溯源考究故事

繪畫中的圖像由于具有先天的應物象形的基因，是客觀物象的一種自然模擬，這種與生俱來的圖像屬性導致它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反映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國傳統繪畫發展到隋唐以后，繪畫的門類逐漸增多，人物、山水、花鳥、翎毛走獸等，一應俱全，畫面的圖像語言也逐漸豐厚和多樣。跟先秦和西漢中葉以前的繪畫圖式相較，畫家們在物象的造型和處理技巧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繪畫的圖式語言呈現個性豐富，形象生動自然，構圖講究創意，設色雅致和諧，不再是以前原始先民們和藝人們繪制圖像的單一和平面化傾向的模式。至此，中國傳統繪畫的圖像語言構架模式逐漸成熟和豐滿。繪畫圖像模式的構造發展到這一階段，畫面的物象便能清晰地呈現畫家所處的社會文化背景、畫家的審美特質及思想內涵。因此，我們在欣賞、研究中國古代流傳下來的繪畫作品時，就可以比較深入地了解到作品所處的社會、歷史及自然環境等多方面的信息，從而讓我們可以學到許多豐富的古代社會生活、歷史、政治、經濟和文化等諸多方面的知識。比如，我們想要研究我國古代不同歷史階段的人物衣著、生活面貌及風土人情等方面的狀況，就可以憑借留傳下來的各個朝代的繪畫藝術作品中的人物相貌及相關場景的圖像來了解；我們想探究宋朝的自然、地理和人文景觀等方面的情況，北宋畫家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⑤（圖1）無疑是記錄當時人們的服飾穿著、販夫走卒和引車賣漿者經商的狀況以及亭臺樓宇、勾欄瓦肆、河岸橋梁等自然風光以及建筑等方面最好的生動案例。此畫中的圖像語言如此豐富具體，猶如生活現實場景再現，讓觀者有種身臨其境，形象可觸的真實之感。在此，我們不得不為畫者的精湛技藝和寫實能力而驚嘆。又如，我們通過瀏覽五代南唐畫家顧閎中的名作《韓熙載夜宴圖》（圖2），就可以清楚地知曉南唐時期大臣韓熙載的日常生活起居及其縱情聲色的現狀。同時，也幫助我們了解到當時社會貴族穿著服飾、宴飲及接人待物等生活方面的情況?？傊?，傳統繪畫的這種圖像認知功能就像是一面鏡子一樣可以清晰地折射和映照出當時社會的歷史背景和事由。

四、勸善棄惡歌功頌德

中國自漢朝以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儒家思想一直是影響和約束著人們做人處事、入仕及倫理道德等行為的最高典范。盡管儒家思想在今天越來越多的遭受許多國人的詬病，但是在當時的社會和歷史條件下還是有很多積極因素的。中國傳統繪畫藝術作為思想上層建筑的一部分，必然是其占統治地位思想的產物和附庸，它側面地反映了社會生活的各個視角。因此，人們通過觀摩和鑒賞中國傳統的優秀繪畫作品，可以受到一定的熏陶和感染。畫面中外現的美好的、正能量的圖像語言，就會引起人們在思想、感情等方面的都有著深刻的變化，從而引導人們理解和認識生活，并形成正確的價值取向。

在中國古代，我們發現青銅器和貴族服飾上的裝飾圖案，不論是色彩上還是形象上都顯示了上下高低貴賤之分，這就是當時儒家思想觀念的一種物化結果。據考證繪畫用于禮教，始于春秋戰國時期。長期以來，歷朝歷代的帝王們都十分注重利用繪畫來進行教化服務，他們在位期間不斷地命令和督促畫工和畫師畫了大量的圖繪功績的作品。如孔子曾經在周代的明堂墻壁上看到繪有堯舜和桀紂的畫像，并且從這些畫像中能夠明確地區別出善惡之容。漢昭帝劉弗陵曾命人在甘泉宮畫金日磾母親的形象來頌揚其教子有方。漢光武帝劉秀也曾在宮中畫有古代“圣帝賢后”的畫像，用來觀賞。⑥三國曹魏時期的曹植曾說：“觀畫者見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見三季異主，莫不悲惋；見篡臣賊嗣，莫不切齒；見高節妙士，莫不忘食；見忠臣死難，莫不抗節；見放臣逐子，莫不嘆息；見淫夫妒婦，莫不側目；見令妃順后，莫不嘉貴。存乎鑒戒者圖畫也?！雹卟苤策@番言論，足以說明繪畫在漢魏時期已經存在普遍的表行記功的教化作用。北宋以后的歷代帝王還曾提倡和獎勵畫家畫一些描寫男耕女織生活的繪畫作品，用來鼓勵農業生產。還有清代康熙年間大臣宋駿業主持，王翚、楊晉等畫家合作，歷時三年完成的《康熙南巡圖》⑧手卷，該圖共有十二巨卷（現尚存九卷），詳細描繪了康熙整個南巡過程，是典型的歌功頌德的繪畫作品。因此，只有當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圖式語言構架發展到完美階段的時候，才能更好地發揮它的社會效應的作用。

