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你沒商量

喬冰

1

1916年的某個春日，英吉利海峽風平浪靜。一艘船舷上刻著“法恩巴勒”字樣的滿載貨物的商船正在海面上平穩前行，甲板上三三兩兩地站著一些水手，他們有的在整理纜繩，有的在沖洗甲板，還有的倚著欄桿抽煙聊天。

“發財了！”海平面下的一艘潛艇里，希德掩飾不住滿臉的狂喜，下意識地舔了一下流到嘴角的哈喇（lá）子：“你們猜猜上面這艘商船里都裝了些什么貨物？有沒有頂級的乳酪和吐司？”

“你真正惦記的是啤酒和葡萄酒吧？”同伴邦納瞥了他一眼，心中卻暗暗祈禱能從商船上搜到自己鐘情的雪茄。另外幾個德國兵也摩拳擦掌，眼睛里燃燒的小火苗比起加勒比海盜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恨不能立即殺上商船將其洗劫一空。

也難怪這些家伙如此興奮。幾天前，德軍成功截獲了一份情報：“法恩巴勒”號商船將于3月2日離港，請英國海軍加以保護。毫不知情的英國海軍哪里會想到情報半路被德軍截獲了，英國海軍沒能接到情報自然按兵不動。少了他們的保駕護航，這艘孤零零的商船面對德國潛艇還不是羊入虎口？

“淡定，淡定?！碑敼俚木褪桥c眾不同，艇長馬庫斯的警惕性比這幫小卒們總是高了那么一點兒，“先別急著出動，再觀察一下?！?/p>

“我說頭兒，您也太謹慎了吧?！毕５绿蛑旖切铝鞒龅墓?，“我們已經用潛望鏡觀察了半天，可以斷定這艘商船是單槍匹馬，連保護艦的影子也沒看見，這正好與我們截獲的情報相吻合。一切都再正常不過了，還觀察個啥呀？”

“好吧?！瘪R庫斯雖然面色沉穩，眼前卻開始幻化出無數根香噴噴的火腿，“各就各位，準備浮出水面，捕獲獵物?！?/p>

脖子已經伸得快抽筋的希德和邦納他們，等的就是這句話，馬庫斯的話音剛落，這幫德國兵立即屁顛屁顛地把潛艇駛出了水面，并向商船方向打了一發炮彈。

2

炮彈在海面上劃出一道優美的曲線，正中“法恩巴勒”號的右船舷。商船上頓時大亂，那些剛才還悠閑自得的船員風度全失，一邊鬼哭狼嚎著“德國人來啦，快逃命啊”，一邊像沒頭蒼蠅一樣橫沖直撞，不時有人在慌亂中碰到了一起，倒在甲板上叫苦不迭。

德國兵心中樂開了花，迫不及待地駕駛著潛艇靠向被擊中的商船，并再次開炮射擊。艇長馬庫斯疑慮盡消，威風凜凜地站到了艦橋上——這個位置視野最好——神氣活現地指著那些水手說起來：“英國人，看在你們送來這么多商品的份兒上，我這次就饒你們一命。否則，非讓你們和空船一起沉到海里喂鯊魚不可！”

馬庫斯正罵得起勁兒，忽然看見幾門大炮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閃著凜凜寒光正對準他的腦殼，而一面英國皇家海軍軍旗正徐徐升上桅桿?！安粫?？難道是我出現了幻覺？”馬庫斯難以置信地眨了一下眼睛，卻發現他的屬下希德和邦納也一臉活見鬼的表情，愣在原地。

馬庫斯如夢初醒，一邊拿出超過世界短跑冠軍的速度往潛艇倉里奔逃，一邊狂呼：“中計了！緊急下潛！緊急下潛！”

可哪里還來得及??！炮彈已如狂風驟雨般射了過來，邦納和幾個戰友當即一命嗚呼。

希德和馬庫斯命大，雖然一個屁股開花，另一個傷了一條腿，但好歹躲進了被打得彈孔累累的潛艇倉內。潛艇慌忙向水下潛去，可惜下潛也無法幫他們逃出困境，從商船——不，是偽裝成商船的Q船上——準確地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彈……潛艇徹底失去了潛水能力，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地浮出了水面，等待它的是“法恩巴勒”號火炮的又一輪狂轟濫炸。潛艇艦橋被擊個正著，粉身碎骨。

3

蔚藍的海水變得猩紅，希德和艇長馬庫斯最終也難逃厄運。被死神扼住的瞬間，馬庫斯絕望地閉上眼睛：“到底是誰想出了把獵潛艇改裝成普通商船的損招？難道之前的一切，包括那份情報，都是為了騙我們上當而故意設下的圈套？”

他已經無法知道答案了。

此刻，英軍獵潛艇上的指揮員鮑勃如釋重負：“成功了！成功了！”

馬庫斯猜得沒錯，這一切都是英國海軍精心安排的。他們故意用已經被破譯的密碼發報，而情報中的“商船”自然是喬裝改扮后的英國獵潛艇。這創意可謂奇思妙想，船上每個水手的表現更是精彩絕倫，彼此間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

