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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浪漫給你

2020-12-06 10:48池薇曼
花火B 2020年9期
關鍵詞:姨婆蓮蓬栗子

池薇曼

黃昏悄無聲息地自海的盡頭降臨,將世界染成它的顏色,讓映入眼中的一切變得溫柔。

但是,這世界上最溫柔的,一定是少年望向我的眼神。

作者有話說:好久不見,寫完新書,回歸短篇了,給大家帶來一個甜甜的戀愛故事??傆幸粋€人,當你想起他時、見到他時,連空氣里都有了甜味;生活里的瑣碎小事,也因為他而變得意義非凡。

想起你時,我的嗅覺就有點失靈,連呼吸都變得甜甜的。

今天也能見到你,今日份的甜也是來自你。

Scene 01

我被手機鈴聲驚醒時,天剛蒙蒙亮。

進入考試月,昨晚我復習到凌晨才睡下,眼睛根本睜不開。當我頭昏腦漲地滑動接聽,一道久違的聲音驚雷般響起:“是我,想夏?!蓖nD一下,那頭補充道,“我是紀修。你冷靜地聽我說,周小姐摔傷了,我現在在人民醫院陪她。她傷得不嚴重,保險起見,再做個CT,這個必須有家屬的簽字,你盡快趕過來?!?/p>

掛了電話,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愈發清晰,分不清這份悸動是源于擔心紀修口中的“周小姐”——我的姨婆,還是源于即將見到紀修。

我上次見到紀修,還是放寒假的時候。那時我興沖沖地跑到姨婆家,才聽說他在霞城中醫院實習。

紀修每天早出晚歸,跟老醫師們學習中藥的炮制方法?;氐揭唐偶?,他像耗盡電量的機器人,倒頭就睡,根本沒空理我。

姨婆燉了雞湯,我閑來無事,用保溫桶裝好給他送去。

醫師們在中醫院的后院制藥,空地上晾曬了許多藥材,我被保安大叔攔住,只好打電話叫紀修出來拿湯。

我在寒風中抖得像篩糠,過了好久,才看見紀修挺拔的身影。

與他走在一起的,是一位唇紅齒白的美女。她把白大褂穿得仙氣飄飄,他們談笑風生的畫面,令我非常不愉快。

紀修注意到我,快步跑來,抬手捂住我凍得通紅的耳朵:“冷不冷?”

他的手暖和,有炭火、藥材和肥皂混合的味道。我哆嗦著答道:“你再不來,可能看到的就是我的冰雕?!?/p>

“我在幫忙炒制苦參炭,用的武火,火候很關鍵,不能隨便走開?!?/p>

我的神色有所緩和,朝他舉起手中的袋子:“我給你剝了栗子?!?/p>

姨婆家種有兩棵栗子樹,每到收獲時節,房客們都能大飽口福。紀修剝栗子很慢,等他剝完一顆,一大盆栗子基本要被其他人搶光了。擔心他吃不到,每次煮好栗子,我總會搶一些剝好給他。

這時,走到我們跟前的美女問紀修:“阿修,她是誰?”

紀修在我充滿期待的目光里答道:“是我妹妹,來給我送湯?!彼纸o我介紹,“想夏,這是林瓷?!?/p>

我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紀修急于撇清跟我的關系,難道是怕這個叫林瓷的女生誤會?莫非他跑來跟自己專業無關的中醫院做牛做馬,也是為了林瓷?

林瓷落落大方地招呼我:“你妹妹有沒有吃飯?不如一起?”

“不打攪你們了?!蔽艺f完,揚長而去。

那天我回到姨婆家,立刻帶上行李回家。

我沒想到,時隔快半年紀修被聯絡,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Scene 02

暑假的第一天,我拖著行李箱來到南老街。

這條舊市街商鋪林立,青石板被行人的鞋底打磨得光滑,沿途皆是充滿市井氣息的畫面:主婦與小販高聲討價還價,樹下搖著蒲扇對棋的大爺,流浪貓叼著偷來的魚蝦一溜煙地逃跑……我停下來擦汗,就看見從人流里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睨了紀修一眼:“你怎么來了?”

