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英國大幅增加核武器庫存計劃

李文盛

英國增加核庫存基本情況

“三叉戟”2D5潛射彈道導彈發射出水

2021年3月16日，英國政府公布了一份長達100頁的國防與外交戰略報告——《競爭時代的全球化英國》（Global Britain in a Competitive Age），對冷戰以來英國外交政策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評估，英國約翰遜政府希望借此描繪其對脫歐后英國的未來愿景。文件宣稱，英國將把庫存核彈頭數量的上限，從目前的180個提高至260個，主要是增加80個“三叉戟”2D5導彈的核彈頭，增加數量超過目前庫存總量的40%。媒體透露，該文件實際在1年前就已擬制完成，但由于英國忙于應對新冠疫情，這份報告被一再拖延。外界一致認為，此舉旨在鞏固英國作為核大國以及美國穩固盟友的地位，也標志著英國不再堅持最近幾十年一直奉行的不擴充核武庫政策。

由于英國不像美俄那樣簽署了多個雙邊軍控條約，必須定期交換核武器信息，以保證核力量的相對透明，因此其核武庫的情況和政策基本都是通過政府或國防部發布的各種戰略報告或白皮書的形式公開的。例如，2006年，英國政府公布了白皮書《英國核威懾的未來》，聲明其將繼續堅持“最低限度核威懾戰略”，在200個核彈頭的基礎上削減20%，將核彈頭數量減少到160個左右（最終實際保留大約180個）：2010年10月公布的英國《戰略防御與安全評估》（SDSR）透露，每艘“前衛”級核潛艇攜帶的核彈頭數量從48個減少到40個;以后公布的《戰略防御評論》稱核庫存“不足200個現役彈頭”?？梢钥闯?，此次英國政府通過國防與外交戰略報告透露出的國家核武器政策的改變，具有較為真實可靠的政策宣示性。那么，英國增加的彈頭會部署在哪呢？這要從英國核彈頭的部署方式談起。

英國核彈頭的部署方式

英國是世界上第三個掌握核武器的國家，目前其核武庫在《不擴散條約》定義的5個核武器國家中是最小的。雖然英國曾發展并擁有過“三位一體”的核力量，但由于地域狹小、地處島嶼，因此最終確定把?；肆α孔鳛槠湮ㄒ坏暮诵问?，也是5個核國家中唯一一個只有單一核力量形式的國家。而這唯一的核力量，又處于美英聯合控制之下。其中，作為核武器發射平臺的核潛艇是英國自主設計建造，導彈則從美國購買，導彈上的核彈頭又是英國研制生產的。這種奇葩的關系源于冷戰時期美英間特殊的國際關系。

飛行中的“火神”轟炸機，機腹下以半埋方式掛載了1枚“藍鋼”空地導彈

英國核武器部署演變

英國的核力量發展經歷了獨立研發、與美相互依賴和主要依賴美國三個階段。1946～1956年，英國獨立開發核武器，在1957年5月成功試爆了氫彈，并自主制造了可投放核彈的“勇敢者”、“勝利者”和“火神”三種轟炸機。1956～1962年，英國成功試爆了氫彈，但在蘇伊士運河事件中，英國認識到與美國合作的重要性，因此與美在1958年簽署了《共同防御進行原子能合作》的協議，開始共享核武器技術，并用美國的“閃電”空地導彈和“雷神”中程導彈分別替代英國的“藍鋼”和“藍光”導彈。作為回報，英國于1960年11月開始允許美國“北極星”核潛艇使用英國的霍利灣基地。至此，英國終結了核武器自主發展。1962年12月，英國首相麥克米倫與美國總統肯尼迪在巴哈馬首都拿騷簽訂協定，以售給美國海軍同樣的價格，另加5%的研究發展費，英國從美國購買“北極星”A3T導彈（不含核彈頭），配上自己研制的“謝瓦林”彈頭，裝備于自制的“堅毅”級核潛艇。至此，英國核力量基本淪為美國的附庸。英國當時先后采購了133枚“北極星”A3T導彈（其中49枚用來做飛行試驗，84枚用于作戰儲備與進一步試驗）。英國則配套研制生產了100多個“謝瓦林”彈頭。1982年3月，為與美國保持一致，英國再次購買“三叉戟”2導彈，并自主開發相應的彈頭。