在甲板上“忙碌”那會兒，鮑勃他們就已經發現了海面上突然冒出的一根煙斗形狀的黑桿子，那不是德軍潛艇的潛望鏡還能是啥？

在欄桿旁吸煙的一個水手，裝作漫不經心地踱到駕駛室，低聲向鮑勃報告了情況：“魚兒已經出現，正在對著魚餌進行攻擊前的觀察?！滨U勃興奮得兩眼直冒光：“命令炮手做好準備，其他人照常干活兒，千萬不能讓德國人看出破綻！收網早了魚兒就跑了！”

于是，在偽裝板下面，幾個炮手緊張地忙碌起來——炮衣去掉了，露出了泛著幽幽寒光的炮口；炮彈上膛，只要一聲令下，就可呼嘯著飛向敵人。而在甲板上，那幾個水手仍像先前那樣優哉地干著活兒，仿佛什么事也沒發生。

果然，沒有發現絲毫異樣的潛艇慢慢露出了水面，并發射了炸彈。獵潛艇上的水手們把練習了無數遍的慌亂場面演繹得淋漓盡致，成功瓦解了馬庫斯最后的警惕性，讓他指揮潛艇繼續前進到獵潛艇最有效的射程中?？涉牵╬ì）美大片的精彩演出開始進入了高潮……

4

捷報傳來，幾個月里屢遭德國潛艇摧殘，一直夾著尾巴做人的英國海軍終于揚眉吐氣了，他們舉杯狂歡：“終于可以出一口氣了！德國人，終于輪到你們哭鼻子了！我們倒要看看你們咋整！”

德國海軍抓狂了：“哼，別得意得太早！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他們立即派出大量間諜，搜集有關偽裝獵潛艇的資料，并且從此對英國商船退避三舍。

不久，間諜卡爾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探聽到Q船又稱“神秘之船”的秘密：它們大都是由不定期貨輪和帆船偽裝而成的，憑秘密的號碼來辨認。船上裝有隱蔽的大炮和魚雷發射管，所有船員都是海軍裝扮的。

卡爾火速把這些情報送到柏林，德國海軍總部下了鐵令：以后凡遇到這種可疑的船只，不用事先警告，直接發射魚雷把它擊沉。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一艘“神秘之船”被炸沉了，兩艘“神秘之船”墜入了海底，三艘……陪葬的還有那些無辜的真正商船。商船被連累，一時間來自英國國內的指責聲響成一片。英國海軍將領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們又開始度日如年。

又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午后，偽裝成商船的Q5號獵潛艇如往常一樣在商運航線上游弋巡邏，艇長鮑勃心事重重地在紙上涂鴉，突然接到瞭望哨發來的信號：“頭兒，有艘潛艇在向我們靠近?！?/p>

“來得好！立即做‘之’字形航行，避開對方最佳射擊方位！”鮑勃騰地站了起來，神情既興奮又緊張，訓練有素的炮手們已經迅速奔向掩蓋在偽裝板下的炮位。大家剛剛站定，就聽到“轟”的一聲巨響，船身在一陣劇烈的抖動后搖晃起來。德國潛艇發射的魚雷正中Q5號的鍋爐艙，滾滾蒸汽沖天而起，很多船員被蒸汽噴得喘不過氣來，揮舞著雙手拼命掙扎，有的干脆跳入波濤洶涌的大海，不顧一切地向遠處逃去。

5

正在輪機艙忙碌的衛斯理只覺右腿肚一陣發熱，殷紅的鮮血染紅了褲子。他急忙從急救包里找出繃帶，草草包扎了一下，就一瘸一拐地走上甲板，步入他的戰斗崗位小艇——他的任務是扮演倉皇出逃的船長，為了逼真，口袋里還準備了一張船照，以備德國人查詢。在他的帶領下，十幾個“幸存者”驚恐萬分地分別爬上三艘小艇，慌里慌張地劃著小艇“棄船逃生”去了。

Q5號已空無一人，慢慢向下沉去。

通過潛望鏡把Q5動靜盡收眼底的德國潛艇艇長邁克還是決定想辦法再驗證一下。他先指揮潛艇在安全距離浮出水面，然后派出一艘救生艇用鐵索扣住了三艘逃離商船的小艇。挨個搜身后，邁克的手下在衛斯理身上發現了行船執照和身份證?！翱磥磉@的確是一艘正在執行商運任務的商船?！边~克上下打量著負傷的“船長”衛斯理，只聽衛斯理苦苦哀求道：“請您手下留情，千萬不要傷害我的船員。我愿意把載滿貨物的商船送給閣下！”

邁克暗中盤算：“已經很久沒從英國商船那里撈到油水了，要是這次真的搞到很多物品回去，豈不是大功一件？”但生性謹慎的他不敢大意：英國人生性狡猾，別又是一個圈套，讓我步了馬庫斯的后塵。還是再試探一下。于是，邁克又派了艘救生艇，圍著Q5號轉圈偵察。被遺棄的Q5號隨著波濤輕輕擺動著，甲板上空無一人，一箱箱貨物堆積如山。一名士兵用沖鋒槍朝甲板上的麻袋上掃了一梭子，雪白的大米立即嘩嘩地瀉了出來。另一名士兵則沖著貨箱開槍，玻璃瓶破碎的聲音響起后，一股濃郁的酒香四溢開來。

