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下

■ 常瑞芳

時 間

近代

地 點

江蘇

人 物

華彥鈞——（又名阿炳）男，年輕阿炳，民間藝人（老年阿炳，五十多歲）

董彩娣——女，阿炳愛人

楊蔭瀏——男，青年激進者，音樂家

雷道士——男，雷尊殿道士

華清和——男，阿炳父親，雷尊殿道長

阿 珠——女，阿炳年輕時戀人

鄒一鵬——男，民間藝人

二胡、琵琶演奏家、學生等群演

序 幕

【幕啟

【舞臺后置高處，樂隊演奏

【序前曲：《野渡》

【合唱隊：最是舊時圓月光

無邊秋風世態涼

葉落溝壑傷心處

任憑斜雨濕胸腔

不盡往事紅塵茫

一壺悶酒咽喉嗆

榮辱蜘躊空斷腸

唯有這琴弦自渡唱

第一幕 歲月如歌

【舞臺中側，阿炳戴墨鏡呈銅像雕塑般姿勢，手拉二胡；另一側稍后女演奏家，前后韻律，倆人合奏《二泉映月》

【老年阿炳站起來，雙手伸向前方，摸索著……女演奏家隱去

阿 炳（唱）月涼照五洲

松葉煮黃酒

人在世間走

究竟何所求？

壯志尚未酬

心比黃花瘦

暗黑壓迫孤獨

何處將已丟？

——我是誰？我是誰？

【時光閃回1910年，三月道廟會，人聲鼎沸

【踩高蹺隊戴臉譜表演技藝。接著，挑茶擔的，播種插秧苗的，左手提雞鴨走親戚的夫婦等陸續上場

【17歲的華彥鈞在游行隊伍中拿著二胡裝模作樣

【有人喊：阿炳，來一個！華彥鈞從隊伍中出來，炫技

《音樂伴我左右》：

阿 炳（唱）光陰如梭，歲月如歌

驅趕孤獨與落寞

迷霧中所有的取舍

緣于兒時內心喜悅

百靈鳥悅耳的音樂

與我有著歲月之約

一念癡心，再念執著

音樂伴我左右，哆來咪發唆

【四人各拿樂器上

多重唱（唱）二胡“吱吱”起伏跌宕收了阿炳心一顆

竹笛“絲絲”清揚飄逸最易沉醉自我

琵琶“唧唧”玉珠走盤任他風來雨蹉跎

鑼鼓“嗵嗵”阿炳熱血賁張朝氣蓬勃

阿 炳（唱）迎風掛鐵喲吹竹笛

雨中揮臂嗨舞大鑼

三清殿后拜師苦尋彈奏樂

二泉月下勤練胡琴流水和

學藝要學精

全憑心一顆

云起雪飛手指兒磨破

音樂伴我左右，歲月如歌

眾 唱（唱）好男兒十八般武藝他一樣不樂合

打小二胡、笛、鼓、琵琶他卻隨意彈撥

手拿毛筆能寫字一筐籮

放開嗓門亦能唱山歌

阿 炳（唱）學藝要學精

全憑心一顆

云起雪飛手指兒磨破

音樂伴我左右，歲月如歌

【暗轉。一道士手捂腹部，痛苦狀

雷道士出事了，出大事了！高師兄他、他生病了！

眾 唱（唱）怎么辦？怎么辦？事發突然

技藝競賽鑼鼓擂聲震撼

這邊的樂隊臨時陣腳亂

雷尊殿的比賽要落單

男（唱）大鼓手他臨時缺了席

火燒眉毛，何以為計？

和 唱當務之急，何以為計？

華清和阿炳，阿炳呢？

眾 人阿炳，阿炳——（阿炳上）

華清和（唱）阿炳你是我徒弟

曾把大鼓來學習

關鍵時刻看高低

擂鼓比賽由你來獻技

眾 唱阿炳臨危受命寄厚望

躊躇滿腹卻又心忐忑

華清和（唱）藝術從來皆相同

關鍵是把握節奏。（整理炳身上衣服）

