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二三事

周勇

2002年1月20日，父親的同鄉、戰友，我的忘年交俞允平寄給我一張我父親的二寸照片。這是他在為重走抗日遠征路收集整理資料時發現的。照片的背面有父親用鋼筆寫的一首小詩：

天明始覺滿身霜，

抖擻征衫曳馬韁。

萬里功名何處是，

猶將青鏡看髭鬚。

1944年初夏，父親所在的中國遠征軍預備2師奔赴抗日前線。在一次以大地為床，以天為被的野外宿營時，父親寫下了這首詩。后來，隨著滇西反攻不停推進，父親參與了收復騰沖戰斗及松山戰役。戰斗中，父親的左腿被日寇子彈打中，他包扎好傷口，堅持不下火線

當看到父親年輕時戎裝在身、威武英俊的照片及照片背面的戰地詩時，我如獲至寶。

父親王慶堂,于1922年農歷七月十六日生于浙江省富春江畔的太平村。1939年2月，父親投筆從戎，考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廣西桂林分校，成為16期學員，曾擔任學生助教、教學班長。1941年6月，父親從軍校畢業，擔任過見習官、排長、參謀、連長。1944年，任中國遠征軍預備2師連長?？箲饎倮?，在浙西師管區任職，后隨隊投誠起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考入杭州體育高等?？茖W校學習。1950年夏，響應國家號召支援東北經濟建設，來到撫順市從事教學工作，先后在撫順二中、撫順高中、撫順四中擔任體育教學工作。多次被學校及市里評為先進工作者，并被評為高級教師，兼任國家級田徑裁判，曾為國家田徑運動會服務過。1981年秋，父親病故。他生前很少提及自己過去的事情，很多故事是我從他的檔案中尋覓得到，或是從他的戰友那里聽說的。

/ 王慶堂。

軍校上游泳課

軍校有游泳課,教官是位德國人。教官帶著孩子同去，學員們都感到奇怪。到了泳池邊，教官讓學員們下水，學員們誰也不肯下水。教官當著學員們的面將自己3歲的兒子扔到水中，小孩便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游了起來。學員們被教官的舉動弄得面紅耳赤，才明白教官帶著孩子來的目的，但還是沒人帶頭下水。父親是在富春江邊長大的，哪能不會游泳呢？只不過是不好意思先下水。教官訓話后，就讓擔任班長的父親帶頭下水。父親只好服從命令與會游泳的同學一同游了起來。最后，不會游泳的同學都被教官逼迫下到水中學游泳。

父親性格豁達坦蕩,對人坦率真誠。他1.78米的個子,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瀟灑英俊,很受教官喜愛,尤其那位德國教官對他頗有好感。父親軍校畢業時,德國教官將自己的德國產蔡斯照相機送給了他留做紀念。

“我就是說不會當連長”

1941年6月,父親軍校畢業后任見習教官。部隊駐在粵北地區,父親的廣東話學得快,而且講得好，很受他師長的青睞和器重，很快在同學中脫穎而出，提前升為連長。

1942年5月，父親隨部隊駐扎在重慶海棠溪，擔任警衛。這個警衛師的軍官入選條件為：一、必須是蔣介石的家鄉人

浙江人；二、必須是黃埔畢業生；三、必須身高是1.75米以上；四、要有精氣神，也就是氣質儀表俱佳。當時我父親20歲，還不夠成熟。他警衛區的江對面是蔣介石的官邸，但父親沒有認識到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有一天，父親離開軍營和同學去玩，也不曾請假。他連里的士兵在警衛崗哨上擺弄槍支，一不小心槍走火，對著江對岸 嘭 的響了一槍。這下闖了大禍，在陪都的心臟地區響起槍聲這還了得？當時，蔣介石的侍衛長是王世和。他是蔣介石的家鄉人，黃埔一期畢業，對蔣介石十分忠心。在黃埔軍校時，王世和白天在隊上學習，晚間睡在蔣介石的寢室門口，親自護衛。據報有人向這邊開槍，王世和立即叫警衛師長嚴辦此事。師長弄清了開槍地區是父親所在的警戒區，就派人把父親找來。一見面就沖父親說: 你不要命，還要我陪你去送死？！”確實也是，這樣的事惹得蔣介石稍不高興，讓侍衛長斃一個師長只要擺一下手，那是誰也救不了的?？刹还軒熼L怎么罵、怎么問，父親就是低頭不答話。師長急了，問: 你是啞巴了，還是怎么的？”父親這才帶著哭腔說: 我就是說我不會當連長?！睅熼L聽了無可奈何，帶父親去侍衛長那里請罪，聽候處置。

/ 王慶堂（左）和戰友俞允平。

/ 王慶堂寫的詩。

到了江對岸，師長在門口把父親交給了侍衛官，自己去見侍衛長。正當侍衛長拍案大罵師長的時候，蔣介石回來了。他看見父親光著頭站在那里，就問侍衛官是什么人。侍衛官報告說: 是江對面鳴槍的那個警衛連的連長，他們師長帶來交給我們看管的?！笔Y介石又問: 他們師長呢？”侍衛官回答: 正在侍衛長那里問話?！辈恢鞘Y介石有什么開心的事，還是對父親有好感，他走近父親身前，伸手摸了摸父親的頭問道：“怎么可以如此沒紀律，任意亂鳴槍？”并上下打量父親。父親連忙立正敬禮，報告說：“是一個入伍不久的新兵，不慎槍走火，闖的大禍，是我的失職，請委員長處分！”蔣介石 哦 了一聲，對侍衛官說：“叫他的師長出來?！边@時，父親的師長跟隨侍衛長王世和已經到了蔣介石跟前。蔣介石拍著父親的雙肩說: 以后不得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同時對王世和說: 叫他師長帶回去，好好教育、訓練！”

父親真是吉人天相，要不是碰上蔣介石親自問話，侍衛長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就是父親反復說的 我不會當連長 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