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畫中人

朱以文

一、拍賣業務

伍德是麥肯喬拍賣公司的員工，他負責的澤林特畫作拍賣毫無進展。澤林特是當代著名畫家，作品極少在市場上出售。很多拍賣公司爭取促成拍賣，但都無功而返。他們公司談不下合作，又不愿放棄機會，就安排沒有業績的伍德跟進。

伍德每月拜訪澤林特，持續半年依然沒有進展。這天伍德再次上門，卻發現大門敞開，院內停了些陌生的車。宅邸前廳有人匆忙穿梭而過，他忙攔住一個驚慌失措的用人問：“澤林特在嗎？”用人神情慌亂地說：“澤林特先生剛剛過世?！闭f罷很緊張地將伍德趕出門。

伍德趁亂在院外觀察了一會兒，確認了澤林特的死訊，忙回公司向藝術總監漢森匯報。漢森打了一通電話，隨后說：“消息準確，澤林特死了。在死訊對外公布前，你必須搶先去見他太太，勸她把作品拿到我們公司拍賣?！蔽榈掠X得此刻去談拍賣不合時宜，很沒有同情心。漢森卻說：“如果生意被搶走，你就等著滾蛋吧?！?/p>

無奈之下，伍德以吊唁者的身份登門表示哀思，借機大談對澤林特的崇敬，還表達了想收藏一幅遺作的愿望。澤林特太太卻堅定地說：“抱歉，畫我不會賣?！?/p>

隨著澤林特的死訊公開，還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和哀悼活動。第二天，漢森就迫不及待地帶著伍德找澤林特太太商談拍賣的事。澤林特太太態度堅決地說：“有很多公司來過了，我遵從丈夫的遺愿，一幅畫也不賣，不要再談了?！蔽榈吕^續勸說：“先生留下的都是經典畫作，應該放在展館，讓更多人觀賞才有價值?！睗闪痔靥珔s說：“我先生說過，最得意的作品只在他心里，不在紙上?！睙o論如何勸說，她就是不同意，兩人只好離開。漢森還是叮囑伍德繼續發起攻勢。

雖然伍德頻頻到訪勸說，澤林特太太還是不松口。他還被漢森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拿不出業績就要被解雇了。晚上，他在酒吧里獨自喝著悶酒，一個陌生男人坐到他身邊說：“嘿，喝這么多是有什么煩心事嗎？”沒等伍德反應過來，酒保笑道：“肖恩，你又想找個醉漢蹭酒喝嗎？”

“給他一杯，我請客?！睅е硪獾奈榈抡f著，“條件是聽我吐吐苦水?！庇谑钦f起了自己的遭遇。肖恩就這么一邊喝一邊聽，時不時又叫上一杯。突然，肖恩打斷他，問：“澤林特太太不肯把畫拍賣？”伍德醉醺醺地點點頭。肖恩大笑著說：“你這幾個酒錢花得很值。她很快就會同意的?！蔽榈乱宦犠硪馊珶o，問：“為什么？”肖恩解釋，說他知道一些內情，澤林特表面光鮮其實嗜賭如命，欠了很多高利貸賭債，很快要到期了。他剛過世，太太還不知情，等債主找上門時，那女人只能賣畫還債。到時候只會看哪家公司能拍出更高的價格，收更少的傭金。伍德不信，肖恩自信地說：“我有很多消息靈通的朋友，你試試看，很快就來會這里請我喝酒道謝的?！闭f完留了電話號碼離開了。

二、神秘遺作

伍德將信將疑，懷著試試看的心情再次去找澤林特太太，側重介紹公司藝術品拍賣的實力和高價成交的案例。這次拜訪，他發現對方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開始詢問一些細節。經過磋商，她很快同意拍賣所有作品，還爽快地簽了合約。

伍德拿下拍賣授權，受到公司上層的稱贊，在漢森面前揚眉吐氣。他全力籌備，親自組織畫作鑒定，搞宣傳造勢，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專場拍賣會。澤林特的畫作流入市場少，去世后價格又水漲船高，作品受到收藏者和展館的追捧，競價激烈，拍出了幾千萬元的天價，還提高了公司的影響力，伍德也因此獲得了升職。

