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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兵團的第一個春天

2021-01-16 09:06楊毅
西部散文選刊 2021年12期
關鍵詞:烏拉連隊牧場

楊毅

已經立春一個月了,烏拉蓋這個地處北緯46度的地方,還是白雪皚皚,冰封千里。氣溫零下二十多攝氏度是常態,春天的影子似乎一點也看不出來。

1969年3月14日清晨,一道命令,由三十多名現役軍人、四十多名退役老兵,還有7名原農場職工和9名中專畢業生組成的6師53團第一批兵團人,從烏拉蓋(師部)出發,直奔團部所在地——賀斯格烏拉牧場。

當年,烏拉蓋與賀斯格烏拉兩個牧場之間,沒有明顯的道路可走,只有牲畜行走的羊腸便道。大雪覆蓋后,這些便道也失去了蹤影,我們只能沿著朝北方向摸索著行進。兩輛解放牌大卡車裝著行李和一些用品,每輛車上還擠著三十多個人。三臺東方紅履帶式拖拉機行走在汽車前面,兩位向導騎著馬帶領拖拉機開道。

地面上白雪皚皚,半尺多厚的積雪鋪蓋了遼闊的原野。拖拉機和汽車排成一隊緩慢行進,每輛車上都插著紅旗,一面旗上用白油漆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北京軍區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六師五十三團”。北風吹過,旗幟獵獵作響。

我和原農牧場的老職工周師傅駕駛拖拉機跟著向導,走在車隊最前面,孫副團長坐在拖拉機駕駛室內指揮著行進的隊伍。不巧,一輛卡車陷進了雪坑中,司機加大油門前沖后退,折騰了好一陣子都不奏效。車上的人跳下來,各自選好推車的位置,一聲呼喊,卡車沖出了雪坑。地上的雪越來越厚,汽車上的人只好下車,踏著積雪步行前進。

我們這樣走走停停地行駛了四個多小時,才離開出發地四十多公里。下午三點左右,隊伍在一塊寬闊的平地上停了下來。眼前是三頂看上去很新的蒙古包,不遠處有用羊糞磚壘起的兩座羊圈??礃幼?,這是牧戶的一個夏營盤。主人不在家,聽向導說,蒙古包是去年秋天牧場給錫林浩特的下鄉知青搭建的,六名知青在這兒已居住了半年多,前些日子他們都回家過春節,至今還未歸來。幾天前牧場另做了安排:知青們準備搬走,此地變成了53團的團部駐地。

孫副團長跳下車,揮著手大聲宣布:“同志們,這地方就是我們的團部,這幾天我們就在這里宿營。眼下只有三頂蒙古包?!?/p>

還是幾位農牧場的職工有經驗,帶我們從不遠的葦塘里打來了幾捆蘆葦,鋪在了羊圈內,搬下行李收拾停當。還好,一個羊圈竟然能住三十多人。從早晨出發到下午一直沒有進餐,每個人都餓得饑腸轆轆。幸好蒙古包的兩個鐵桶里存放著牧場分給知青的過冬肉食,足足有三四百斤,牧場領導讓我們先食用。

晚餐安排得不錯,手把肉外加小米粥。這飯具有蒙餐風味,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現役軍人和老兵們,也沒有表現出吃不慣的跡象,個個狼吞虎咽,不一會兒工夫就粥光肉凈,結束了“戰斗”。天色還不晚,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又搭起了一頂簡易的軍用帳篷,用來當作廚房使用,也兼做臨時庫房。

夜幕降臨,值班首長安排好值勤站崗,草原上響起了第一聲就寢熄燈號。我只脫掉了大衣和棉鞋,狗皮帽子仍然戴在頭上,身上的衣服照常穿著。躺在冰冷的被窩里,我仰望著刺眼的流星從天際劃過,遠處傳來了野狼的嗥叫,附近畜群點的牧羊犬也不時地“汪汪”幾聲,大概這是對野狼的回應。

夜深了,我絲毫沒有睡意,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一定要堅持,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定知道我在這里保衛和建設邊疆,我要在這廣闊的天地里經受住考驗!

初春三月,北疆草原的天氣變得特別快,剎那間,晴朗的夜空變得有些朦朧,天上飄來了雪花,氣溫比白天下降了許多。我口中呼出的熱氣,在皮帽的耳簾上結了冰霜;棉被和大衣上很快鋪灑了一層白絨般的雪花。不一會兒工夫,雪花與草原上的白雪融為了一體。我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林海雪原》小分隊雪地宿營的情景。這一夜,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進入了夢鄉……

“嘀嗒嗒”的起床號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慌亂地爬了起來。這時,發現頭發和皮帽粘在了一起,臉上凝結的冰凌茬子和鼻梁上四百多度的近視鏡凍在了一起,分不清是冰塊還是鏡片。好不容易摘下眼鏡,只見眼前雪花飛舞、一片迷茫。大家都在揮抖著大衣和被褥上厚厚的積雪。

早晨列隊點名是軍營的慣例。值班連長大聲呼喊著每個人的名字,點到誰只能回答“到!”原農牧場的老職工張老大(真名張震廷),第一次遇到點名這新鮮事,提高嗓門回了一聲:“活著呢!”引起大家哄堂大笑,結果參謀長命令張老大出列,繃著臉狠狠訓斥道:“誰問你是死是活,死了還能說話嗎?”又一陣笑聲淹沒了參謀長的訓話。就在這天晚上,我在筆記本的首頁上寫下了一首打油詩:

藍天作帳糞為床,兵團戰士志如鋼。

腳踏北國千里雪,何時扛槍上戰場?