他笑了:“我猜這個時間你差不多該過來,所以來接你?!?/p>

紀修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括號般的笑弧,極其生動,偏偏他很少笑。

我將拉桿箱的拉桿塞給他:“幫我拖,這條路不好走?!?/p>

紀修好脾氣地接過,轉身往回走:“聽說你要來,周小姐很高興?!?/p>

太陽高懸于空,他白色T恤的后背處有一小塊被汗水浸得半透明。風從他的方向吹來,染上了他身上太陽與洗衣液混合的味道,清爽好聞。

我盯著他線條流暢的肩膀,不甘心地問:“那你呢?”

拉桿箱的輪子在青石板上轟隆隆作響,他顯然沒聽清我的話,回頭問我:“想夏,你剛剛說話了嗎?”

“我說謝謝你這些天幫忙照顧姨婆?!?/p>

說完,我越過他,快步往前走去。

我的姨婆姓周,獨自住在這條街上的一棟三層小洋樓。附近有醫科大學,姨婆把空房間低價租給醫科大學的學生。房客們都稱呼她“周小姐”,紀修就是房客之一。

上周我接到紀修的電話,說姨婆摔傷了,是早起去晨跑的紀修及時發現她,并將她送到醫院。

姨婆這一跤扭傷膝關節,醫生叮囑她短期內減少活動,以臥床休養為主。期末考試結束,我決定過來照顧姨婆,我來之前,都是紀修在幫忙照看她。

半年不見,姨婆家變化不大,院子里的兩棵栗子樹結了一團團綠色小刺猬般的果實。

我先去姨婆的房間看望她。她吃過藥,有些遲鈍,告訴我桌上有我愛吃的黃豆粉糯米糍。見她氣色比前些天好了許多,我總算放下心來。

離開姨婆的房間前,我發現窗臺的花瓶插著一枝康乃馨。風吹動花枝,就像在招手。

之前我住在姨婆家老是睡到吃午飯才起床,紀修認為這樣的生活方式不健康,早上總會喊我跟他去晨跑?;貋淼穆飞辖涍^花店,他買兩枝當季的花,一枝給我,一枝給姨婆。這是我早起的唯一動力。

我來到三樓我的房間門外,紀修已經把我的行李箱搬上來,端正地擺在門口。

我深呼吸,打開了門。

桌上我用來插花的牛奶瓶里,靜靜地插著一枝向日葵。碩大的金黃色花盤,猶如一張燦爛的笑臉,與瘦小的玻璃瓶顯得很不般配。

剛才在一樓姨婆的房間,我悄悄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紀修沒有給我買花,我就放棄喜歡他。這個結果讓我非常滿意。

他特意去接我,還給我買花,我能不能認為,他有點在乎我呢?

想到這里,我高興地倒在床上,抱著枕頭滾來滾去。

我忘了自己沒有關門,等我后知后覺地抬起頭,就看見紀修維持著打算敲門的姿勢,忐忑地望著我。

我慌忙爬起來,傻笑道:“我在趕蚊子……你有事?”

“沒有,就想跟你說一聲,我也很高興?!彼坪跖挛衣牪欢?,他補充道,“想夏,見到你,我比誰都高興?!?/p>

他一句話,讓空氣都仿佛有了甜味。

Scene 03

清早,我把姨婆家還在睡夢中的房客們召集到一樓客廳,將掃把等清潔工具分配給他們。

房客之一的老吳痛苦地抓著雞窩頭:“大小姐,你一大早擾人清夢,就為了叫人搞衛生?”

我叉腰,氣勢洶洶地教訓道:“你有意見?入住須知有說每位住戶必須協助保持公共場所的清潔。如果你們不愿意大掃除,就從這里搬出去!”