當前部署方案

目前，英國有4艘“前衛”級戰略導彈核潛艇，每艘核潛艇可攜帶16枚“三叉戟”2D5潛射彈道導彈。英國目前大約有185個彈頭，包括160個運行彈頭和15%的備份彈頭。英國核力量處于英美聯合發展與控制狀態，其中核潛艇和核彈頭均為自己發展，但潛射導彈與美國保持一致，均為“三叉戟”2D5型，甚至發射訓練也基本在美國進行。

英國的名為“黃太陽”的熱核武器（氫彈）

英國的“勝利者”核轟炸機

1962年12月促成英國和美國核武器深度合作的麥克米倫與肯尼迪

1968年英國第4艘裝備“北極星”導彈的“復仇者”號核潛艇下水場景

“三叉戟”2D5導彈最多可以攜帶12～14個核彈頭，按照每枚導彈攜帶12個彈頭計算，1艘“前衛”級就可以攜帶192個核彈頭。但英國實際規定每艘核潛艇最多的時候只攜帶96個核彈頭，之后每枚導彈削減到攜帶3個，1艘核潛艇只配備48個核彈頭。按照1艘“前衛”級16枚“三叉戟”2D5每枚最低限度搭載3個分導式核彈頭計算，配齊4艘核潛艇就需要192個核彈頭，顯然180個核彈頭的庫存上限連核潛艇的發射井都裝不滿。如果每枚導彈的分導核彈頭數從3個提升到4個，那么4艘“前衛”級就需要256個核彈頭，比較接近260個的上限。但這些彈頭中需要有15%-20%處于備份狀態，這就只剩下200個左右是可以隨時使用的作戰部署彈頭。實際上，按照英國皇家海軍的戰略核潛艇管理機制，4艘戰略核潛艇中始終有1艘攜帶潛射彈道導彈在海上進行戰備巡邏，達到水下核威懾的戰略目的，其它的3艘中有1艘進行例行訓練或在港內待機，1艘處于檢修和休整狀態，最后會有1艘在船塢內進行核燃料更換或大修保養。那么，庫存核彈頭只要能保證3艘核潛艇的作戰部署即可滿足最小化運行狀態，也就是192個（采用每枚導彈配置4個子彈頭方案），再加上20%的備份就是約240個，與260個的期望相差較大。實際上子彈頭在母艙中需要對稱配置，才能保證飛行再入時慢旋的穩定性，因此簡單增加1個達到4個的方案似乎不太可能。

未來的部署方案

此次彈頭庫存增加很可能與英國未來的彈道導彈潛艇更新計劃有關。英國早在2013年12月就啟動了下一代“繼承者”級戰略導彈核潛艇的研制工作，2016年還披露了新潛艇設計概略圖。按照皇家海軍戰略核潛艇一對一替換的原則，“繼承者”級的裝備數量可能也是4艘。披露的圖片顯示，與英國先前的潛艇相比，“繼承者”級設計上在艇體線型和控制方面有一定創新，采用了新型尾舵和阻力更小的前舵設計，當潛艇在水面漂浮時，水平舵將保持在吃水線以下?！袄^承者”級排水量略大于“前衛”級，約1.7萬噸?！袄^承者”級設計了3個通用導彈艙，每個導彈艙有4個發射筒，共配置12枚潛射洲際導彈。如果按照以往的裝載方式，英國應該將核庫存彈頭削減到140個左右。但此次不減反增，說明英國將改變現有的裝載方式，最可能的是每枚導彈裝載的核彈頭數從3個恢復到先前的6個，這在后冷戰時代曾采用過，也就是每艘潛艇裝載約72個核彈頭，按照滿載3艘計算，共部署作戰彈頭216個，再加上20%的備份，總彈頭數需要256個，這更接近于此次提出的260個的方案。