拍賣會兩天后，伍德約了肖恩喝酒，還順路去澤林特家送拍賣款支票。澤林特太太正在收拾東西，說是要搬出去住幾天，散散心。她對伍德說：“能請你幫忙嗎？有些畫具要搬去閣樓，用人出門了，我一個人拿不動?！蔽榈卤愫退煌е嬀呱狭碎w樓。東西放好后，澤林特太太不小心碰倒了閣樓角落里的雜物，一個布包裹露出了一角，好像是一幅畫。伍德打開看了看，是一幅少女的肖像畫。他對澤林特的畫很有研究，感覺到眼前這幅畫從筆法、技巧和功力上看都有澤林特的痕跡。他脫口而出道：“這里竟然藏了一幅畫，應該做個鑒定，如果是澤林特的作品，可以在公司冬季拍賣會推出?！?/p>

然而澤林特太太呆呆地盯著畫看了一會兒，臉色變得很難看，然后借口說不舒服打發伍德回去，對拍賣畫的事情毫無回應。伍德心中奇怪，他趁人不注意，用手機拍下了那幅畫后離開了。

肖恩早就在酒吧里點了好酒自顧自地喝著。伍德遞上了一沓鈔票作為酬謝，肖恩毫不客氣地收下了。伍德端著酒杯和他對飲，可心中還在想著剛剛的那幅畫。肖恩見他心不在焉，就問：“拍賣談成了，升職拿提成，怎么還悶悶不樂？”

于是伍德說起了剛才發生的事情，還一邊拿出手機給他看照片，一邊說：“按照你說的債務情況，拍賣款只夠還債的。她現在又發現了一幅畫，卻對拍賣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難道不缺錢嗎？”肖恩想了想，指著手機上的照片問道：“你確定是澤林特的畫嗎？他的肖像畫從來都為名人創作，畫了誰更是會公布于世，現在畫中人是誰都不知道，我估計不是真的，他太太也明白的?！蔽榈聟s搖搖頭說：“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只需要做一點技術鑒定就能拿到準確結果。不過你說的有道理，如果能搞清楚畫中人的身份，更有說服力，也能給拍賣抬個好價格，你有辦法嗎？”肖恩拍拍胸脯，說他有路子，只不過要花點費用。伍德忙將照片發給了肖恩，隨后又付了一筆錢作為調查費用。

三、意外收獲

兩天后，肖恩那邊還沒消息，伍德卻收到了澤林特太太的見面邀請。她主動提起了那幅畫，說：“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幅畫。這個畫中人卻是知道的，不過這讓我很是難過?！彼嬖V伍德，那個畫中的少女是澤林特的初戀情人，兩人當初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在一起。幾年前澤林特還跟初戀見過面，被她碰巧撞見過，澤林特向她保證兩人之間沒有什么?，F在她很傷心，沒想到澤林特竟然對那個人念念不忘，還親手繪制了肖像畫藏在閣樓上。澤林特太太說：“這兩天我想了很多，請你把這幅畫拿去拍賣，但是不要透露畫的來源和其中隱情，為我保密?！蔽榈麓饝?，他將這幅畫帶回了公司。

就在當天，肖恩也將調查的情況告知了伍德。他通過社會保險系統的調查比對，畫中人是一個生活在澤林特出生小鎮的女人，兩年前已經去世了。他還調查到兩人年輕時曾是一對戀人，后來分開了，但一直有聯絡。這些信息與澤林特太太說的完全對上了，伍德心中便有了底，將情況匯報公司，再次獲得了贊賞，還讓他著手準備冬季拍賣。

就在伍德緊鑼密鼓籌備拍賣時，多家報紙和媒體突然對這幅畫進行了報道，不但介紹了畫的發現經過，還公布了畫中人的身份，更有甚者大肆描寫澤林特的風流往事。伍德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兒，澤林特太太就來質問公司為什么不遵守約定。不論伍德怎么解釋，公司根本不相信，為了安撫澤林特太太并保住拍賣資格，伍德被調離崗位，安排他當拍品押運員。

莫名其妙的伍德這時才想到了肖恩，可是電話已經打不通，人也銷聲匿跡了。一定是這家伙為了錢把消息賣給了媒體。

此時整個社會的輿論已經吵翻了天。更有澤林特太太的閨蜜透露說，澤林特這幾年對太太極為惡劣，去世前更是性情大變，沒想到是難以忘記心中舊愛，變本加厲地折磨身邊的人。一時間網絡、媒體充滿各種討論與爭議。無奈之下，澤林特太太接受了權威采訪，傾訴了自己的遭遇與委屈。自此之后，澤林特原先的人設徹底崩塌了，人們開始同情澤林特太太。