這些房客全是老實本分的醫科生,被我氣拔山河地一吼,都乖乖地拿起工具搞衛生。

并非我要剝削他們補眠的寶貴時間,近期回南天,地板很濕,學生們出入大門的腳印把地板弄得污跡斑斑。姨婆前些天正是拿拖把拖地,才會滑倒扭傷。

姨婆體恤學生們學業忙,總是默默把屋子收拾好。我可沒那么善解人意,為防止姨婆再受傷,我必須監督這些懶鬼搞衛生,維持整潔的居住環境。

正當我踮著腳,試圖把連夜做的值日表貼到門上,一只手拿過表格。

“讓我來貼?!?/p>

紀修剛晨跑回來,額角的汗珠閃閃發光,跟沾了晨露的夏樹般,朝氣蓬勃。

他貼好值日表,問我:“我要做些什么?”

“不用,你去看書吧?!备渌瞬灰粯?,平時紀修就有幫姨婆做許多家務。

正在擦窗戶的老吳不服氣地嚷嚷:“想夏大小姐,你偏心啊?!?/p>

紀修笑笑,他去工具房拿了鐮刀,把前院蔥郁的夏草給割掉。

那片草叢的草葉鋒利,夏天我喜歡穿短褲亂跑,好幾次被割傷腿,傷口都要紅腫好幾天。紀修總記得把草割了。

我望著他清秀的側臉出神。寒假我去中醫院給紀修送湯,又因為氣他對林瓷說我是他妹妹,拂袖而去。出了中醫院,被冷風一吹,我發熱的頭腦冷卻,立刻后悔了。我這一走,簡直是主動給他和林瓷制造獨處的機會啊。

后悔歸后悔,我又不敢厚著臉皮回去找他,只好在公交站吹著冷風等他來找我,同時在心里打賭:如果他不來找我,我就回家。

結果當然是我賭輸了。我還以為他會聯絡我,我就打算到時再問清楚他跟林瓷的關系。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半年。

其間,我心灰意冷地想,一定是因為我在他心里無關要緊,是個纏著他的小妹妹,他才不主動找我。

可一見到他,這些消極的念頭,就都煙消云散。

Scene 04

我第一次見到紀修,是在三年前的夏天。

一個蟬鳴喧囂的盛夏午后,我輾轉兩個小時,滿頭大汗地找到這座年代久遠的三層小洋樓。大門關著,我一再確認門牌號,忐忑地朝屋里張望。

“你找誰?”

我轉身,看到一位高瘦的少年。他站在樹蔭下,手里拿著一本書,封面上寫著《毒理學》。

他長得很好看,氣質尤為干凈,就像雨后被沖刷干凈的綠樹,看著很舒服。

我壯著膽子問少年:“請問,周淑友女士在嗎?”

少年一愣,似乎在思考“周淑友”是誰。忽然,他恍然大悟:“你找周小姐?”

“……對的?!逼鋵嵨也淮_定他口中的“周小姐”是誰,既然都姓周,說明我應該沒找錯地方。

少年請我進屋:“你得再等等,周小姐最近在教附近的小孩畫國畫,要晚點才回來?!?/p>

他拿出一瓶牛奶招呼我,那種裝在玻璃瓶里的鮮奶。我正好口渴,一飲而盡,自我介紹道:“我叫袁想夏,你跟周小姐是什么關系?”

少年叫紀修,他爺爺跟周小姐是舊識,今年他考上這邊的醫科大學,周小姐讓他住她家。周小姐把空房間租給醫科生,他們畢業時留下許多醫學類書籍。

她將書分門別類地整理好,放在三樓。對喜歡醫學的紀修來說,那些書簡直是寶藏。

我們閑聊間,一位清瘦的小老太太出現在門口,我聽見紀修喊她:“周小姐,有客人找你?!?/p>

她比媽媽日記里的舊照片上的樣子蒼老許多,我依稀從她的臉判斷出,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幸好老太太一眼認出我:“夏夏?”

