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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揣著一團騰騰的火
——多場次話劇《熊佛西》創作談

2020-11-22 11:09孫祖平
藝海(劇本創作) 2020年6期
關鍵詞:上海戲劇學院解構院長

■ 孫祖平

2020年12月1日,上海戲劇學院建校75周年暨熊佛西誕辰120周年,多場次話劇《熊佛西》登上上海戲劇學院實驗劇院舞臺。熊佛西,中國文化巨匠,和歐陽予倩、田漢、洪深等齊名的中國話劇運動先驅,中國現代戲劇教育的開拓者和奠基人。在上海戲劇學院,熊佛西不僅是第一任院長、在任時間最長的院長,更是這所中國戲劇教育重鎮的精神教父,一面永不褪色的旗幟。作為上海戲劇學院培養的學生和教師,寫作這樣一部話劇,是我的幸運,也是我的職責。

這部以“熊佛西”為主角的話劇有三個相去甚遠的版本:

第一版《最后一片火焰》(1985年);

第二版《我們的熊院長》(2015年);

第三版《熊佛西》(2020年)。

廿十世紀60年代,我高中畢業,報考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專業,成為一名學習戲劇編劇的學生。畢業后,留校任教,成為戲劇文學系戲劇寫作教研室一名指導學生劇本寫作和講授編劇理論的教師。說實話,內心很忐忑:自己只是在學生時代練習過屈指可數的幾個獨幕劇作業,尚無更多劇本寫作成功或失敗的實踐經驗,就要教他人寫作劇本,怎么教?自己只是一知半解地讀過幾本《編劇概論》一類的理論書籍,尚無深切的理論體驗和感悟,就要給他人講授編劇理論和技巧,怎么講?為改變這種尷尬境地,我非常用功地一連寫作了三部多幕話劇。當然,最終都是練手的習作。

恰逢上海戲劇學院建校40周年,學校很早就開始做院慶的準備。那年,院領導、系領導都換了新人。學校任命戲劇文學系的一位“老人”陳多老師出任系主任。陳多老師,小小的個子,模樣干練,鼻梁上架一副眼鏡,文質彬彬,少言寡語。剛進上戲時,我們這些學生在校園遇見他,叫聲“老師好!”他都是局促地點頭作應,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不熱情,也不冷淡,有點怪。后來才知道,他是個右派分子,而且是在他婚禮的第二天向他宣布的。更讓人吃驚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前,他竟然是上海市立實驗戲劇學校(上海戲劇學院前身)中共地下黨的支部書記,那時的他才20歲左右。文革結束,撥亂反正,落實政策,他獲得平反,屆時,他已是中國戲曲領域一名學養深厚的著名學者。

我本能地意識到,這是可以寫戲的!

我找陳多老師了解相關情況,聽到一件“趣事”:1952年,上海文藝界思想整風,熊校長要以上海市人民政府文教委員、文藝整風學習分組主任委員的身份在大會做自我檢查,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做思想檢查,可怎么也寫不好一份書面文稿,最后還是由他的幾個學生代筆,才最終得以完成……

我有點沖動了,躍躍欲試,寫一部以熊院長為主角的劇本。經陳多老師介紹,我一一拜訪了幾位當年劇校的前輩學長,和在學校表演系任教的熊師母鄭綺園老師;又跑圖書館翻閱報刊,查找到熊院長當年被發表在《文匯報》《大公報》上的檢查發言,一字一句地抄錄……待到暑假,我卷起一卷涼席和毛巾毯,住進了學校辦公室,潛心寫作。新學期開學,我交出劇本,學院組織了一個劇本座談會,幾位前任院領導、現任院領導和一些在學校任教的熊院長當年的學生,聽我讀劇本。陳恭敏院長第一個開口:“哦,這是一個批判極左的戲?!逼渌I導和老師也紛紛發言,挑毛病、提建議、出點子。主持會議的副院長最后作總結:集全院之力,在院慶時推出這部戲。學院組織了一個業務能力高強的演出班子,該劇從排練到演出甚是順利,校內外的反響也不錯。

寫作劇本的材料,往往就在眼前,就在身邊。

戲演出后,學院幾位我老師輩的老師跟我說:“你膽子真大??!”原來他們擔心,這出戲會不會“闖禍”,捅了“馬蜂窩”。毛澤東主席說過,“黨外有黨,黨內有派,歷來如此?!睂懶芊鹞鬟@樣一個聯系著學院歷史和現實的代表性人物,一不小心就可能陷入不明就里的爭議漩渦。老師們擔心的事沒有出現,劇中的出場人物,除了熊佛西是真人真事,其他都是虛構想象的形象,哪怕有人物原型,也像魯迅先生所說的那樣,“雜取種種人,合成一個”,“不用一個單獨的模特兒”,誰也無法對號入座。