一顆紅心守邊疆,萬里邊防我站崗。

屯墾戍邊獻青春,視死如歸心向黨。

不知不覺,我們在這冰天雪地中度過了半個多月。四月初,氣溫有所回升,草原上的積雪也開始融化了,星星點點地露出了一片片荒草叢。

集中在團部的近百號人,陸續分配到了基層連隊。我被分配到五連,連隊在團部的西南方向,距離團部有六公里左右。從地圖上看,那里屬于賀斯格烏拉牧場的布爾都分場。

清明節剛過,一輛卡車裝了十幾根樺木椽子和兩捆葦席,載著我們三十多個人來到了連隊駐地。說是連隊,除了一片羊糞,別無其他,顯然是走“敖特兒”的畜群在這兒短期停留過。我們七手八腳地搭起了四座簡易馬架席棚,鍋灶露天架在了野外,我們就在這兒安營扎寨了。

非常欣慰的是我們住宿條件有了改善,起碼夜間可以棲身在席棚內,再也不是“藍天做帳”了。后來,老連長給這地方起了個名叫向陽川。

坐落在向陽川的5連被確定為農業連,任務是開荒種地打糧食。連隊除了五位現役軍人,還有四位原場職工和七名中專生(后增加寶昌衛校兩名女生),加上轉業老兵總共才有36人。

那個時候的兵團,連以上領導都是現役軍人,我們連的賈福旺連長和向多舉指導員都是從野戰部隊69軍調來的,1949年前參軍,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聽說他倆在野戰部隊就在同一個連隊做搭檔。

大地融化后,立即要開荒種地,所以,最先組建了機務班。班里有我們學農牧業機械專業的五名中專生和四名原農牧場職工。班長王寶峰是從部隊復員的老兵,雖然不懂行、文化水平也不高,但為人和善、品行正直。他比較信任我,有事常與我商量,軍營中打背包、疊被褥是他最早給我做的示范;而教他開拖拉機、幫他認識“語錄”上的幾個生字、“天天讀”念幾段“最高指示”也成了我的義務。

暖暖的太陽曬了幾天,草原變了樣:大雪封蓋的原野,從大片的銀白變為滿目蒼黃,春風和煦,刺骨的寒意漸漸退去。連長布置了任務:五月上旬務必挖建幾座“地巴坑”,供天津來的第一批知青居住。

所謂“地巴坑”,就是在地上挖出一米深、三四米寬、七八米長不等的坑,前面和左右兩側用草坯壘起,頂部搭上椽檁,椽檁上鋪上葦草,再用泥土抹蓋平整,在前墻上留一處可進出的門和不大的窗口,坑內的地面上鋪些干草。這種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地窩子就可以住人了。

挖建“地巴坑”的工程剛開始就遇到了頭痛的事。挖坑是工程的主要環節,雖然陽坡地的積雪已全部融化,看上去地表異常松軟,可是鐵鍬挖下去不足一尺就再也挖不動了,鎬頭落下“鐺、鐺”作響——原來下面是凍土層。太陽曬上一整天,也只能挖下十幾厘米。后來,我想出一個辦法:用牛糞火在坑里烘烤幾小時后再挖,挖坑的進度大大加快了。我的方法受到了連長的表揚。

經過我們半個月廢寢忘食、夜以繼日的奮戰,終于啃下了這塊硬骨頭——四座“地巴坑”建成了。每座二十多平米,能住十幾個人。老連長高興地說:“同志們立功啦!現在不愁知青們來了沒有地方住了!”

自從來到連隊,伙食明顯下降。高粱米、小米粥和玉米餅拌咸菜成了不變的食譜。由于春天氣候干燥,吃不上蔬菜,加上超強的體力勞動,大家的嘴角起滿了燎泡,咽喉腫痛、眼睛干澀成了流行病。我多年沒犯的痔瘡不期而至,痛得邁不了步、走不了路。饑餓、勞累、寒冷和內心的茫然同時向我們襲來。此時此刻,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孟子的教誨:“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不知是饑餓驅使,還是貪玩好奇,我們竟然做了一件冒傻氣的事,差點兒丟了性命。一天,我們機務班挖掘柴油罐地基,現場挖出來幾根白色的植物根莖。高金寶是原農牧場的職工,認定這種根莖是他們老家那種叫“胖胖”的可吃食材。他一邊大口地吃著,一邊勸我們嘗嘗。我們幾個人品嘗后覺得可口,于是便放心地大口吃了起來。

不到一個時辰,我覺得頭暈惡心、肚子疼,其余幾個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應。我和高金寶吃得最多,因此癥狀較重,出現脫水昏迷跡象。連隊李醫生診斷是食物中毒,急忙送團部救治,經洗胃、催吐、補液好半天搶救才脫離危險。其他幾位中毒較輕,在連隊對癥治療后都無大礙。

事后才知道,我們吃的這種根莖,當地人管它叫“狼毒草”,毒性非常猛烈,草原上的牛羊誤吃而亡是常有的事。

好不容易盼來了天氣變暖,草原上陽光明媚,寒意銳減,呈現出一派春意濃濃的景象。機務班整修機具,準備春耕。指導員帶著幾個老兵在后山上轉悠,尋找最佳打石場,合計采石蓋房。我和老連長兩個人騎著一匹馬,四處尋查地形、規劃地塊——馬上就要開犁墾荒了。

“律回歲晚冰霜少,春到人間草木知?!弊哌M草原深處,我慢慢扒開荒草叢,在濕潤的土地上,還真的發現了幾株綠草芽。盡管綠色難尋,但畢竟春天已到多時。

就這樣,我經歷了到兵團后的第一個春天。之后,我在那里度過了春夏秋冬四季輪回的七個年頭。

——選自西部散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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