我拘謹地點頭:“是的?!?/p>

她走過來,似乎想摸摸我的臉,但又放棄了,揚起一個慈祥的笑容:“夏夏,你都不叫姨婆?”

既然她自稱“姨婆”,我只好順從她的意思:“……姨婆好?!?/p>

姨婆拿出餅干招呼我,指著茶幾比畫道:“上次我看到你,你才比桌子高一點?!?/p>

我對這事沒印象,但我猜她指的“上次”是我上幼兒園時,媽媽的日記里有提到。

姨婆興沖沖地留我吃晚飯,我不得不拒絕她。出門前,我跟媽媽說去同學家做作業,要是回家太晚,會暴露行蹤。

紀修替姨婆送我去公交站。公交車遲遲不來,我問紀修:“你數學成績好嗎?”

紀修不明所以,答道:“高中階段的數學題,我都會做?!?/p>

我厚著臉皮問他:“我明天早點過來,你能不能教我做題?”

畢竟我們是初次見面,紀修如果拒絕我,也合情合理,那樣我只能找別的借口來見姨婆。

然而,他爽快地應允:“行。我一般在三樓看書,你要是見不到我,來三樓中間的雜物房找我?!?/p>

公交車進站,我愉快地跟他揮手告別:“明天見?!?/p>

Scene 05

那個暑假是我記憶里最忙碌的假期,我經常一天花四五個小時,往返于我家跟姨婆家之間。姨婆家的房客多是外地學生,他們暑假沒有回家,我很快跟他們混熟。

雖然我可以找其他人教我學習,但是我更喜歡紀修教我。他看書時很專注,小扇子般的睫毛一動不動,翻頁時,睫毛才飛快地撲棱一下,像蝴蝶的翅膀。

每次見到我,紀修總會從房間拿一瓶牛奶給我喝。有次天氣太熱,我拒絕了他的牛奶:“我想喝雪碧,冰的那種?!?/p>

“碳酸飲料對身體不好,周小姐熬了綠豆湯,我給你盛一碗?!彼纸淮?,“牛奶你也喝了吧?!?/p>

“你討厭喝牛奶,為什么每天都買?”

我注意到每當我把牛奶一飲而盡,他總會露出如釋重負的眼神。難道他以為我愛喝,特意給我買的?可是我更喜歡汽水,這一點我得跟他說清楚。

他無奈地答道:“周小姐訂的?!?/p>

紀修比其他房客多交了一點生活費,三餐都跟姨婆一起吃。姨婆給他訂了鮮奶,每天一瓶。他怕奶腥味,自從我來做客,他終于從喝牛奶的痛苦中解脫。

我第一次聽說有人怕喝牛奶:“如果我不來,你難道要把牛奶偷偷倒掉?”

“浪費食物可恥,我捏著鼻子灌下去?!彼f著示范給我看,臉皺成一團,表情異常慘烈。

我哈哈大笑,將牛奶“咕咚咕咚”喝下,跟他承諾:“那以后我替你喝了就是。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姨婆?!?/p>

紀修忽然湊過來,指尖輕輕地拭過我的上唇。他的手指帶有淡淡的油墨香,動作極其輕盈,像一根羽毛掃過,又酥又麻。

他指了指自己的上唇,浮現一對小括號般的笑?。骸澳忝看魏扰D?,這里都會變成白色?!?/p>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亮,丟下牛奶瓶,逃走了。

陽臺朝向海,海風很大,我靠在欄桿上讓風吹吹我燙得快熟的臉頰,聽見腳步聲。

紀修跟我并排吹風,他指著樓下結滿綠色小刺球的兩棵樹告訴我:“那是栗子樹,周小姐說中秋節時栗子成熟了,大家一起辦個栗子宴,你會來嗎?”

“什么是栗子宴?”