“艇長，真的是商船！現在已經空無一人！上面有大批美酒和大米！”兩名士兵爭先向邁克匯報。

6

聽著手下壓抑不住興奮的話語，再看看眼前一臉可憐相的商船“船長”，邁克宛如吃了一顆定心丸?？丛谀敲炊嗝谰坪痛竺椎姆輧荷?，他善心大發，下令放過這些俘虜——反正捉了他們也沒啥好處，還得管吃管住，何苦給自己找麻煩呢。

衛斯理千恩萬謝后，帶著船員們駕著白色的救生艇向遠處逃竄而去，邁克則躊躇滿志地指揮潛艇潛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向Q5號靠近，準備去接手已經屬于他的大批貨物。Q5號的隱蔽處，鮑勃焦急地等待著，汗水從眉梢一滴滴墜落：“該死的德國人，怎么還不出來？獵潛艇已被魚雷擊穿了一個洞，支持不了多久了?！?/p>

一個炮手被蒸汽弄得喘不過氣來了，紅著眼睛請求道：“頭兒，下令開火吧！難道我們就這么沉下去？更何況，萬一德國人再發射一枚魚雷過來，我們就全完了！”

鮑勃壓制住內心的焦慮，低聲喝道：“沉住氣！我們正在和德國人斗智慧、比耐心，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刻！”炮手擔心地嘟囔了一句，又回原地待命了。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么漫長，德國潛艇總算繞著船身轉了一圈后，慢慢浮出了水面。指揮室的升降口打開了，艇長邁克出現在艦橋上。

鮑勃苦苦等待的時機終于到來了。他激動地舉手發令道：“準備，開炮！”

早已急不可耐的炮手們一把掀掉偽裝板，幾門大炮隨即怒吼起來，一發發炮彈呼嘯著飛向潛艇，第一發就準確地擊中了潛艇的艦橋?；鸸忾W過，艦橋立即四分五裂，邁克被氣浪拋到空中，又重重地摔了下來，當場一命嗚呼。潛艇也被密集的炮火打得千瘡百孔，很快下沉，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個巨大的旋渦。

不遠處傳來嘹亮的喝彩聲，原來是衛斯理率領著乘坐三艘小艇“逃離”的船員們趕回來觀戰?！皸壌由钡难莩龃螳@成功，英國海軍臉上的笑容又如花朵般綻放。

后來，英國Q船又屢演好戲，德國潛艇接連中招，留下了戰爭史上一部被后人津津樂道的“騙你沒商量”的傳奇大片。

普及時刻

Q船

●第一次世界大戰初期，一艘德國潛艇創造了一舉擊沉三艘英國巡洋艦的奇跡。此后，德國海軍對潛艇更加重視，數以百計的德國潛艇活躍在英吉利海峽。因為受技術力量的限制，英軍很難預先發現在水下活動的德國潛艇，所以常常遭受突然襲擊，損失慘重。短短幾個月，英國就損失了幾十艘大型軍艦和商船，海上生命線遭到嚴重威脅。

如何有效制止德國潛艇的橫行無忌呢？英國人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一條妙計：“Q 船”計劃。

獵潛艇

●驅逐艦和護衛艦既能攻擊潛艇，同時也是潛艇攻擊的目標。

在相互較量中，誰的性能好、武器強、戰術使用合理，誰就有可能取勝。所以，驅逐艦和護衛艦與敵潛艇遭遇時，可能戰勝潛艇，把潛艇“吃”掉，但也可能反過來被敵潛艇“吃”掉。而獵潛艇則不然，它體積小、吃水淺，機動靈活，不容易被擊中，即使被潛艇用導彈和魚雷擊中，也可能憑著靈活的特性反敗為勝。所以一般情況下，潛艇碰上獵潛艇，就只有趕快躲避逃跑的份兒，否則一旦被發現，尤其是被一群獵潛艇圍攻，就很難脫身，甚至可能會面臨滅頂之災。

神秘之船

●“Q 船”，英文意為“神秘之船”，是一種偽裝的英國獵潛艇。從外表看，它和普通商船沒有分別，有著一樣的甲板裝置和設備，船身一樣裝滿貨物。其實這些都是假象。在這些巧妙的偽裝下面，藏著大口徑火炮和深水炸彈發射裝置，甚至還裝有魚雷。

德國潛艇對軍艦存有戒心，但對商船就不同了，他們經常派人上船搶奪有用的東西，然后再將商船擊沉。英軍正是抓住了德國人的這個特點，想出了“神秘之船”的妙計。一旦敵潛艇上鉤，獵潛艇立即脫掉偽裝，露出“青面獠牙”，對著潛艇狂轟猛打，直到它葬身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