雷道士師父——

（唱）這是趕著騾子上花轎

參加比賽阿炳他是頭一遭

由他打大鼓完全是胡鬧

最后肯定是筐一大瓢

阿 炳（唱）我從來不信那份邪

哪怕前面是龍潭虎穴！

【華彥鈞將手中笛子遞給雷道士，走到大鼓前，表演《十番鑼鼓十八拍》司鼓，兼擊鼓、板鼓、磬、木魚和小鏜鼓

【眾聲:“小天師”，眾人抬高阿炳，往空中拋

眾 唱（唱）阿炳他是個小天師

小小年紀，少年得志

一根琴桿頂天立地

二根琴弦連接東西

女（唱）二胡直須彈懇切

高山流水從來都知音

男（唱）月兒聽過他吱吱呀呀的琴曲

山風曾經伴奏他如水的旋律

眾 和（唱）自古機會眷顧有心人

一朝成名天下知

阿 炳（唱）我是一個孤兒

他人眼中異類

對命運說聲呸

從此我不自卑

【少年楊蔭瀏拜阿炳為師，阿炳拿過琵琶炫技，行為張狂

眾 唱阿炳他是少年英才

多少人慕名前來

指名道姓找阿炳

小天師從此樂開懷

雷道士（唱）阿炳他又賣弄學問

好出風頭唯我獨尊

殊不知好琴須得蕭笙和

沒有樂隊配合他豈能得此名聲

【阿炳飲酒彈琴，三、五男女青年吆喝，制造事端，眾避

阿 炳走走走，我徒弟要來，你們是糟粕，他是天才?。屭s）

眾 人你是天才中的天才?。ū娦Γ?/p>

【華彥鈞久等學琴少年不來，拿琴出門

【轉。四合院。少年楊蔭瀏跪地，他父親正在訓斥。阿炳上

楊 父（唱）你個孽障頭發昏

說你兩句好歹不分

古人云：近黑者墨

少年交友需謹慎

學那阿炳，游手好閑人

吹拉彈唱消遣當修行

一個道士終究上不了臺面

難以得到無錫上流社會承認

今后不許與他常來往

明天送你北上求學奔前程

阿 炳（唱）深宅大院里傳遞一席話

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丫

人分三六九等，天上地下

小天師也不過是只小烏鴉（下）

【切光。

第二幕 真相大白

【“一和山房”阿炳小屋前，年老阿炳彈奏《大浪淘沙》；舞臺一側，樂手同奏

【年輕的華彥鈞提著酒葫蘆，腳步踉蹌上

阿 炳（唱）生不逢時啊時不待我

寒門孤兒本就命如紙薄

是男兒發憤圖強與命抗爭

怎奈何科考仕途徹底夭折

身在亂世，誰解我寂寞

空有凌云志，任歲月蹉跎

一個小道士日子從頭望到腳

試問，人究竟是為什么來活著？

（醉倒樹下）

【山間小道。背著布囊的董彩娣慌慌張張，邊走邊往后望，行色匆匆。一男人趕上來，攔住她，搶奪她的包裹

董彩娣（唱）大哥，大哥，你行行好，不要搶奪我的包！

銀子是我身家性命，你這是把我的命來要！

【吵醒醉臥小憩的阿炳，見狀，他故意高聲咳嗽

阿 炳（自嘲）我本不是江湖俠，偏給自已找麻紗。

【搶盜男強搶后逃走。董跌倒在地。阿炳追

董彩娣（唱）強盜！強盜！光天化日行盜

可惡！可恨！詛咒這混亂的世道

軍閥混戰，四處抓丁

為何不將這精壯的強盜召

老公那個冤家新納了個小妖

如今又無端失了捐丁的銀票

寡薄的生活上再刺一刀

往后日子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哭泣）