時光荏苒。曾幾何時,學校華山路校區四周已是高樓林立,蔚為壯觀;校園里綠草如茵、綠樹成蔭,一棟棟老洋房整舊如舊,卻煥然一新。那棟最具規模、有著百年歷史的老樓,褪去了包裹它近30年的違章土灰木板外墻,驚艷亮相:紅瓦青磚,立地門窗,復式回廊,這棟別具一格、中西合璧的老樓被隆重命名為“佛西樓”;校園里其他一些特色建筑也陸續被命名為“端鈞劇場”“仲彝樓”“毓秀樓”“健吾樓”“仞之樓”……一個個令人肅然起敬的名字,構成上海戲劇學院這座藝術教育殿堂最為厚重的文化底蘊。缺失了他們,再精致的樓房只是一棟有點掌故的建筑,再美麗的校園只是一座司空見慣的花園,再具規模的藝術院校也無異于一個尋常的演藝培訓機構。

我突然心慌意亂起來——熊佛西是誰?

一位杰出的戲劇家和戲劇理論家,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戲劇界有一對雙子星座,“南田北熊”,南方的田漢,北方的熊佛西,引領一代戲劇風潮;30歲那年就出版一部《寫劇原理》,“我國四千余年來第一部關于戲劇原理的比較有系統的書”(熊佛西語)。一個一輩子致力于青年戲劇人才培養的戲劇教育家,“使每個戲劇青年都有健全的人格,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愛民族、愛國家、辨是非、有志趣的‘人’”。當之無愧的中國現代戲劇教育第一人??稍谖业膭”局?,有老院長作為中國頂尖戲劇家、理論家和戲劇教育家的大師風貌和風采嗎?我頓時意識到第一版劇本的偏頗、失誤:太單一著力于主人公人生戲劇的表達,而忽略了對主人公戲劇人生的全面觀照。必須重新構思、寫作一個新的劇本。我又開始研讀熊院長的生平和著作,完成第二版《我們的熊院長》。

2019年暑假前,學院決定上演這個劇本,為來年上海戲劇學院建校75周年校慶暨熊佛西誕辰120年的活動做準備。為此,我又重新審視第二版劇稿,修改出《熊佛西》。

院慶74周年,《熊佛西》預演,先后出現4個敘述者、3個“熊佛西”。敘述者說著說著,就直接以“熊佛西”的身份進入規定情境,演起戲來。演出后,反響不一:搞理論研究的大加稱贊,陌生化的解構,給人以思考,有現代感;更多的觀眾則希望能在舞臺上看到一個“真實”的“熊佛西”。實事求是地說,解構須有前提條件——一個能被解構的結構對象,如解構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羅密歐與朱麗葉》,解構《雷雨》《茶館》,觀眾對劇情耳熟能詳,劇中人物了然于心。有個解構的參照物,結構和解構之間自然形成觀賞的張力;缺失一個已然被觀眾鎖定的結構性形象,解構效果難免會打折扣。

劇本還是問題多多:副線線索仍在干擾主線情節,矛盾沖突過于直接直白,導致場面描寫冗長拖沓,臺詞欠精煉,等等。一直記得多年前,北京電影學院一位資深教授為我寫的一個電影劇本把脈時說的一句話:“做人要老實,寫戲要狡猾?!痹趯W校上編劇課,我也會對學生強調:“做人要直,寫戲要曲?!陛喌阶约簩憫?,還會犯同樣的毛病。

又很上心地整整工作一個月,完成供排演的第三版劇本。

《熊佛西》如約上演,舞臺上的熊院長,栩栩如生,生氣勃勃。隨著劇情的推進,掌聲一陣一陣地響起,氣氛溫馨、熱烈。

第一版《最后一片火焰》是我第一部得以化蛹為蝶的劇本。此后,教學之余,我寫作了一部又一部的舞臺劇、電影、電視劇和廣播劇,沒有一個劇本是一蹴而就的。上海話形容一個人會作、會來事、會折騰為“七搞八搞”。我寫劇本,往往需改至“七稿八稿”,方能改出個劇本樣來。改著改著,劇中的主人公就不僅是我眼中的他(她),更是我心中的他(她),劇作者的想象創造也就在其中了。當然,一稿一稿地修改,需要足夠的心力支撐。研讀《熊佛西戲劇文集》時,看到一段他對舊時中國充滿冷氣、陰氣、霉氣、烏煙瘴氣現狀發出的激情呼喊:

全國偉大的詩人與藝術家呵,你們這會兒躲在哪里?你們生在今日中國社會里不覺得冷么?不覺得黑暗么?果爾,你們為什么不起來燃點火焰?

燃點火焰!

“心中揣著一團騰騰的火,一心想著去點人們心頭那一片光明的火焰!”這光芒足以照耀劇本的成長之路。寫作劇本的人,心頭先須揣著一團騰騰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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