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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疫情與地方應對

2021-01-12 03:23葛俊超
檔案與建設 2021年12期
關鍵詞:萬歷明代徽州

葛俊超

摘 要:明萬歷十六年至萬歷十七年,徽州諸縣水災旱災不斷,引發饑荒及瘟疫。以宗族、商人為代表的民間力量積極參與救災、抗疫,使得民眾得以平穩度過此次災疫。此次災疫中,地方政府雖能力有限,但扮演了民間力量引導者、組織者的角色,在救災抗疫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關鍵詞:明代;萬歷;徽州;疫情

明萬歷十六年(1588)至萬歷十七年(1589),南直隸徽州水旱災害并發,并引發大范圍疾疫。學界較早關注到此次災疫,提出“政府救疫不力的情況下,徽州社會顯示了強大的自我恢復功能”。[1]不過,此次疫情相當復雜,疫情中政府與民眾的互動與博弈更值得注意。

一、徽州災況

萬歷十四年(1586)、十五年(1587),徽州一直氣候反常。十四年五月,休寧南鄉大水。十五年春,婺源連續陰雨兩月。至十六年,災情愈熾,徽州全境幾無幸免。祁門竟“三春淫雨”,已受水災肆虐之苦的休寧則旱澇交替,其余諸縣亦有不同程度災情。十七年,水災稍息,旱魃旋至。除休寧大水,其余諸縣則轉受旱災影響。直至十八年災情方告稍緩。此次災害前后持續竟達兩年之久,其持續時間之長,即便在水旱頻發的徽州亦屬罕見。本次災情復雜,多災并發,十四年至十六年表現為洪澇,十七年則表現為旱災,總體呈現旱澇交織特征,故破壞性更甚往年。[2]

大災常會于短時間內產生大量尸體,若不能及時、有效處理(掩埋或焚燒),必滋生瘟疫。大略而言,凡遇大旱,則尸體會加速腐爛,病菌隨暑熱蒸騰,形成濃烈“疫氣”,四處散逸。而遇水災,則腐爛尸體常會隨水流四處漂流,造成病菌擴散。與此同時,因長期乏食而免疫力迅速下降的饑民則成為數量龐大的傳染源。饑民四處流動覓食,勢必加速病菌傳播。

萬歷十六年春疫情暴發后,其傳播甚為猛烈??挤街舅d,除祁門情況不明外,其余諸縣疫情均極為嚴重。黟縣、績溪皆“大疫”,歙縣“民大瘟疫,僵死載道”,休寧縣“時疫大作”,婺源“疫癘遍滿,道殣相望,孤村幾無人煙”。[3]萬歷十七年的大旱進一步加劇了瘟疫傳播,其時死者甚眾,以致頻頻出現“甚者滅門”之慘狀。親歷此次災疫的徽州人、明代文學家、抗倭名將、曾任兵部左侍郎的汪道昆即云:“丁亥無年,戊子滋甚,民間不殍則疫,甚者闔戶僵尸。比及庚寅,災者半,疫者半?!盵4]當時,明代東林黨首領之一鄒元標亦曾于疏奏中哀嘆:“及舟經南直隸等處,強村巨室,悉成莽蒼;甚至父子不相顧,兄弟不相往來。嗟嗟!天何使民至此極哉?”[5]徽州有“東南鄒魯”之譽,素稱“比戶習弦歌,鄉人知禮義”,頗重綱常秩序,然此次災疫中竟出現“父子不相顧,兄弟不相往來”這樣人倫秩序崩潰的現象,可見疫病之猛烈。

二、政府救濟

災疫并發,則救災必須與抗疫同時進行。不過,此次災疫暴發后,南直隸諸府起初多重視救荒,而未能關注到抗疫,故鄒元標不得不上疏力陳抗疫之急迫:“積疫之苦,人皆知救荒,不知救疫。疫者,荒之因也。民饑餓中,虛濕相蒸,始一人,終千百人;始一隅,卒窮鄉極邑?!盵6]