阿 炳耶耶耶……（阿炳回來，用一樹枝去觸董）

董彩娣（跳開）強盜！搶了銀兩，還要怎樣？

阿 炳瞧我生得這般秀雅模樣，你能看出是強盜？

董彩娣（作揖）求大爺你留我清白身，來世做牛馬報答！

阿 炳啷個婦人是花癡，腦筋有毛?。。▽㈠X袋扔給她，匆忙下）

【轉。雷尊殿廟前，眾道士掃庭院

《掃地曲》：

眾 唱掃地掃地掃大地

風吹落葉雪蓋地

迷霧散盡來時路

夢中歸途變平地

二重唱掃山掃水掃洼地

世間紛爭落滿地

揚起掃帚去沉苛

百事煩惱皆遠離

掃院掃廟掃高地

物我兩忘一天地

難易相成你我他

掃榻以待鮮花地

眾 唱掃塵掃土掃心地

心地不掃空掃地

去除心中貪心念

世間皆成清凈地

【雷道士挑水上。一旁，阿炳跟隨華清和誦經文

雷道士（唱）清晨早起床

挑水下山崗

十年如一日

挑水除草雜事忙

阿 炳（唱）東方天剛亮

梆子聲聲鏗鏘

上堂緊跟師父悉修煉

閑時月下二泉琴聲揚

雷道士（唱）不是我把滿腹心事藏

眼球時常把他來張望

一聲嘆息，如鯁在喉

虛長幾歲，卻處處受嗆

貧道雖然沒有阿炳琴藝優良

道廟法事布施樣樣都比他強

怎奈何，師父待他有偏愛

莫非雷尊殿道長將來由阿炳當？

這個，這個念頭雖然有點魯莽

卻不由得我內心有些慌張

【眾人竊竊私語

雷道士（唱）不可置信，難以相信

坊間有傳聞

眾 唱不是傳聞，消息是真

真相瞞了他一人

雷道士（唱）阿炳是個私生子

華清和就是他父親

眾 唱阿炳是個私生子

華清和就是他父親

【阿炳提著藥包上，藥包掉地上。他揪住雷道士衣裳，倆人扭打一團。有人扶著華清和上，華道長咳嗽

阿 炳（跪下）師父，我的父母是誰？

【華清和突然口吐鮮血

眾 聲師父！

【眾人隱去。束光，華清和躺病榻上，阿炳跪床前

華清和（唱）眼前萬道霞光凝半空

為師燈枯油盡壽命將終

你母親她一身白衣在花叢

一如初見時十八歲模樣面露笑容

孩子啊，你是我兒事不假

三歲失母，你母親名字叫阿芬

【多重唱。傳播狀況

女（唱）阿炳的母親名字叫阿芬

合 唱阿炳的母親名字叫阿芬

男（唱）方圓十里屬她的模樣俊

幼學女紅詩書卻是個苦命人

女（唱）阿炳的父親是華和清

道士出軌阿芬生阿炳

男（唱）正一教道士可結婚

只是苦了寡婦俏阿芬

合 唱好女不嫁二夫君

阿芬含羞私懷孕

生兒難育投河尋自盡

流言蜚語害死人

阿 炳既然生我，何棄我？告訴我，為什么？！

華清和（唱）為父凡夫俗子情非已

此生愧欠你生母我的妻

死后將我葬于雪峰山

伴你母親地下長安息

男師父臨終留遺言，阿炳升任當家主事

【1918年阿炳升任雷尊殿當家道士，禮畢

【董彩娣來廟求簽，在觀禮人群中

董彩娣（唱）恩人原來是新道長

道長恩情要記胸膛?。ū娐暩胶停?/p>

【轉?；萆蕉?，日落投影

《前生今世》：

阿 炳（唱）每一個孤單又落寞的如今

都有一個悲傷而不安的曾經

穿過夏天的松林和冬天的雨雪

看繁華落幕，煙雨黃昏

一個秘密不期而至恣意來挑釁