五、境由心造文墨相融

隨著中國傳統繪畫的日益成熟和不斷發展與創新，在繪畫理論和實踐上逐漸形成了一系列的美學理論和技法要素。在理論上，六朝南齊人謝赫在《古畫品錄》序文中列出的“六法”，其中核心理論便是“氣韻生動”⑨。它概括了中國傳統繪畫的獨特審美標準，是畫家創作和審美鑒賞的基本原則。同時，它也充分地詮釋了中國傳統繪畫之所以成為國畫的基本精髓和民族特色。再者，中國傳統畫孕生于中國傳統哲學及道、釋、儒等思想之中，顯然，中國人特有的浪漫情懷與富于幻想，“八荒神游”“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等元素必然是其胎生的圖像語言特質，這樣就必然造成了歷代畫家把追求“以形寫神”“傳神寫照”等圖像語言意境作為終極目標和至高境地。在技法要素上，中國畫作品中的線質語言要素和筆墨之美也飽含了創作者的人文素養和人生閱歷，作品中的圖像語言所傳達的意境美能夠有效地喚起觀賞者內心對于大千世界萬事萬物的情感共鳴。不同畫家的運筆過程和線條特質也能夠鮮明地反映出畫家的個性特征、審美理想以及人格氣質。同時，傳統繪畫中的線條圖像語言的優劣是畫家書法水平高低的試金石，它折射出畫家書寫能力的稟賦與天性。宋元以后，文人畫逐漸走向成熟，這時中國傳統繪畫中的圖像語言構架便由詩、書、畫、印要素復合而成。于此，中國傳統繪畫的圖像語言構建才真正成熟定型、至臻完善。因此，詩書畫印相融，寫意求神是中國傳統繪畫最具特色的圖像語言構架模式。

總之，中國傳統繪畫歷經數千年，一路走來，閱盡風云變幻、滄海桑田，由最初的衍生、萌芽狀態，經由圖像元素的發展、轉型到圖像語言構建的成熟和定型幾個歷史階段，最終形成了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中國傳統繪畫的圖像構架形式。因此，歷史悠久、自成體系的中國傳統繪畫與我國的中醫和京劇一起被業界人士視為“三大國粹”之一。⑩中國傳統繪畫獨具特色的圖像和藝術語言形式，充分地展現了中華民族既蘊藉含蓄，又富于想象的心理特征，因而它是中國傳統文化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

注釋：

①繆哲：《漢代奇跡》，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12）。

②劉奎然：《中國繪畫史簡編》，成都：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16（09）。

③喻仲文：《先秦藝術思想史》，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7（03）。

④蓋山林：《中國巖畫學》，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5（05）。

⑤金澤花：《對繪畫藝術功能的一點看法》，美術報，2017.11.25。

⑥金紹健、鐘信：《丹青見精神——中國畫的境界》，濟南：濟南出版社，2004（06）。

⑦吳為山：《視覺藝術心理》，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09）。

⑧金紹健、鐘信：《丹青見精神——中國畫的境界》，濟南：濟南出版社，2004（06）。

⑨彭吉象：《藝術概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07）。

⑩魯慕迅：《談中國畫的藝術特征》，藝展中國[OL] https：//www.sohu.com/a/140046283_429445，2017.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