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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鄉愁

2021-07-01 01:09李補安
文史月刊 2021年3期
關鍵詞:民兵日軍姐姐

李補安

我出生于1941年,正是抗日戰爭進入最艱苦、最殘酷的階段。當我四五歲時已能記得日本侵華時百姓逃難、日軍掃蕩、民兵抗戰壯烈犧牲等場景。長大后,家人們又給我講了日軍掃蕩家鄉時家庭的悲慘遭遇。如今,我已年近八旬,想把這些片段寫出來,讓兒女們和孫輩們以及其他青少年都了解老一輩人是怎樣苦過來、熬過來的,先輩們是如何不怕流血犧牲、艱苦抗戰才趕走了日本侵略者,換來了今天的幸福生活。不忘過去、珍惜當今、奮發努力,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奮斗。

沁縣與武鄉交界處有一座名山叫爛柯山。西靠爛柯山、東臨涅河的山曲村地理位置得天獨厚,地跨十里平川,那正是我出生的地方。自古以來,在這個美麗的小村莊,村民們男耕女織,過著平靜、快樂的日子。然而,就是這個偏僻的小山莊,侵華日軍的鐵蹄也不肯放過。日軍不斷掃蕩,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日軍掃蕩家遭殃

聽姐姐講,1942年我才一歲多,剛剛蹣跚學步,家鄉遭了特大旱災,赤日荒野,家家缺吃少穿,不料日軍又來掃蕩,把家中僅存的一點口糧全部搶走,還把東樓上、下的門扇、窗戶全部拆下來當柴燒了。

七十多歲的爺爺李榮眼看著全家多年辛勤勞動積攢下的口糧顆粒無存,唯一的住房被毀,氣得一病不起。爺爺臨終前指著年幼的我,囑咐比我大十四歲的姐姐:“愛香,你是長女,你可要幫助你父親把這個孩子養大呀!”

爺爺死后三天,日軍和偽軍再次掃蕩,把尚未出殯的爺爺的棺材蓋子撬開,連遺體中手握的一塊現洋也取走了。

沒了糧食,全家人只得進爛柯山挖野菜、捋樹葉、剝樹皮充饑。

我小時候缺奶吃,瘦得像猴,餓了就哇哇大哭,哭得姐姐不能睡覺,她只好用棉花把耳朵堵住。我就這樣過了三年。

猶記黎民多倉皇

我稍大些已經記事,日軍掃蕩已成常事。父親準備好兩個擔筐,就放在東房門前。每當傳來日偽軍掃蕩的槍聲,我就乖乖地坐在擔筐的一頭。另一頭放著全家人在野外逃難煮飯用的鍋碗,父親用扁擔挑起來就走。小腳母親抱著比我小三歲的妹妹梅香在后面緊跟。一次,慌慌忙忙跑到村外展開小被子一看,才知道把妹妹頭朝下抱著,幸虧出村路不遠,才保住了妹妹一條命。姐姐那時雖然已經出嫁,但姐夫在左權縣(當時叫遼縣)革命大學集訓,姐姐就常住在娘家和我們一起逃難。有一天晚上逃難時,我和父親先到了南溝沙棘林里搭著的木板上坐下,姐姐和母親隨后到了那個深溝里,怎么也找不著我們,既不敢喊,也不敢點燈(那時也沒有手電),急得姐姐嗚嗚哭起來。

在日軍頻繁地進村掃蕩搶糧的間隙,父親用了幾天工夫在老爺垴(地名)土崖上打了兩個土窯洞,雖然不寬敞,也能湊乎讓全家人住下躲難。但父親還是放心不下村內的家。他偷偷回家一看,家里被翻箱倒柜洗劫一空,連炕沿也被劈了。返回來告訴母親,母親只能掩面哭泣。

父親挖的窯洞上面種著西瓜。一天上午,返程的日偽軍路過此地便在地里摘西瓜吃,被不懂事的我看見了,于是高聲喊:“誰叫你吃我家的西瓜了?”日偽軍聽見了,他們用西瓜當石頭從我娘倆的頭頂上打過來,摔了我們一身。我年幼不懂事,還從地上拾起西瓜皮吃,母親趕緊抱上我躲起來?,F在想起此事還覺得后怕。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得了夜盲癥,到了夜間外出逃難,姐姐緊緊拉住我的手走。由于眼睛看不見,進了村邊麻地里,就好像陷入了無底深淵,嚇得我不敢往前邁步,姐姐只好背上我跟著父母走。

由于不斷逃難,經常在潮濕的野地里睡覺和生活,全村人幾乎都患上了疥瘡。我和父親的疥瘡比較重,渾身癢,瘡上還流著黃水,很疼。無錢買藥,父親和我就在我家的套間黑窯洞里點著干谷草,脫光衣服轉來轉去,正面背面兩面烤火,我們就是用這個土辦法治好了疥瘡,至今我的皮膚上還可以看出當年患疥瘡留下的疤痕。