從此支離破碎了一顆脆弱心

私以為遇見好心人收養憐憫

誓言勤學琴一長成人報師恩

可笑，實可悲！一切都是謊言論

養育恩師風云突變為生身父親

有誰理解雨露對浮萍的親近

誰能知曉孤兒渴求血脈相認

人世間最痛苦莫過于有親難尋

更悲催的是剛剛擁有便永世離分

上蒼為何給我凡胎肉身這般凄冷

又為何讓我歲月波瀾形影相吊舉目無親

爹爹啊，姆媽——

我不難過我很難過

我的難過無處訴說

一輩子從來不曾喚父親

想叫娘親，無人答應

風起，雪飛，雨夜冷清

此心孤寂，無處可安存

【切光。

第三場 初遇愛情

【年老的阿炳拉二胡曲《寒春風曲》，女樂手合奏

【轉。茶樓，眾聲吆喝，說唱

瓜帽男（唱）昨夜無錫城里槍聲響

街頭混戰二人死亡

一男一女穿的學生裝……

長衫男（唱）拖三輪的三伢子，他看熱鬧丟了命

眾 人（唱）三人……四人……七八個

血流一條街，慘狀嚇昏人

瓜帽男（唱）一匹白馬駝倆人，箭一樣飛過。

長衫男（唱）活著的趕緊逃命。

西裝男（唱）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眾 人噫……

瓜帽男（唱）城郊北邊亂人崗，豺狼野狗嚎叫一整夜。

【匆忙中西裝男與年輕阿炳相撞，阿炳順勢抓住他

阿 炳你，你是楊蔭瀏？

西裝男認錯人了?。ㄏ拢?/p>

長衫男大清沒了，紫金城沒了“朕”，洋鬼子進了門……

茶 僮莫談國事，國事莫談?。ü?，點頭）

【阿炳與人推杯換盞。阿珠過來添茶水，水濺阿炳衣服，他跳起來，初見阿珠，疑為仙人，目光驚呆

阿 炳（唱）沸水濕衫卻溫軟了心尖

賁張的血液直往我頭頂傳

驟然仿若進入前世夢幻

周遭春光明媚繽紛璀璨

妙人兒身如楊柳動若幽蘭

眼含秋水嫩膚如脂模樣鮮

瓜帽男（吹口哨）噓，這是新來的小妞，模樣長得蠻正點。

長衫男孫員外不要的小老婆，行為不端吸食鴉片。（挑逗）

【阿炳欲去握阿珠的手，阿珠后退

阿 炳（唱）你是七仙女下凡

我是董永在云端

阿 珠（唱）拉開你的臭手掌

爪子里面污穢藏

瞧你一幅窮酸丑模樣

癩蛤蟆妄想勾引老娘

阿 炳（唱）如此傲驕我喜歡

愛如潮水將我淹

瓜帽男你想要這個小寡婦有何難，上床侍候賞她半塊銀圓。

【眾笑。阿炳突然一拳打向瓜帽男，倆人扭打，眾人吆喝。一陣口哨聲，警察急上，眾人作鳥獸散

【暗轉。阿炳頭綁紗布面對阿珠，彈撥《梅花三弄》

阿 珠（唱）我不喜歡窮酸的粗魯漢

休得三番五次無事將我攔

縱然你琵琶彈得再好也不希罕

再說你打架受傷，與我無關

阿 炳（唱）小姐你水仙花般笑顏曇花一現

小天師便被你輕而易舉招了安

一顰一笑一回眸翩翩入夢幻

但愿人長久，歲歲共嬋娟（拿出金項鏈，掛琵琶上）

阿 珠（唱）這，這好似那要命的鴉片煙

哎呀呀，金燦燦它把我的魂兒牽（欲搶金項鏈）

【阿炳故意閃回，阿珠追逐。阿炳給她戴脖子上

阿 炳（唱）阿炳我給你一個家的港灣

用愛心呵護阿珠一生周全

【將一方紅巾蓋上阿珠頭上，阿炳牽著阿珠的手，扯出一根紅綢緞，嗩吶聲中，倆人拜天地

