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蓋有“獎”

杰夫·梅希 邢瑋

兩枚349號瓶蓋

回到1992年5月25日下午6點的菲律賓，10個人里有7個都在觀看二套欄目的晚間新聞。當時，百事的“號碼狂潮”營銷活動吊足了6500萬菲律賓人的胃口，大家都希望自己瓶蓋的號碼能對上熒幕上即將出現的中獎號碼。

百事的廣告詞“你或許就是下一個百萬富翁”遍布菲律賓的7600多座島嶼。頭等獎是100萬比索，約合如今的6.8萬美元，這相當于當時菲律賓人均月收入的611倍。根據公布的中獎概率，每2880萬瓶可樂中，有一瓶可以贏得頭獎。據百事當時的說法，該活動已造就了18位百萬富翁。

| 失控的營銷活動 |

百事的號碼狂潮最初在美國推廣，效果卓越。為進軍海外市場，當時的CEO克里斯托弗·辛克萊在短短6個月內親自調研了77個國家，結果發現許多商店的貨架被可口可樂占領。他大為惱火，決心在海外掀起號碼狂潮，與可口可樂搶奪國際市場。

百事先后在阿根廷、智利、危地馬拉、墨西哥等國推廣號碼狂潮，其中效果最好的當屬菲律賓。百事在當地的月銷售額從1000萬美元躍升至1400萬美元，市場份額從19.4%增至24.9%。瓶裝廠加班加點，日工作時間增至20小時，產量增至活動前的兩倍。百事的廣告宣傳也做到了極致，29家廣播和4家報紙輪番報道中獎號碼。營銷活動原先定在5月8日結束，但由于宣傳效果顯著，百事又將活動往后延了5周。到后期，號碼狂潮有些失控了：一位女傭因偷雇主的中獎瓶蓋鋃鐺入獄，兩名百事銷售人員更是因瓶蓋引起的一起糾紛慘遭殺害。

熒幕上出現的號碼是349，中獎者紛紛前往奎松市的百事工廠兌獎。然而，工廠門口聚集的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群人，并且人數越聚越多。百事員工這才意識到出了亂子。晚上十點，百事公司致電菲律賓貿易與工業部，稱公司工作上出了個紕漏。

接下來的一年，349號瓶蓋事件引發了大規模的消費者抗議示威活動，甚至還有暴亂和手榴彈襲擊，并導致10人受傷，5人死亡。該事件堪稱有史以來最致命的市場營銷災難，至今為止依然是商界極具警示意義的案例。

1.1993年8月，民眾在菲律賓眾議院門前游行示威，抵制百事公司。2.1994年，菲耶羅登上《亞洲周刊》。

談及此事時，百事公司稱：“這件事過去了近30年，熟悉該事件的高管現在都不在百事了。再加上疫情封鎖，我們也無法到菲律賓查閱相關檔案。無論如何，公司因工作失誤傷害了菲律賓人民，我們為此深表遺憾?！?h3>| 美國的緊密控制 |

美國對菲律賓的控制體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商店里五顏六色的飲料到搖擺舞再到蘋果派，都可以看到美國的影響。1898年，美國從西班牙手中奪取了對菲律賓群島的控制權。接著，就是臭名昭著的美菲戰爭。美國用三年的時間擊敗了菲律賓革命政府，在當地進行殖民統治并建立軍事基地。1946年，菲律賓獨立，但人們依舊可以感受到美國的影響。美國曾插手菲律賓大選，費迪南德·馬科斯統治菲律賓長達20年，背后就有美國的支持。冷戰背景下，美國常常將菲律賓作為代理人，將其用作冷戰前哨。有時，美國干預菲律賓事務的方式甚至有些詭異。為了幫菲律賓政府鎮壓民眾起義，中央情報局當時還偽裝成吸血鬼，嚇走迷信的農民。

可口可樂和百事公司在菲律賓的對決，有點無所不用其極的意思，間諜和下三濫的伎倆都用上了。百事高層就曾做假賬，炮制比可口可樂更高的銷售額，以注銷9000萬美元的債務，最后被抓了個現行?？煽诳蓸穭t是大打價格戰，以低于百事的價格銷售產品。1992年，可口可樂占了菲律賓可樂市場份額的83%，這樣高的市場占有率下，可口可樂一度都懶得打廣告了。

百事的號碼狂潮如一記重拳，打得可口可樂措手不及，但這一營銷活動最終能否以百事大獲全勝收尾，不少人還是持懷疑態度的。1992年上半年，百事在智利推廣號碼狂潮時就曾鬧過烏龍。工作人員收到傳真后，因字跡模糊念錯了號碼，引發了暴亂。至于菲律賓，早在349號瓶蓋事件前，就有詐騙犯偽造獲獎瓶蓋，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 菲律賓人的滿腔義憤 |