英國增加的彈頭性能分析

核彈部署型號現狀

航行中的“前衛”級彈道導彈核潛艇

“繼承者”級戰略導彈核潛艇的一個分段模塊移出廠房

英國政府2006年12月公布的《英國戰略核威懾的未來》白皮書宣稱：英國已將核威懾手段精簡為單一的系統，即單一的平臺、單一的運載工具和單一的彈頭設計。這里單一的平臺是指其獨立設計制造的“前衛”級核潛艇，單一運載工具是指引進自美國的“三叉戟”2D5潛射導彈，單一的彈頭則是指英國在美國技術指導下研制的英國版W76核彈頭。英國通常宣稱，英國版W76核彈頭是其自主設計制造的，實際上由于需要與“三叉戟”2D5導彈匹配，這種彈頭的總體技術指標是由美國提供的。英國利用美國提供的數據和關鍵技術，設計和制造了功能和指標類似的核彈頭，而且這種核彈頭的更新和改進計劃也基本與美國保持一致。例如，美國在2010年前后完成了W76彈頭的延壽型W76-1的設計，英國海軍2011年4月即開始升級英國版W76彈頭，美國圣地亞國家實驗室對英國武器評估試驗實驗室的首次測試進行了技術指導。新的W76-1核彈頭儲存期限延長到30年，直到2040年底。核彈頭保存期限的延長與英國去年發布的戰略防御評估相符，評估報告稱在2030年前英國不需要替換核彈頭。新彈頭的改進與美國類似，主要是對其制導系統進行改進，并換裝了新的引信，使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鉆入地下爆炸，這將使英國有能力打擊諸如地堡等目標。

美國在2015年前后又開始了W76-2彈頭的研制，在2019年正式服役，這就是特朗普政府提出的所謂“小當量”核彈頭。每艘潛艇中可能搭載1～2枚配備W76-2彈頭的導彈，與配置W76-1彈頭的“三叉戟”2D5導彈混合部署，共同參加戰備值班。英國曾在上世紀末運用過“次戰略”部署，即在每艘潛艇中部署1-3枚單彈頭導彈，但這一部署模式受到英國最低威懾戰略思想的影響而最終放棄。因此目前來看，英國對W76-2這樣的小當量彈頭并不感興趣。由于英國版W76-1核彈頭儲存期到2040年底，而按照英國國防部計劃，新一代“繼承者”級彈道導彈核潛艇的首艘將在2028年交付，也就是說2028～2040年的12年間還可以使用W76-1，但到2040年以后“繼承者”級必須更換新彈頭。目前，美國已經為類似的問題提出了W93彈頭開發計劃，因此英國很可能也將在近期與美國協調開始英國版W93彈頭的開發計劃。

醞釀發展型號

美國戰略司令部司令查爾斯·理查德、五角大樓負責武器采購和維護事務的副部長艾倫·謝弗，2020年在華盛頓舉行的核威懾峰會上發表聲明稱，英國正在研發自己的W93核彈頭。W93最早出現在美國2021年財政預算提案中，是一種全新的核彈頭，目前正處于評估階段，未來將取代現役W76核彈頭。這“無意間”的泄密引發英國國內震動。英國原定于2020年底發布《國防、安全與外交政策評估》（也就是此次公布的《競爭時代的全球化英國》）報告，在此之前不會公開核彈計劃，美國卻搶先一步公之于眾。陷入被動的英國政府不得不趕緊出面澄清。英國國防大臣華萊士向議會提交書面聲明，稱正在研制一種新型核彈頭，目的是確保核潛艇保持有效威懾力，以應對未來的威脅和安全環境。同時，英國將與美國密切合作，確保新核彈頭與“三叉戟”導彈兼容。艾倫·謝弗在核威懾峰會上表示，美英將進行新型核彈頭的討論并分享技術。

未來研制分析

W93的名稱最早出現在公眾視野是在特朗普政府向國會提交的2021財年總統預算中。其中，負責美國核武器研制工作的能源部預算中出現了名為W93的核彈頭項目。該項目僅出現在能源部網站對預算情況的介紹性文件中，全部內容僅有1句表述：W93核彈頭項目最近得到了核武器委員會和國防部副部長的支持，用于保障美戰略司令部所需的海軍“三叉戟”2D5潛射彈道導彈替換方案。將新彈頭命名為W93，意味著這是全新開發的一個型號。艾倫·謝弗透露，比起全新的彈頭來說，W93更多是對現有部件的全新工程設計。美國家核安全管理局總部武器項目負責人查爾斯·威爾頓表示，W93與W87-1類似，將使用之前試驗過的設計方案，不需要進行地下核試驗。美戰略司令部司令查爾斯·理查德表示，必須立即開始研制W93的引信和外殼，在本世紀30年代交付彈頭。外界推測，W93將在現有的設計上有所創新，最終尺寸可能在W88和W76彈頭之間。W93將首先用于潛射彈道導彈，但可以根據海軍的要求快速改進，進而能裝備在其它?；淦魃?。實際上，美國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發布的《核態勢審議報告》中曾提到了可能的艦射核導彈設想。美國洛斯·阿拉莫斯試驗室和勞倫斯·利弗莫爾試驗室都有可能負責研制W93彈頭。但由于前者曾主持了W76-1、W76-2和W88核彈頭的開發，因此外界認為其負責的可能性更高。2020年12月，英國國防部稱，英國更換核彈頭與美國的W93核彈頭關系密切，正在關注該彈頭研制進程。