【暗轉。倆人歡快牽手追逐

《自由自在》：

阿 珠（唱）自由自在，小草隨風搖搖擺

風也找不到北

要做自已生命的主人

不想低首垂眉

我想自由自在地飛

一縷炊煙晚風吹

楊柳婆娑綠葉肥

阿 炳（唱）自由自在，小鳥空中自由飛

越過高山流水

呼吸那清新的空氣

不想精神萎靡

我想自由自在地飛

一展歌喉韻律美

山野盛放玫瑰

【月光下，阿炳彈奏琵琶曲《龍船》。阿珠隨曲起舞

阿 珠（唱）我喜歡這飄然欲仙的感覺

忘卻世間一切孤單與煩憂

身體自由自在地飛

皇上安好，我是貴妃

阿 炳阿珠，我是你的阿炳！阿炳！

【一旁，雷道士與一道士上

雷道士（唱）小華道長鬼迷心竅

一個女人就讓他燒了包

偷拿香火錢

鴉片吸食成了妖

阿 珠你是宋老爺！哦，老爺，你也來一口，我們做神仙伴侶……

【阿炳無奈，背著她下

道士男（唱）扶不起的阿斗

雷尊殿要毀在他手?。ǜ`語）

雷道士（唱）畢竟這是高堂廟宇

燒香拜佛，修行為道！

【阿珠手腳被縛，裝在籠子，她拚命掙扎著，抬上

【雷道士站在籠子前，威嚴地

（唱）前面兩條路任你選擇

不守婦道，竹籠沉塘命難逃

眾 唱還有一條光明道

雷道士（唱）這筆錢助你離開華道長自逍遙

眾 唱（唱）快馬送她到遙遠的娘家

骨肉親情寬慰她生活寂寥

我們此舉是為救人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轉。阿炳一只眼睛黑布蒙著，腳步踉蹌上。

【場面三、四男女穿梭而過

阿 炳來，喝酒！干杯！女人算什么？一件衣裳，今天穿布衣，明天換綢緞。說好了，今天你陪爺?。ㄅc女人勾肩搭背）

小道士道長……

阿 炳來，吸一口，你會忘掉煩惱與憂傷，我們一起上天堂……

【眾人躲避，鄙視。束光

（唱）為何不辭而別

空留無數孤單的夜

你這樣一個女人

注定是我命中的劫

阿、珠?。曀涣撸?/p>

【切光。

第四場 墜入黑暗

【舞臺樂隊演奏琵琶曲《昭君出塞》

【阿炳披頭散發、雙目失明、腳步踉蹌。人們像避瘟神般躲他；有人故意在他腳旁設路障，引他跌倒，眾人譏笑

眾 唱（唱）過去小天師，如今一廢人

自作自受，雙眼失了明

煙花巷里游走了花柳病癥

吸食鴉片又斷了子孫根（眾人向他扔菜葉雜物）

雷道士（唱）身為道長活成過街老鼠修為失敬

阿炳你是自甘墜落自毀前程

休怪我無情沒有遵循師父恩

整肅綱紀重塑雷尊殿道規本宗

眾道士（唱）交出掌門印

驅出吾道門（眾人剝了他身上道觀服）

【轉。阿炳簡陋小屋前。他匍匐在地，良久，雙手向前摸索著

《生死之間》：

阿 炳（唱）小天師到頭來竟然落得這般悲慘

自古從來是自作孽不可活焉

一念地獄，一念天堂

生與死也不過一瞬間

當你明白了世事艱險

光明她卻永遠將我關

（一只鐵制火盆，旁邊有一堆零亂書籍。遠處傳來道廟音樂，阿炳摸到身邊的書，一本、一本扔進火盆……）

（接唱）誰在世上不曾把錯犯

有時候一步走錯便是萬丈深淵

縱然我曾努力想把命運反

怎奈何,一江春水將人淹