“就是用栗子做一堆菜,栗子飯、紅燒栗子雞……”他撓撓頭,苦惱地告訴我,“其實我沒參加過,只是聽周小姐說過。具體有什么菜,到時候大家一起想。你來嗎?”

我對上他期待的眼神,點頭道:“我喜歡吃栗子,當然會來?!?/p>

他很高興地說:“那你先想想做什么菜?!?/p>

“好?!?/p>

不過,眼下比起思考用栗子做什么菜,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

Scene 06

眼看那個日期越來越近,這天午飯后,趁紀修在看書,我悄悄來到一樓。

我鼓起勇氣,跟姨婆說明來意:“我弟弟下個月十六辦百日宴,您能不能去看看他?”

姨婆一愣,搖了搖頭:“英子不會想見到我?!?/p>

她說的英子,是我媽。我試圖說服她:“您肯去的話,她絕對很開心?!?/p>

姨婆執拗地不肯松口,喃喃道:“這樣的大喜日子,我怎么能去呢?”

“您為什么不能去?您是她,是她……”

那個稱呼,我終究沒說出口。鼻子發酸,我沖出了姨婆家。

我的包還放在三樓,包里有公交卡和習題冊,我沒法回家,又不好意思回去拿包,只好沿著姨婆家后面的那條路往前走。紀修告訴我,這條路通往海。

我來到沙灘邊坐下,海風“呼呼”吹過耳畔,真好,我即使號啕大哭,大海也會替我做掩護。

在我哭的時候,身后有人問:“你在哭嗎?”

海風一下就把紀修的聲音吹跑了,顯得挺遙遠。我吸了吸鼻子,反駁道:“是陽光太刺眼,我才沒哭?!?/p>

一道陰影落到我的身前,紀修繞到我的前面,彎腰,輕聲跟我說:“那我替你擋一下太陽,免得被人看見了,以為你在哭?!?/p>

“多管閑事?!?/p>

他似乎很委屈,辯解道:“我不是誰都管,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你跟周小姐吵架了?跟長輩吵架不好,吵架后離家出走更不好?!?/p>

我用力捶了一下他的小腿,拿他出氣:“我才沒有?!?/p>

我把我來找姨婆的目的告訴紀修。兩個多月前,我家多了一個小生命,是我的弟弟,他很快就要滿百日。

小學五年級時,我在外公家玩,從衣柜里找到我媽媽好多年前的日記。上面寫著,我媽媽是遺腹子。她出生前,去外地幫人看病的外公被卷入火車事故而逝世,留下懷孕半年的外婆。

外婆生下我媽媽后,積郁成疾。外婆的姐姐和姐夫,也就是我現在的外婆外公,把我媽媽接過去撫養。這似乎是他們那個年代常見的事情。

大家一致認為,我親外婆還年輕,帶著孩子不好改嫁??晌业挠H外婆沒有改嫁,多年來默默地守著這棟舊房子。

我不懂親外婆為何要我喊她姨婆,也不懂,她為什么不肯去看我弟弟。她是我們的親人啊。

我越說越委屈,試圖找紀修評理。紀修能解開很復雜的數學題,面對我家復雜的家事,卻束手無策。

他摸摸我的頭:“你盡力了,別太勉強自己?!?/p>

“你真的一點也不會安慰人?!蔽移铺闉樾?,“不過,安慰人的話大都是騙人的?!?/p>

紀修認真地看著我的雙眼,承諾道:“我答應你,想夏,我不騙你?!?/p>

黃昏悄無聲息地自海的盡頭降臨,將世界染成它的顏色,讓映入眼中的一切變得溫柔。

但是,這世界上最溫柔的,一定是少年望向我的眼神。

Scene 07

我打電話跟媽媽說要留在姨婆家過暑假。怕她擔心,我隱瞞了姨婆扭傷的事。

當初弟弟的百日宴,我把姨婆請過去,著實嚇她一跳。

過后,媽媽知道我暑假整天跑去姨婆家蹭吃蹭喝,把我臭罵一頓。罵歸罵,之后我再去姨婆家玩,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暑假過半,姨婆的傷勢好轉,我總算松了一口氣。