英國核武庫庫存擴大的動因

英國直到2020年12月還宣布將繼續奉行核削減的政策，近日卻突然宣布大幅度增加核彈頭數量，看似前后矛盾，實則是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決策。

應對俄羅斯“全面”威脅

可以說，英國核武器自試驗成功就是針對蘇聯和俄羅斯的。英國地處歐洲，直面的威脅便來自于蘇俄。冷戰中英國將自己定位為北約重要成員，也將自己的核武器納入北約的統一指揮，其早期的“謝瓦林”彈頭采用的突防方式也是針對蘇聯的導彈防御系統開發的。英國在此次提出擴大核武庫的國防與外交戰略報告中直言不諱地宣稱，主要是針對俄羅斯帶來的“威脅”，在3月22日公布的“軍事現代化”方案中也有用核武器來應對俄羅斯的內容。英國國防大臣本·華萊士在接受采訪時稱，倫敦增加核彈頭的決定與俄羅斯加強導彈防御有關。

美國國家核安全局發布的W76-1核彈頭延壽計劃介紹短片中的畫面

美國國家核安全局發布的W76-1核彈頭延壽計劃介紹短片中的畫面

增強“脫歐”后的自我安全感

經過數年的爭論，英國終于完成了“脫歐”程序，這讓其在擺脫歐洲大部分國家經濟拖累的同時，也開始遠離一體化歐洲事務，特別是逐步開始游離于歐盟集體安全框架之外。英國長期以來試圖通過與美國的同盟關系尋求其脫離歐盟安全機制外的安全庇護，但美國近幾年不但自身麻煩不斷，而且其單邊主義做法到處找麻煩，使其與眾多同盟國之間產生裂痕，這無疑讓英國產生了不安全感。英國通過增加核武器數量，增強其在歐洲國家的影響，強化其安全地位，是最直接和最廉價的方式。擁有更強的核威懾能力，還能保證其在未來的國際局勢變化中的自身利益，同時也可以支持美國的對外政策。

支持向亞太轉移的戰略

英國退出歐盟后，已經無法在歐洲獲取更大的經濟和政治利益，因此近年開始計劃將戰略重心轉移至亞太地區。為支持這一戰略，英國不但開始在政治和經濟等諸多領域與美國保持對中國和東南亞等國家政策的一致，而且還不遠萬里，派出艦只參加美國對南海的所謂“航行自由”行動，派飛機參加美日韓針對朝鮮的軍事演習。而為了與其同質的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亞等國競爭，英國必須有足夠的實力以爭取話語權，重塑大國形象。這些國家的軍事實力并不弱，且在地緣上均比英國更接近亞太地區，因此通過增加核彈頭的數量來加強自身地位，并以此作為籌碼，就成了英國這屆政府本能的選項。

配合美國的核武器政策

長期以來，英國在核戰略上基本與美國是一致的，兩國在核武器發展、管理，甚至使用上都采取了互相捆綁的模式。從前面分析可以看出，此次英國增加核武器，實際是想保持與美國核武器更新發展的一致，這說明英國核武器在嚴重依賴美國技術的同時，也表明其對美國核武器政策的亦步亦趨。實際上，美國在下一代核彈頭W93的發展上遇到了資金短缺的問題。而英國國防部此前表示，研發攜帶新一代核彈頭的新型潛艇將花費300億英鎊，外加100億英鎊的“應急費用”，但英國官員拒絕透露新型核彈頭的造價?？梢?，英國此時增加核武器數量，無論是主觀故意還是客觀實際，都通過美英核武器技術合作與共享機制，為美提供了新型核武器發展的資金幫助。

此外，由于美國戰略重心轉移印太、資金短缺和歐洲國家的反對，特朗普政府上臺伊始就致力于減少美國在歐洲的核武器。2020年3月，美國科學家聯合會研究發現，美國近年來大幅削減了在歐洲部署的戰術核武器，已經從150枚核炸彈減少到100枚。大量核彈的減少讓歐洲出現了核威懾空虛狀態，這無疑讓英國感到了危機感。 [編輯/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