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究竟為何年

摘要：關于《登高》“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中“百年”的意思眾說紛紜，擬嘗試從“百年”在古代詩歌中的意思、在古詩中 “百年”與“千里”“萬里”“萬事”對舉的意義、杜甫的生活經歷三個方面進行分析，就教于方家。

關鍵詞：《登高》;百年;古代詩歌;對舉;杜甫

《登高》“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一聯中，“百年”一詞眾說紛紜。一種觀點認為“百年”指人的一生。比如，《唐詩大辭典》中焦裕銀認為：“百年，猶一生。多病，杜甫其時患有多種疾病，且歷時已久?！薄对鲇喿⑨屓圃姟罚骸鞍倌?，猶言一生?！薄抖旁娫斪ⅰ罚骸啊娥B生篇》：中壽百年?！币环N觀點認為“百年”指晚年。代表性的作品為《鶴林玉露》：“百年，暮齒也?！比私贪娓咧姓Z文教材《登高》一詩“百年”的課下注釋為晚年。

那么詩中“百年”究竟表示“一生”還是“晚年”呢？

對此，筆者似從三個方面來探討：其一，“百年”在古代詩歌中一般為何意;其二，從古詩中， “百年”與“千里”“萬里”“萬事”對舉的意義進行分析;其三，根據杜甫的生活經歷來推斷。下面依次進行剖析解說：

首先，“百年”在古代詩詞中一般不表示“年暮垂老”之意?！鞍倌辍币辉~最早出現于《養生經》所引黃帝之語：“上壽百二十，中壽百年，下壽八十?！绷頁读凶印芬粫袟钪熘Z：“人得百年之壽，千中無一。疾病哀苦，居其半矣?！惫糯?，由于社會生產力低下，人們的飲食、衛生、醫療等條件相對于今天要落后得多。所以，古人壽命較今人短，很少有人能活過一百歲。因而古詩說：“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庇谑?，古人便將“百年”作為個人壽命的極限，并借指人的一生。從下列詩句即可看出：

1.飲酒須飲多，人生能幾何。百年須受樂，莫厭管弦歌。（陸機《飲酒樂》）

2.男兒百年且樂命，何須徇書受貧病。男兒百年且榮身，何須徇節甘風塵。（李白《少年行》）

3.行路難，難重陳，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白居易《太行路》）

4.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白居易《井底引銀瓶》）

5.薄游倦千里，勞生負百年。未能槎上漢，詎肯劍游燕。（駱賓王《海曲書情》）

6.高閣歌聲遠，重門柳色深。夜闌須盡飲，莫負百年心。（王昌齡《少年行》）

以上詩句中“百年”均表示人的一生。

古代表示人一生從小到老的不同年齡段分別為：“少年”“垂髫”;“弱冠”;“壯年”“壯歲”;“中年”“中歲”; “暮年”“暮齒”“殘年”等。一般沒有將“百年”作“年暮垂老”的用法。

由于“百年”在古代往往代指個人壽命的極限，因此，又被當作死亡的隱諱說法。如北魏孝文帝《與太子論彭城王詔》：“吾百年之后，其聽勰辭蟬舍冕，遂其沖挹之性?！蔽闹小拔岚倌曛蟆奔础拔宜酪院蟆?。

其次，古詩中，人們有將“百年”與“千里”“萬里”“萬事”對舉的習慣，而其中“百年”均表示“一生”。如：

1.悲涼千里道，凄斷百年身。（王勃《別薛華》）

2.百年郁郁少騰遷，萬里遙遙入鏡川。（駱賓王《疇昔篇》）

3.不用問湯休，何人免白頭。百年如過鳥，萬事盡浮漚。（李遠《題僧院》）

最后，杜甫身體“多病”不是在晚年才有，從下面杜甫的詩歌中可以明確看出：

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時杜甫四十二歲：

且過王生慰疇昔，素知賤子甘貧賤?？嵋妰鲳H不足恥，多病沉年苦無健。王生怪我顏色惡，答云伏枕艱難遍。瘧癘三秋孰可忍，寒熱百日相交戰。頭白眼暗坐有胝，肉黃皮皺命如線。（《病后過王倚飲贈歌》）

此詩敘述的是詩人大病后拜訪王倚時兩人的敘問相答之詞。前四句，寫訪友之前，自揣貧病之態。后六句，寫二人相見時，備述多病之狀?？梢?，這時杜甫已備受“瘧癘”“寒熱”“眼暗”等疾病折磨，以至“肉黃皮皺命如線”了。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之夏，時杜甫四十七歲：

故人何寂寞，今我獨凄涼。（《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

多病加淹泊，長吟阻靜便。（《寄岳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兩閣老五十韻》）

多病秋風落，君來慰眼前。（《示侄佐》）

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時杜甫四十九歲：

多病獨愁常閴寂，故人相見未從容。（《暮登四安寺鐘樓寄裴十迪》）

眼邊無俗物，多病也身輕。（《漫成二首》）

巴蜀來多病，荊蠻去幾年。（《一室》）

廣德二年（公元764年），時杜甫五十二歲：

藥條藥甲潤青青，色過棕亭入草亭。苗滿空山慚取譽，根居隙地怯成形。（《杜臆》：公常多病，所至必種藥?！督^句四首》其四）

老妻憂坐痺，幼女問頭風。（《遣悶奉呈嚴公二十韻》）

從詩意上看，“坐痺”“頭風”應是困擾詩人的頑疾。

由上可知，至少從四十歲開始，直至五十五歲作《登高》時，杜甫身體因“瘧癘”“寒熱”“眼暗”“坐痺”“頭風”以及“消渴”“胃病”等導致的“多病”一直是令杜甫十分煩惱的問題。也可看出，多年疾病纏身也始終是詩人的一大心病。所以，很顯然詩人并非“年老垂暮”才“多病”，故將“百年多病”釋為詩人“因年老垂暮而體弱多病”不妥。

另外，在《漢語大詞典》“百年”詞條的釋義中沒有“晚年”這個義項。而其第五個義項為：一生;終身。所引書證正是唐杜甫《登高》詩：“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p>

綜上所述，《登高》詩句“百年多病獨登臺”中的“百年”，釋為“一生”，表達詩人對自己一生多病不遇的苦惱和感嘆，更切合詩句原意。

作者簡介：楊照民（1987— ），男，安徽省六安市第二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高中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