紀修這個暑假沒有去實習,留在姨婆家看書。天氣太熱,每個房間都開空調太費電,我們相約去雜物間看書,紀修看醫科書,我看的則是從學校圖書館借的小說。

時間差不多,我們再到一樓廚房做飯。紀修按照網上的菜譜嘗試做菜,我討厭油煙味,主要負責切菜和洗菜。

這樣的生活雖然枯燥,我卻甘之如飴——能看到紀修,就比做什么都開心了。

老吳來廚房沖咖啡,朝我擠眉弄眼:“你們這副樣子,就像新婚夫妻?!?/p>

我手中削土豆的刀一偏,不由得“咝”地吸了一口氣。

紀修放下鍋鏟,關切地問我:“你切到手了?”他提醒老吳,“你不要老是嚇她?!?/p>

老吳端著咖啡嘆息:“單身狗做什么都是錯的?!?/p>

我的食指被劃了一道小口子,紀修鄭重其事地給我包扎,叮囑我別碰水,免得傷口感染。

跟他在廚房忙碌時,我總會想起高二那年的中秋節。

自從姨婆參加完弟弟的百日宴,我再沒有借口往姨婆家跑,也見不到紀修。

中秋節前一周,我正在學校吃午飯,忽然接到紀修的電話:“今天我們摘了很多栗子,中秋節的栗子宴,你來參加不?”

我家的傳統,中秋節這天晚上一定要全家人在院子里賞月、吃月餅。想到紀修,我心中一暖,鬼使神差地應聲:“參加?!?/p>

他如釋重負地問:“那你能跟我一組嗎?”

姨婆家的栗子宴今年有新規定,房客們分組做菜,每組做兩到三道菜,最后由姨婆作為評委,選出最優秀的一組。目前住在姨婆家的房客有七個人,紀修找不到搭檔,遂來求助于我。

我興高采烈地應聲:“我要跟你一組!”

接下來每到中午吃飯時間,我都會匆匆扒完飯,跑到小樹林打電話給紀修,討論做什么菜。

經過討論,我們決定做板栗燜土豆和筒子骨栗子百合湯。

中秋節那天,學校放半天假,我匆忙趕到姨婆家。紀修剝栗子太慢,我承包了剝栗子跟削土豆的任務,讓他把煲湯用的筒子骨處理好。整個下午,一群人在廚房里忙得人仰馬翻,總算完成一桌豐盛的菜。

最終獲勝的是老吳那一組。我們這組的湯因為我放多了鹽而被扣分,幸好紀修很賞臉,連喝三碗。他這么養生的人,愿意喝這么咸的湯,簡直讓我感動。

我本來計劃在姨婆家這邊吃過晚飯就回家賞月,怎知暴雨來襲,直到天黑還不見停。飯后,大家沒法賞月,早早地回房休息。我打電話給媽媽,說要留在姨婆家過夜。

三樓還有一個空房間,紀修幫我收拾干凈。我躺下后,見雜物間還有燈光,過去一看,是紀修在看書。

聽見我的腳步聲,他輕聲笑問:“睡不著?我陪你聊天吧?!?/p>

我點頭,在他旁邊坐下,問他:“你為什么想成為醫生?”

“這是我跟妹妹的約定?!?/p>

紀修的家族有種遺傳病,偶爾會在女性身上發病。他姑姑年輕時就生了這個病,不方便走動,我外公經常坐火車去給她看病。

紀修還有一個妹妹,也有這個病。小時候他跟妹妹約定,將來要成為醫生,治好她的病,可惜沒等他長大,她就夭折了。

我之前怪紀修不會安慰人,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沉默半天,我脫口而出:“我一直羨慕別人有哥哥,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我當成你妹妹?!?/p>

他愛憐地摸摸我的頭:“很晚了,你早點休息?!?/p>

從那以來,我經常跑到姨婆家玩,寒暑假干脆搬著行李去小住。

我讓紀修教我做功課,讓他給我買花,把不吃的菜偷偷塞給他……是我自己狡猾地打著妹妹的旗號,試圖獨占他。一旦他跟人介紹說我是他妹妹,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可沒有這層關系,我又該如何接近他呢?