5月25日災難爆發后，百事的第一反應是更換中獎號碼。第二天一大早，報紙刊登了新的中獎號碼：134。不過，這一舉動讓事情變得更復雜了。上午，349號瓶蓋持有者開始向工廠扔石頭，并和現場維持秩序的警察、軍人扭打在了一起?？墒械陌偈鹿S關上大門，聯系紐約總部的辛克萊，此刻這位CEO正在豪華游艇上和別人閑聊呢?？棺h持續至凌晨3點，百事為平息眾怒，宣布一枚349號瓶蓋可兌換500比索。

一枚投向百事卡車的炸彈炸死了勞爾的妻子羅薩里奧。

工廠外的抗議者中，有一位叫小文森特·菲耶羅的的廣告顧問，其女兒辛貝爾就中了一枚349號瓶蓋。他曾給報紙寫公開信，斥責該營銷活動，稱其為“讓年輕人染上賭博惡習的社會疾病”和“跨國公司剝削第三世界國家的具體表現”。

許多349號瓶蓋持有者都拿瓶蓋去兌換500比索了。僅僅兩天時間，公司就兌出了1250萬比索。沒過多久，百事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公司追加的5周營銷活動錯把349當作中獎號碼，而工廠那邊并不知道，仍照常生產帶有349號瓶蓋的可樂?？棺h者并不買百事的帳，菲耶羅為了維權，成立了一個名為“349聯盟”的維權組織，稱自己不惜把官司打到紐約。

菲耶羅稱百事的營銷活動是“讓年輕人染上賭博惡習的社會疾病”和“跨國公司剝削第三世界國家的具體表現”。

抗議愈演愈烈，有的抗議者焚燒輪胎，有的投機者借錢給349號瓶蓋持有者，以期在未來獲取高額利息。就連警察也卷入了這場抗議，國家調查局的一名警官就拿著瓶蓋和空公文包來到百事工廠門前換取百萬獎金。百事高管出行時不得不帶保鏢。

這場營銷活動為何會惹得群情激憤？當然是因為錢，但又不僅僅是因為錢。這起事件喚醒了菲律賓人民的反殖民情結，要知道，當地人本就因美國的軍事存在而大為惱火。美菲談判破裂后，美國只得從余下的六個軍事基地撤軍。這個結局對菲律賓人而言無疑是一場勝利，但也意味著菲律賓會丟掉數萬個工作崗位以及每年數億美元的援助。

| 百事的自導自演 |

次年二月，一名叫羅薩里奧的老師去市場買米，碰巧遇到百事公司的卡車。有人將自制炸彈扔向卡車，炸死了羅薩里奧和一名五歲小女孩，同時還炸傷了五名路人。百事公司的人找到了羅薩里奧的丈夫，表示只要他不上訴，就可獲得5萬比索。

四月上旬，辛克萊飛往馬尼拉，要求緊急會見時任總統拉莫斯。據《洛杉磯時報》報道，辛克萊希望拉莫斯予以援助，并表示如果349事件惡化下去，只會嚇走外國投資者。拉莫斯并不認同，稱“該事件是特殊個例”。

菲耶羅的女兒辛貝爾建立了網站“349聯盟”。

五月，有人將手榴彈扔進達沃市的百事工廠，導致三名員工死亡。事后，百事敦促菲律賓國家調查局徹查此事。年底，國家調查局找到了爆炸案的線索。一個名叫福爾門托的參與者投案自首，說這一切都是百事暗中攛掇的。百事雇他們在抗議者中引起內訌，并引發暴力事件，事成之后會提供豐厚酬金。他說：“死傷那么多人，我唯有交代真相，心里才能好受點?！卑偈碌穆蓭煼裾J了這一指控，但國家調查局的官員直言“我們被百事騙了”。不久，《菲律賓人民日報》刊文，題為“百事炸毀了自家卡車”。

11月，美國時任總統克林頓對菲律賓進行國事訪問。349號瓶蓋持有者在馬尼拉游行示威，大聲呼喊，希望克林頓能幫助他們解決此事。次年夏天，紐約法院駁回了菲耶羅的上訴，并表示他應該在菲律賓本地的法院上訴。

1996年3月，辛克萊當選百事CEO兼任董事長，但僅僅4個月后就辭職了?！敦敻弧冯s志評論道：“他在海外留下的爛攤子就這樣甩給了繼任者?！笨棺h最終逐漸平息，但直到2006年，菲律賓法院才判百事無罪，為這起事件正式劃上句號。

菲耶羅沒有從百事手上贏過一分一厘，但菲律賓政府完善了相關法規，加強了打擊虛假宣傳和誤導消費的力度，并將違反消費者權益的罰金調整為原來的兩倍，這一切絕對有菲耶羅的功勞。他后來因中風臥病在床，據其女兒辛貝爾回憶，他曾在病床上說“我的生命就是被百事一點點奪走的”。辛貝爾答應過父親，就算他去世了，她也會和百事抗爭到底。2010年1月，菲耶羅病逝，辛貝爾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她用父親的電腦建立了名為“349聯盟”的網站，并上載了相關法律文件和媒體報道，同時還上傳了上萬枚349號瓶蓋的圖片和信息，這些瓶蓋代表了一代人銹去的夢想。

[編譯自美國《彭博商業周刊》]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