人只有處在最低谷

更容易看清自個幾斤幾錢

唯有歷經世間磨難

方知萬事皆空泛

命運這個惡魔鬼

我如此狼狽向你投降把身捐

是我自我放縱墜入黑暗

自己的罪過自己來承擔

【他扯出一條白絹，拋向屋梁，反復。董彩娣背行囊上，驚呆。董急忙接著了白布另一頭，阿炳摸到董，推

董彩娣阿炳道長！

阿 炳滾?。▉y扔東西，驅趕）

《女人歌》：

董彩娣（唱）哪個人生不坎坷

女子生來要裹腳

婚姻大事無作主呀

嫁個陌生丈夫性情難合

公婆躁恬小姑惡

小媳婦命如紙薄

【阿炳扔來一只笛子。

董彩娣（唱）清晨早起田間勞作

夜晚還要暖被窩

生女臘月身子弱

下河洗衣一筐籮

日子再難也咬牙忍著

不能生兒子還是把丈夫惹

【阿炳又扔來一琵琶。

董彩娣（唱）一封休書數落貧婦千般錯

夫妻恩斷再與幼女天涯各

世上沒有一種生活不蹉跎

女人的萬般委屈可向誰說

螻蟻偷生究竟為什么

因為我們都有心一顆

和 唱（唱）生命無貴賤呀

我們都有心一顆，心一顆

【阿炳雙手伸向前方，摸索著

阿 炳（唱）心在苦海暗無邊

暗黑日子似油煎

再也不能護人周全

你又何必跟我受苦難

董彩娣（唱）道長哥是男人有手有腳

眼下的困難算得了什么

你是天資聰穎的小天師

手中有樂器心中有音樂

【董將二胡遞給阿炳，阿炳欲砸，董抱住他

董彩娣（唱）你是好人，曾救我性命

阿 炳（唱）家徒四壁，今是殘疾身

董彩娣（唱）倆人一心，從此我是你的眼睛

阿 炳（唱）余生悲歡有人聽？！

董彩娣（唱）你若不嫌貧婦是累贅

天涯路途我如影追隨

再多的磨難我也不懼畏

白頭相守一生不悔！

合 唱共度余生，從此你便是我的責任

董彩娣兩顆腦袋，兩只眼睛，兩張嘴

阿 炳四只胳膊，四條腿

董彩娣道長……

【阿炳拉二胡，發出老母雞“咯咯咯”小雞“嘰嘰嘰”聲

阿 炳叫我阿炳，瞎子阿炳，賣唱度日，自渡人生。

【阿炳背上琵琶、二胡，董遞一根竹棍，倆人相攜而行。雷上

雷道士（唱）人生從來艱難

生活當自規范

往日所做的一切

正本清源，肅清鴉片

可嘆我心向山

無奈君心向貪

雷尊道長淪乞丐

一代天師情何以堪

和 唱雷尊道長淪乞丐

一代天師情何以堪

阿 炳（唱）當我失去所有

周遭一片黑暗

徘徊在生死邊

唯有音樂相伴

雪花飄，北風寒

饑腸轆轆口水咽

手指兒把琴弦彈

訴說內心悲與歡

董彩娣（唱）深深淺淺人生長河

一根竹竿兒兩頭握

悠悠琴聲春秋度

誰解萬千苦與樂

【黃昏將無錫小巷中倆人身影拉長，阿炳邊走邊拉“依心曲”，其旋律凄苦

【切光。

第五場 矢志不移

【舞臺一側，束光，女樂手演奏二胡曲《聽松》

報 童賣報了，賣報了，倭寇侵占南京府，殺我同胞千千萬！

【眾人逃難

眾 唱風也斜，雨也斜

眼前都是驚恐的血色

倭寇毛賊嗜人血

快快逃命離虎穴

楊蔭瀏（唱）小日本轟炸上海又侵占無錫城

泱泱大地上寫下了“恥辱”二字

看國人衣衫襤褸逃離自已的家園

心中燃燒熊熊火焰怒氣生

投筆從戎殺日寇

不報血仇誓不休（匆忙下）