Scene 08

天還沒亮,我被紀修吵醒,迷迷糊糊地任他牽著出門。

以前住在姨婆這里的一位學生,畢業后承包了上百畝荷塘種植蓮蓬。正是蓮蓬收獲的季節,他打來電話,邀請租住在姨婆家的房子的學生去玩。去年他送來許多蓮蓬,姨婆給我們煮了各式蓮子糖水。

晚飯時,姨婆說起這事,紀修扭頭跟我說:“想夏,我們一起去吧,好久沒跟你出門玩了?!?/p>

昨晚我興奮過度,難以入眠,現在困得不行。

上車后,紀修對睡眼惺忪的我笑道:“你要是累,就睡一覺。到了,我叫你?!?/p>

公交車一路顛簸,我半睡半醒,頭漸漸歪向紀修那一側。他似乎笑了,鼻息輕輕掃過我的額頭,小心翼翼地托住我的下頜,防止我隨搖晃的車身滑倒。

這一覺睡得太漫長,迷糊間,我聽見車上的廣播提醒我們下一站是終點站,一個激靈醒來。

紀修挨著我睡得正熟,他被我的動作驚醒,迷糊地問我:“怎么了?”

“我們是不是坐過站了?”

紀修看了眼車上的報站字幕:“是的,坐過了七個站?!?/p>

摘蓮蓬以清晨和傍晚為宜,等我們輾轉找到那片蓮蓬種植基地,時間臨近中午。主人林先生問及姨婆的近況,熱情地招呼我們吃飯。

蓮蓬種植基地還建有農家樂,引來許多游客。我跟紀修剛坐定,忽然聽見一道嬌俏動聽的聲音——

“阿修?”

我抬頭,就看到穿淡黃色連衣裙的林瓷。陽光很好,襯得她愈發明艷動人。

她親昵地拍了一下紀修的肩膀,笑問:“跟你妹妹來吃飯啊?!?/p>

紀修點頭,問她:“你怎么在這里?”

林瓷看向笑容滿面的林先生:“附近有我叔叔開的蓮蓬種植基地。蓮子可入藥,我爺爺那邊要用到,我來看看今年的蓮子?!?/p>

我聽跟紀修同專業的老吳說過,林瓷是中醫學專業的系花,她爺爺是國醫大師。之前紀修去中醫院實習,多半是托了她的關系。

雖然我很不情愿,但林瓷還是加入了飯局。飯桌上,他們三個人討論起醫學話題,我一竅不通,唯有專心喝蓮子雞湯。

唉,蓮子真苦啊。

飯后,林先生要給摘蓮蓬的工人結算工錢,先一步離開。林瓷提議帶我們逛逛。

映日荷花別樣紅,我愉快地鉆進綠色深處尋找蓮蓬,不時朝紀修招手:“快點呀!”

這些種蓮蓬的地原是種稻子的水田,田埂僅容一人通過。紀修走得不快,高聲提醒我:“你跑慢點,別掉水里?!?/p>

風吹過,荷葉摩擦發出雨打芭蕉般的聲響,等冰涼的水滴砸中我的鼻尖,我才意識到,真的下雨了。

我扭頭想找紀修,可身后只有接天蓮葉,哪還有紀修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我撐著傘往回趕,忽然聽見雨中傳來一道聲音,是紀修。

我趕緊應聲:“紀修,我在這里!”