南直諸府之所以未能關注抗疫,大約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明立國后沿襲前制,“洪武三年,置惠民藥局,府設提領,州縣設官醫。凡軍民之貧病者,給之醫藥”[7]。作為官方醫療機構,惠民藥局在疫情時可為民眾提供平價藥物,藥局中的醫官亦可參與救治,此為明初惠政。不過,從成祖“命禮部申明惠民藥局者今必有實惠,勿徒有文具而已”[8]之語可見,惠民藥局早在永樂時即稍有“文具”之征。明中期以后,因官府財政拮據,藥局維持愈發困難。例如,成化十七年(1481)十月,戶部會議漕運并巡撫官所奏事宜,其中一條提及當時陜西、甘肅等十余衛所醫士、藥材皆極為緊缺之事[9]。

與其他地方相較,徽州惠民藥局尚可勉強維持。弘治時,徽州地方政府仍在積極支撐。如弘治十二年(1499),休寧縣惠民藥局毀于大火后,知縣瞿敬又設法重修。弘治十四年(1501),徽州知府彭澤亦曾籌款為藥局購置藥材[10]。然而,弘治以后,情況急轉直下。正德時,績溪縣惠民藥局徹底廢棄,并“改為店舍”[11],祁門縣惠民藥局亦“后毀”[12]。在疫病暴發前夕的萬歷十五年(1587)七月,南京禮科給事中朱維藩又專門上疏力陳恢復惠民藥局“以救荒疫”[13]。由此不難推知,惠民藥局廢弛之狀并未扭轉,否則官員不必為此專門上疏。正因醫官流失、藥局乏藥為當時普遍現象,故志書中《營建志》《職官志》等篇目雖詳載諸縣皆設有醫學、醫官及惠民藥局,但并不能以此作為救災抗疫實際效用的論據。

既然惠民藥局難以為憑,則唯賴施藥、施棺、賜錢等臨時性應急措施?;罩轂囊弑┌l后,徽州諸縣政府措施亦大致如此。在休寧,知縣丁應泰多方籌措,“遍給醫藥,療者三百二十曹,莫不人人起。槥道殣無慮數十百,分遣虆梩,莫不人人周”。在疫情較為嚴重的婺源,縣府臨時“遍召良醫,開局施藥”,并分區收治;死者則施棺收殮,未死者“命給食食之,寄養濟院”;至于民間“老稚無依”,則“悉令有力者收養”[14]。

此次災疫時間長、范圍廣、破壞性強,僅依靠臨時性措施恐力有不逮。當時,鄒元標于疏奏中稱:“臣郡邑賴各官竭力布醫施藥,稍緩須臾。不然,城郭不幾丘墟乎,臣因悟囊之死者皆枉也?!盵15]既然于上呈朝廷之正式疏奏中以“稍緩須臾”之辭進行概括,則基層政府救濟舉措恐不能作過高估計。

三、民間慈善

明中期后,動員民間力量參與國家治理的機制日漸成熟,具體表現為旌表義民、冠帶榮身等制度的形成與完善[16]。當然,這種動員是政府倡導,民間響應,一般并無強制性措施。雖然地方上可能有強制攤派現象,但因有損朝廷顏面,故并不能視為常制。大致來說,“聽其自愿,不宜妄行科派”,才是征調民間力量的基本原則。

此次疫情暴發后,婺源縣府令民間“賑無征,貨無息”,并對用命者以“尚義”表之??h府還提出以“不仁”表不愿出力者,以強制民間參加抗疫[17]。由是觀之,當時情況恐已萬分危急,否則縣府不會出此下策。

民間力量動員后,尚需官方組織?;罩莸胤秸芊裼行ЫM織民間力量?可對休寧縣的相關措施進行觀察。相關文書記載,疫情暴發后,休寧縣府立即行動,采取設區劃片的“網格化”管理,“設糜粥,棋置二百十有七區分飼,就哺者不能就則米代之,得濟者五萬五千余人,皆全活”。同時,縣府明確表示“官司之力竭矣,愿協民力佐之”,于是“分區各授一簿,令耆民有行者執簿而徇其鄉”。此外,針對儲備不足,縣府又動員徽商外出購置糧食與抗疫物資[18]。

通過以上記載可見,在此次災疫中休寧縣府的組織是頗為嚴密的。其余諸縣亦大同小異。例如,婺源縣府下發文書后,又下令以宗族為單位,推行“鄉自為政,則一鄉完;族自為政,則一族?!本葹目挂叻铰?,并嚴令“都鄙就邑,鄉遂分區”。而針對縣境糧食匱乏之狀,亦以政府引導,動員民間參與,“分遣強干吏出糴境外,令富民赴義者與俱”[19]。正因如此,雖災疫蔓延,但當時徽州諸縣統治秩序并未崩潰。例如,在歙縣文書下發后,正在鄉里的兵部左侍郎、歙縣巖鎮人汪道昆即表示:

里中待盡者、待哺者、待醫者若而人,富菽粟者、富刀布者若而人,畢出受令?!哒呓o藥物,死給之棺。先后行縣者四周,家至人益,公無蠹,私無饕,雖枵腹,人人望矣。[20]

總之,民間力量的參與,使得民眾得以平穩度過此次災疫。鄒元標于疏奏中稱“是歲饑而不害”。表面是地方政府極力奔走的結果,實則有賴于民間力量積極參與。當然,并不能因此完全忽略地方政府的作用,如對于因饑荒而造成的動亂,宗族抑或商賈皆無能為力,仍需依靠政府“恤災民,不囿亂民,敢有聚眾強奪者,即照近例重治,毋得姑息”[21]的強勢介入。

四、結論

一般認為,在傳統社會,國家行政能力有限,故在公共服務領域,政府所承擔的“只是一種禮儀風尚的教化,而非實質性的管理”[22]。亦有學者認為基層政權下伸,由里甲(或保甲)管理賦役,而縉紳與宗族則承擔起社會自治的功能[23]。似乎民間力量即獨自完成了包括救災抗疫在內的全部社會治理。明初強勢政府的“稍縱即逝”及明中期民間力量的崛起似乎驗證了這一說法。而此次災疫自“稍緩須臾”到“義在鄉里”亦可提供一定佐證。

然而通過深入分析此次災疫,不難發現地方政府雖已“力不能及”,但仍以各種方式在基層治理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盡管明初的強勢政府消逝,但其慣性仍隱約延續,并維持著基層社會的有序運轉。

注釋與參考文獻

[1]孔潮麗.1588—1589年瘟疫流行與徽州社會[J].安徽史學,2002(4).

[2](清)馬步蟾,夏鑾.道光徽州府志·卷十六·雜記·祥異,中國地方志集成·安徽府縣志輯50[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511.

[3](清)汪正元,吳鶚.光緒婺源縣志·卷六十四·通考五·祥異[Z].清光緒九年刻本.

[4][20](明)汪道昆撰,胡益明等點校.太函集·卷六十六·彭令君遺愛碑[M].合肥:黃山書社,2004:1365,1365-1366.

[5][6][15](明)鄒元標.鄒忠憲公奏疏二·敷陳吏治民瘼懇乞及時修舉疏,皇明經世文編·卷四百四十六[M]. 北京:中華書局,1962:4907.

[7](清)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四·職官志·太醫院[M].北京:中華書局,1974: 1813.

[8]明太宗實錄·卷六十二·永樂四年十二月癸丑條[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897-898.

[9]明憲宗實錄·卷二百二十·成化十七年十月乙巳條[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3805.

[10](明)彭澤,汪舜民.弘治徽州府志·卷五·恤政[Z]. 明弘治刻本.

[11](清)清愷,席存泰.嘉慶績溪縣志·卷四·恤政[Z]. 清嘉慶刻本.

[12](清)周溶,汪韻珊.同治祁門縣志·卷十四·食貨·恤政[Z]. 清同治刻本.

[13]明神宗實錄·卷一百八十八·萬歷十五年七月壬寅條[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3526.

[14](明)汪道昆撰,胡益明等點校.太函集·卷六十五·海陽荒政碑、婺源縣萬令君生祠碑[M].合肥:黃山書社,2004:1343,1357.

[16]趙克生.義民旌表:明代荒政中的獎勸之法[J].史學月刊,2005(3).

[17][19](明)汪道昆撰,胡益明等點校.太函集·卷六十五·婺源縣萬令君生祠碑[M].合肥:黃山書社,2004:1356-1357.

[18](明)汪道昆撰,胡益明等點校.太函集·卷九·海陽計對[M].合肥:黃山書社,2004:184-185.

[21]古之賢撰,卞利點校.新安蠹狀·下卷·救荒[J].明代研究,2015(19):180.

[22]宣曉偉.中央集權與地方治理:“編戶齊民”與“皇權不下縣”——“現代化轉型視角下的中央與地方關系研究”之二十[J].中國發展觀察,2016(3).

[23]唐力行.徽州宗族社會[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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