【雷尊殿廟前，阿珠渾身珠光寶氣，身后跟著一勤務兵。雷道長一旁小心侍候

阿 珠我捐贈寺廟是求善果，你負責照顧阿炳今后生活。

【阿珠吆喝士兵下。雷道士提一小袋米來阿炳小屋。炳拒

【阿炳、董逃難。突然傳槍聲，伴著“抓住他！別讓他跑了！”聲音，楊蔭柳匆忙上，碰上阿炳。阿炳一踉蹌，抓住楊

阿 炳走道不看路，睜眼瞎子撞了頭。

楊蔭柳阿炳，是我——阿瀏，放我走！

阿 炳明眼人撞了瞎子阿炳就想走？彩娣——，拿我舊衣衫，換他挺括的新衣裳。（抓牢他，換衣）

【官兵上，找

士 兵瞎子阿炳，你看見一個穿西裝的，從哪條道逃走？

兵 官（踢士兵）娘希匹，你問瞎子看見……

士 兵是是是。（轉身用槍挑阿炳）瞎子——，聽清楚，說明白，你聽見一個腳步聲音從哪條道逃走？

阿 炳大路朝天，一人一邊。他，他往哪邊跑了。（官兵下）呸，一群傻蛋，你們才是瞎子！

楊蔭瀏（唱）這塊銀圓我心一份，

謝謝阿炳救命恩！

阿 炳（唱）官府懸賞銀圓五十九，

捉拿現今共黨楊蔭瀏（推辭）

楊蔭瀏你，你記掛少年分別仇？

阿 炳我眼睛瞎了，聽覺靈敏。

楊蔭瀏（唱）眼瞎要心明知榮辱分清敵友，

藝術家勿做卑躬屈膝忘國奴！

阿 炳（唱）你撞上我那一刻，聞到你特有的狐溲。

楊蔭瀏——師父你是特意把我救？

倆 人哈哈哈。（擁抱）

阿 炳（慨嘆）你的手是雙撫琴的手！

楊蔭瀏（唱）國難當頭哪有一方凈土，

好男兒又安能做亡國奴。（下）

【轉?；萆蕉?，月光下，阿炳孤獨徘徊身影

《月光》：

阿 炳（唱）萬籟寂靜，月光撫身

有一根琴弦撥動我心

片片思緒如萬馬奔騰

時光荏苒萬般煙云

道是指引

德是遵循

已命啊由天更由人

天堂地獄自已要清明

（阿炳拉“二泉映月”，曲調空靈綿長。接唱

樹到秋天葉飄零

水到冬天會結冰

我們如何度過自已一生

人活著不僅是為走紅塵

善是實現

惡是貪婪

阿炳我眼睛失明心敞亮

窮且志堅，音韻渡已身

【阿炳換衣梳頭，踏上小船，孑孓而行

【茶樓。鄒一鵬彈奏《將軍吟》，阿炳屏息聆聽

鄒一鵬（唱）國之不存家安在

上海避難到無錫來

琴弦已謝昆曲不再

心情糟透，日子難捱

阿 炳久聞一鵬兄樂師聲名，請接受我對您的崇敬?。ň瞎?/p>

鄒一鵬哼，想討教《三六》琴藝，你可知那是我吃飯的技藝。

瓜帽男呵呵，（唱）瞎子阿炳想把師拜

街頭賣藝他好掛大牌

短衣男（唱）莫非異想天開

妄想把大師來替代

長衫男（唱）聽說拜訪了十八位大師，

苦命瞎子癡念再登舞臺。

眾 笑（唱）衣衫褸襤街頭賣藝的乞丐，

自不量力當自個是天才！

茶 僮（唱）瞎子阿炳曲調一拉開

悲涼聲音好像是討債

把好端端的人心情唱衰

最好你不要在這茶樓呆！

瓜帽男去去去……（眾附和）

【阿炳腳步踉蹌跌倒在地，眾人哈哈大笑

鄒一鵬（不忍，扶）明天我帶你去黃草渡，見我師公袁仁儀。

【阿炳虔誠拜師，鄒拿著炳的手在琴上彈。拉二胡曲

【街坊攜兒拜阿炳學琴，阿炳高興，董搬來椅子。束光

《知音》：

阿 炳（唱）我和我的音樂從未分離

歲月會老，愛情會失