天地白茫茫一片,我走出不遠,看到雨中一道渾身濕透的人影。

我攥著蓮蓬快步朝紀修走去,把傘分一半給他,心疼地說道:“你怎么不先去避雨,我有傘呢?!边@傘是紀修早上出門前塞到我包里的。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俯身抱住我。

“我以為你真掉水里了……想夏,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他說這話的口吻并非責備,而是夾雜著無奈、憐惜、擔心等復雜的情緒。

手中的蓮蓬掉在地上,雨聲喧囂,除卻紀修比雨滴更急促的呼吸與心跳聲,我什么都聽不見了。

我一直以為,紀修對我好,是因為我外公曾給他姑姑治病,而他現在又寄住在我姨婆家。

這一刻,我猛然意識到,我很可能錯了。

Scene 09

晚上回到姨婆家,紀修發低燒,我按照姨婆的指導給他煮粥。

粥熬好后,我送到紀修的房間。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生病。白熾燈下,他臉色蒼白,睫毛很長,眼底有瀲滟的光芒涌動。

他吃了兩口,無奈地放下勺子:“想夏,你這樣盯著我,我怎么吃得下?!?/p>

“誰讓你好看?!蔽掖亮舜了氖?,“你以后不要再跟別人說我是你妹妹。你可以跟別人說,我是你女朋友?!?/p>

白天我們去摘蓮蓬遇到大雨,紀修為了找迷路的我,淋了一場大雨。幸虧林先生認識農家樂的人,幫忙借地方,讓紀修能沖個熱水澡。

因為紀修抱住我,我的衣服被弄濕了,只好去洗手間借用烘干機把衣服烘干。

我走出洗手間去找紀修,卻看見他跟林瓷在屋檐下說話。

林瓷向他抱怨:“你突然丟下我跑走了,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

紀修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我聽見他說:“我記得我有拒絕過你,我有喜歡的人,你不用再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p>

林瓷不甘心地問:“是你妹妹?”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就聽見紀修答道:“現在是妹妹,很快就是女朋友?!?/p>

林瓷拂袖而去。

我這才朝紀修走去,告訴他:“我好像生病了,紀醫生,你能不能幫我診斷一下?”

他信以為真:“你哪里不舒服?”

“想起你或者見到你時,嗅覺就有點失靈,連呼吸都變得甜甜的,心里也甜甜的?!?/p>

聽完我的描述,紀修笑了,他撥開我的劉海,抵住我的額頭:“可能是感冒導致嗅覺失靈,我看看你有沒有發燒?!?/p>

我被他的體溫燙得皺眉:“紀修,你……發燒了?”

回家的路上,紀修因為發燒而狀態不太好,我很慷慨地貢獻出肩膀給他靠。

等紀修喝完粥,我收拾餐具打算離開,讓他好好休息,卻被他拉住。

他確認道:“想夏,你真的喜歡我?”

我點頭:“喜歡,不然我為什么老是往這里跑?!?/p>

紀修捏住我的臉頰,輕輕往兩邊扯:“那你為什么跟我說你想要哥哥,還突然消失半年?我以為你是在委婉地拒絕我。怕你討厭我,怕你為難,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越界?!?/p>

我羞愧地捂住臉:“我怎么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你……喜歡我哪里?”難道發燒的人是我,我燒糊涂了,在做夢?

紀修嘆息:“太多了?!?/p>

當你替我把我喝不了的牛奶一飲而盡,嘴邊沾著奶漬,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笑時,我是喜歡你的。

當你昏昏欲睡地陪我去晨跑,回來的路上賴在花店門口說你跑不動了,要我給你買花時,我是喜歡你的。

當你擔心我吃不上栗子,張牙舞爪地跟其他人搶栗子,咽著口水把耐心剝好的栗子仁端給我時,我是喜歡你的。

當你挨著我睡著后,像小貓般蹭了蹭我的肩膀,低聲喊我的名字,在我應聲后眉頭舒展開時,我是喜歡你的。

總之,遇見你以后的無數個瞬間里,我都喜歡你。

編輯/叉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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