難忘英烈埋忠骨

我家東面約200米遠的一塊平地上是一處寺廟群,旁邊有一條通往大路的便道。我從小就記得廟里有一座高大的佛像,父親告訴我,那座佛像所在的廟是二佛殿。原來北面還有大佛殿,被日軍燒毀了,二佛殿也倒了半壁,所以能看見露出來的佛像的上半身。在二佛殿的下院西邊是關帝廟,有關老爺的座像,東面是土地廟。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為了抗戰的需要,我村被暫時劃歸武西縣管轄。在區小隊和村里地下黨支部的組織領導下,山曲村的民兵們白天在村西邊爛柯山上的山神廟樹起“消息樹”,只要發現日偽軍出發,放哨的民兵就放倒“消息樹”,涅河西岸十多個村里的群眾見狀后就能及時轉移,以減少損失;夜間民兵們發揮夜戰優勢,出去割敵人的電話線,襲擊和擾亂敵偽軍,破壞交通線,戰果累累,因而引起日軍的恐慌和注意,幾欲尋機報復。一天,民兵們因夜間活動累了,早上趁廟里安靜無人,就在那里休息。不知是敵人偵察發現,還是有漢奸告發,敵人突然包圍了廟宇,把正在休息的民兵用刺刀一個個活活刺死。這是抗戰期間我村最大的一次慘案。民兵們拒不投降,英勇地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如今走進山曲村東頭大路,就可以看見烈士亭里的碑文記載。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四歲那年,姐姐背著我去村東頭戲臺下參加了百余村民在晚飯后為區委干部、烈士李金娃舉行的悼念和安葬禮,這是我村一次特殊的安葬儀式。本村民兵抬著李金娃同志的靈柩,中共區委書記任海生同志穿著白孝衫當孝子,在前面扛塋頭幡桿子的是區犧盟會協理員牛錦榮同志。夜幕下,人們神情肅穆,提著能防風的麻油燈籠緩緩行走,遠遠看去就好像一條踴動著的長龍。人們將烈士安葬在李家的老墳地里,烈士的業績和不朽的精神永遠留在人們的心里。

我記得烈士的獨生女名字叫“毛兒”,比我大幾歲,回家的路上一直哭喊著“大大”(大是爹的別稱),使我也不由得跟著掉眼淚。后來聽說她爹的戰友把她領走了,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后來犧盟會的協理員牛錦榮同志與我姐結婚,成了我的姐夫。太原解放后,因為姐姐和姐夫是老黨員老革命,被組織調往省城工作。姐姐不忘祖父臨終前的囑托,把我接到太原上學,一直供到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當年地下黨區委書記任海生同志,成了我參加工作后的領導。幾十年后面對面談起當年李金娃烈士和他的葬禮情景,大家不由得感慨萬千。

軍民魚水小米香

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軍隊,從建軍初期就有“人民子弟兵”之稱。軍愛民、民擁軍的作風一直傳延至今。

在我家打谷場外,有一排爺爺親手栽的紅棗樹,西邊隔壁的李永蓮姑姑是中共地下黨員,她常站在那排棗樹下給八路軍收軍鞋,村里的婦女們每人交一雙。一雙雙用麻繩實納的白底黑布鞋用納底繩拴在一起,一次次交到她手里。為了支援八路軍,婦女們起早貪黑地納鞋底,從不誤時、叫累。我們村是個大村子,一次收鞋就數以百計。

聽父親說,我家院里住過八路軍,東房里還住過軍官。軍官們還有文化,帶有《三國演義》看,被我父親看見了,我父親也是“三國迷”,互相說話間還送了父親一個白骨頭煙嘴,這個煙嘴父親一直用到上世紀五十年代。父親說,他問過這位軍官,為什么前些年日軍掃蕩時,你們夜間打上一陣槍就走了?回答說,當時敵強我弱,敵人住下,我們就打槍擾亂,使敵人不能安心睡覺,這也是人民軍隊的一種戰術。這些道理我父親當時也不懂,他到老年時對我說,他是看了毛主席的書才知道那是毛主席游擊戰的戰略戰術16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父親雖不是共產黨員,但他忠厚正派,又有些文化,會打算盤會記賬,給村里當財糧保管員,他與村里李顯堂兩個人拿一個長方形木印在裝谷子、小米袋子表面壓上印記,糧食保存在東頭土兒爺家兩個窯洞的炕上。這糧食是群眾收集起來,準備交給八路軍的軍糧。如今父親雖已作古,但我為他驕傲,他也為共產黨八路軍抗戰打日本作過一點貢獻呢。

記憶中還有一次大約是早飯后,軍隊來人進門向我娘借了大鐵鍋和大面盆,我有些害怕軍人,但我娘知道他們是老百姓的軍隊,是抗日的好隊伍。午飯時,軍人端著一盆小米干飯送到我家炕上,表示感謝,我娘說啥也不愿收下。我跑出去看,看見軍人們吃完飯后大鐵鍋內還有小米鍋巴,我吃了一塊鍋巴皮,覺得很香、很甜、很好吃,至今還能回味起那一塊鍋巴皮的味道。后來聽人說,那次住的軍隊是決死隊,也是一支抗日的隊伍。

謹以此文獻給山曲村鄉親及為抗日犧牲的民兵英雄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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