坎坷生活，命賤如蟻

唯有手中二胡譜新曲

我和我的音樂從來相依

石板路，一輪明月照初心

不識者以悲悲戚戚呵斥

和者高山流水妙音相惜

【阿炳風雨中跌倒，董呼喚尋找，發現阿炳昏倒，董一邊攙扶一邊背負，倆人艱難行走。董照顧生病的阿炳

《風雨人生路》：

董彩娣（唱）于紅塵的陌上行走

陪你走過泥濘的路

總有一些困難一些痛苦

需要我們去經受

陪伴是我最長情的訴求

素色流年，共度春秋

阿 炳（唱）于紅塵的陌上行走

你是我生命的一抹溫柔

一生太多的意外旁支邂逅

不忘曾經，懂我的人在左右

謝謝你一直陪伴相守只要你在，倆人相偕到白頭

【倆人相攜走過大雪飄零的街頭

【切光。

尾 聲

【茶樓。老年阿炳

阿 炳（彈唱）“金圓券，滿天飛，花花綠綠好東西。早上可以買著牛，晚上只能買只雞。十萬金圓券，只夠量升米?！?/p>

【官兵驅趕

【大街上游行隊伍扭秧歌，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阿炳顫顫巍巍跟隨著秧歌隊，他拉住挑著谷粒的漢子，又尋問走親戚的夫妻……

阿 炳不打仗了！天下太平了！

【有人喊，“阿炳，來一個！”

《音樂我是如此為你癡迷》：

阿 炳（唱）音樂我是如此為你癡迷

旋律響起，情難自抑

滿血復活歌一曲

多少紅塵往事成追憶

縱然一生坎坷多磨礪

我從未放棄心中那份美麗

音樂我是如此為你癡迷

旋律響起，情難自抑

感知來自內心的呼喚

腳步蹣跚無法停息

在跌倒地方爬起來的努力

暗黑時光音樂是此生慰藉

【青年學生拉二胡《二泉映月》，路過的楊蔭瀏駐足

楊蔭瀏（唱）此間竟然有如此揪心曲，

我的心無法不為之顫抖！

此曲為何人所譜？

怎么會有我家鄉道教樂理變奏？

學 生（鞠躬）楊教授！是我鄰居阿炳經常拉的曲子。

楊蔭瀏阿炳？

（唱）少年時光我曾跟阿炳學琵琶

他的二胡更是出神入化

新中國百廢待興指導搶救優秀民間文化

如此妙音自然要傳承、扶持、深挖

【舞臺一側。阿炳病榻上咳嗽，董幫助他穿上整潔新衣，拿著二胡出門。

【楊蔭瀏彈琵琶，阿炳拉二胡，兩個人都用民間即興演奏，你追我趕，你加個花，我變個奏，兩人演奏得忘我盡興。眾人鼓掌喝彩

【舞臺背景投影：阿炳拉琴錄音，楊蔭瀏等人在旁

阿 炳（唱）最是春風新氣象

開啟生活華彩章

湖邊楊柳水照影

憑借初陽暖胸腔

各顯身手吹拉彈唱

民間技藝家齊聚一堂

枯木逢春待有時

琴弦自渡幸福長（隱去）

【數月后，楊蔭瀏手中拿著音樂學院聘任書上

【畫外音：楊教授您來晚了，華彥鈞先生前天不幸病逝……

楊蔭瀏（驚呆，痛苦，惋惜）貝多芬，中國的貝多芬！比貝多芬還貝多芬的華彥鈞先生?。。ü蚍诘兀?/p>

【《二泉映月》交響音樂響起。二胡演奏家金色音樂廳演奏

【背景幕上，小澤征爾指揮演奏《二泉映月》投影。日語畫外音：此等二胡曲應該跪下來聽……（中文字幕）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