雖然往事被爆料，可那幅畫卻因為特殊的創作背景和故事，受到諸多收藏者的追捧，甚至被譽為澤林特心中完美的戀人肖像畫，在拍賣會上以起拍價十倍成交。

更奇怪的是，拍品成交后兩個多月，拍賣公司才讓伍德押送拍品找買家完成交付。伍德懷著無比郁悶的心情，押送著本由他完成拍賣的名畫?？烧l料就在運送的路上，車輛突然起火。伍德和司機等人停車救火，他們將火撲滅時，畫已經被完全燒毀了。幸虧買家為這幅畫投了保險，可澤林特心中完美的初戀肖像畫就這樣毀于一旦了。

雖然是意外起火，但伍德還是因為這次事故被公司開除了。他離職整理物品時收到了一份快遞，打開之后發現是澤林特初戀肖像畫的幾項鑒定結果，是當初籌拍時自己私下送檢的。伍德看了看檢驗結果，突然眼前一亮，他忙去監控室調出了拍品保險庫的監控資料，隨后開始回顧整個經過。

四、真相大白

再次見到澤林特太太時，她已經來到了另外的城市生活，還用拍賣款買了豪宅過著奢侈的生活。伍德登門時，她著實吃了一驚，隨后又很鎮定地問：“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伍德說：“丟了工作沒有生活來源，想找太太討點辛苦費?！彼犃舜笮ζ饋?，然后靜靜地看著伍德。伍德話題一轉，說：“如果你不想背上毀壞貴重藝術品的罪名，就應該答應我的要求?！闭f罷，他拿出手機，展示了一段視頻。視頻中澤林特太太跟著漢森進入公司的拍品保險庫，在澤林特初戀肖像畫前停留著，隨后似乎情緒激動地撫摸著那幅畫。澤林特太太的神情由緊張變得自然，她說：“那是剛剛成交后，我跟畫道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摸著畫就像撫摸他的臉一樣?！蔽榈抡f：“我能體諒?？墒悄阍谳p撫這幅畫，或者說輕撫你丈夫臉龐時，為什么還戴著手套？”澤林特太太一驚：“那是對畫的保護?！蔽榈聨退煌貞浀谝慌钠愤\送的過程，她從沒有戴過手套，卻觸碰過很多畫作。

“因為你的手套上有一種化學制劑，”伍德厲聲說，“是一種類似白磷的能在常溫下自燃的復合制劑?！蔽榈赂嬖V她，在燒毀的肖像畫殘留物中檢測到了這類物質，但卻因為類似油畫常用顏料燃燒后的成分而被大家忽略了。伍德拿出了一份檢測報告：“這是我籌拍時為了確認作品真偽，做了顏料的檢測，其中不含有那些特定成分，說明是在檢測后有人涂抹上去的?！蔽榈陆忉屨f，這種東西在保險室低溫干燥環境下是沒有危險的，而且冬季運送也不會有危險?？刹恢朗鞘裁丛?，買家要求推遲交付，一直拖到了春天，氣溫升高，所以才會在運送途中自燃，否則應該是在買家手中或是展覽時燃燒。

伍德繼續說著，根據這個疑點，他繼續調查了很多，甚至雇用了私家偵探找到了肖恩，那家伙只要給錢什么都肯說。原來肖恩是澤林特太太專門安排接近伍德的人物，在適當的時機透露些消息，那個畫中人的信息就是澤林特太太通過他傳達的。在調查中伍德發現，那個畫中人這么多年從沒有和澤林特見過面，除了當初的初戀，也沒有所謂的風流韻事。這一切都是澤林特太太編造的故事，為的是敗壞澤林特的名聲，并給那幅畫造勢，獲取更高的利益。這么做的目的，是還她自己的賭債。甚至就連那幅初戀肖像畫，也是她逼迫臥病在床的澤林特畫的，家中被辭退的用人可以證明。雖然付給了他封口費，但沒辦法掩蓋所有的真相。

澤林特太太聽著，突然歇斯底里地嚷著：“他根本不愛我，他心中只有那個賤人。否則我那些債務他為什么不幫我償還，他從沒有為我畫過肖像畫。他是虛偽惡毒的人，我就是要讓世人知道他的真面目?！?/p>

伍德遞上一張照片，說道：“這是那幅初戀肖像畫的X光片，也是我當時做的鑒定項目。油畫是層層涂抹的，有時候最終見到的未必是一切，所以我喜歡用X光透視整個畫面。這幅畫被上層顏料覆蓋的是一張美麗的臉龐，那是為你所作的肖像畫?？上?，在你的威逼下，澤林特懷著懊惱與失望，畫上了他的初戀。然而也是這幅畫，讓你心生嫉妒，讓你策劃了這么一樁拍賣，最終毀掉了對你最珍貴的東西?！?/p>

澤林特太太望著那張X光片，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