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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范型的冷峻變奏

2021-07-14 23:13張引豐
電影評介 2021年1期
關鍵詞:雷諾茲安德森灰姑娘

一、經典愛情敘事中的“灰姑娘”范型

在常規愛情類型電影中,總跳脫不開“灰姑娘”式的敘事范型,換言之,“灰姑娘”式的范型至少占據了愛情敘事光譜序列中相當數量的份額?!盎夜媚铩狈缎捅旧硪延兄习倌甑脑戳餮苓M史,這個敘事范本的原型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世紀的古希臘,歷史學家斯特拉波記述了一位嫁到埃及的希臘少女洛多庇斯的故事——洛多庇斯在溪邊漿洗衣服,一只老鷹突然掠過,將她的鞋子叼走并丟擲到了身處孟裴斯城內的法老腳邊,法老發布命令要求國內所有女子試穿這只鞋,多番輾轉后方才尋到洛多庇斯,與她一見鐘情的法老最終娶其為妻——這可以算是“灰姑娘”范式的最早原型,而隨著時間的推演,真正讓這一范型在大眾無意識之中傳播并固化下來的,則是1697年法國作家夏爾·佩羅在其故事集《鵝媽媽的故事》中所收錄的Cinderella以及其后德國的格林兄弟的童話版本,更不用說其后在世界范圍內流傳的不亞于1500種的類“灰姑娘”式的異文故事版本。時至今日,其普遍程度及適用水平已經達至能夠供創作者下意識調用以及讓尋常觀眾迅速地辨認識別出來。除卻不同版本敘事中的可替代改換的細節要素,它已在某種程度上固化為較為封閉嚴密的一套敘述邏輯及閉環:一個在財富或社會階層等的世俗排序中身處底層的年輕女性(亦可為男性),在友善力量的幫扶之下,通過一系列遞進迂回式的戲劇安排,最終破除種種世俗的羈絆限制,與一位身處較優越社會階層的男性(亦可為女性)確立愛情關系。這一套敘事底層機制現今不僅成為了通俗作品中的某種固定敘述路徑,甚至也沉潛為普羅大眾在涉及兩性及情愛關系論述時的前置話語和共享認知,其影響遍布于影視作品、小說以及各種樣態的媒介信息之中。

二、等待被拯救的“王子”——《魅影縫匠》的敘事“圈套”

在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創作于2017年的影片《魅影縫匠》(2017)中,安德森不僅對灰姑娘的既有敘述范式做出了顛覆,而且還借一個施虐與受虐的情感故事探討了愛的真諦。在《魅影縫匠》之前,安德森其實已在《私戀失調》(2002)中探討過愛情乃至情感關系中的壓迫與榨取,亞當·桑德勒飾演的角色在原生家庭關系中承受著幾位姐姐在心理層面的無聲欺凌與操控,其最終收獲真愛的過程實則亦是擺脫心理牢籠的蛻變歷程。安德森在影片中將聚焦點由愛情敘述的肌理間做了內切,以冷峻雜糅荒誕的基調呈現情感關系中不為人察覺的暗面。與《私戀失調》相仿,《魅影縫匠》在安德森的優雅調制之下,所探討的是在常規的愛情敘事之中,絕少被呈現的關于愛情的受虐傾向,更為迥異之處在于,影片的終段竟然肯定甚至頌揚這種不合理智的行為。然而誰也無法否認的是,愛情本身就帶有盲目性,所謂“不瘋魔不謂愛”,然而鮮有人能夠以顯微鏡般的冷靜與手術刀般的剖析直面愛情中的非理性,而這恰是《魅影縫匠》的獨到與動人之處。

影片初始,女主人公阿爾瑪——常規預期中的“灰姑娘”,開始將她的故事娓娓道來(“雷諾茲使我夢想成真,而我就回報他最渴望的東西——每一面的我”),讓所有觀眾誤以為即將展開的又會是一個灰姑娘等待被發現、被垂幸、被“王子”拯救的故事,然而此處已伏下暗筆:阿爾瑪說的是“每一面”而不是“每一部分”——“灰姑娘”并不因“王子”的垂青由破碎寥落變得完整,而是視“王子”的表現施予其自己不同維度的情感反饋,換言之,男性的關切已不成為敘述的核心邏輯,對于“灰姑娘”模式的反轉自開頭即已在暗下啟動。

作為“王子”的男主人公雷諾茲一登場便顯示出一種極端的性格特質,他在鏡前細致妥帖地打理自己的裝容,精細和完美程度令人嘆為觀止,而與此同時,為他工作的許多女工陸續進入他的“城堡”——他住處腳下樓層的工作間,兩個場面的交叉呈現是對他優越位階的隱晦暗喻:他始終被異性所環繞拱衛,他生活中最不缺乏的即是女性,而他則凌駕于她們之上,仿佛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完美上帝。早餐席上本來受到一致好評的美食,卻要由雷諾茲的個人好惡而更改,其性格中的偏執冷硬初露端倪。如果說擁有情感上的柔軟之處才能獲得親密關系中的舒適,那么雷諾茲在情感上可以說是刀槍不入,他唯一的情感來源就是工作,在試衣段落,他對客戶付出更多的關注和喜愛,站在樓梯上紳士得體地迎接女顧客;顧客在換衣時,雷諾茲等待在更衣室外,如同一個產房外的焦灼父親;當女顧客在鏡前觀賞裙裝,他擺出一副殷勤的姿態,而他們的工作談話更像是愛人討論著二人的親密關系。雷諾茲所有的柔情都灌注進了工作,用傲慢與威嚴來掩飾荒蕪的情感世界。由丹尼爾·戴·劉易斯這樣杰出的方法派演員扮演一個生活在自我苛求之下的角色,二者之間也形成了一種頗有意味的互文關系。雷諾茲并非品性惡劣,他有著非凡的天賦,而他看似優雅強大的代價卻是犧牲自己的內心情感,他為自己情感世界筑起的厚甲,恰是他靈魂的致命缺陷。在巧匠為人量體裁衣的精雕細琢之下,安德森潛藏的命題是刺激個人改變的自我揭露,揭露內心的恐懼會摧毀我們的保護屏障,然而這也是促使我們進入自我認知飛躍的關鍵一步。

雷諾茲并非無法親近女人或是患有如今人所言的“厭女癥”,相反,雷諾茲的性格特質幾乎是由他生活中的女人所定義的,首先是他的姐姐西里爾,像軍事作戰一樣管理他的事務,西里爾扮演著雷諾茲的代理母親形象,母親的過世明顯影響了他對世情的認知,影片中曾有一段雷諾茲重病恍惚中的喃喃自語“最近,我對媽媽的記憶尤其深刻,她進入我的夢,我聞到她的氣息”。當雷諾茲的情感開始發展時,西里爾不再是一個母親般慈愛的保護者,她會以任何必要的方式保護雷諾茲免受一切傷害,不會受到責備或侵擾,但這一種周全的保護也讓他遠離了本可嘗試的事物,從一開始她的支配便無所不在:早餐場景她直視鏡頭,展示了她的權威;雷諾茲第一次公開展示作品的晚會上,她像一個沉默的評判者在臺階上權威地俯視著一切……雷諾茲兒時掙扎著與母親分離以及每一次與露水情人預謀式的分手之后,西里爾用對他無條件的愛重新將他層層保護起來,這樣雷諾茲就無需承認自己的既有問題,也不需要改變這一事實。

三、“灰姑娘”的變奏與敘事的反轉

雷諾茲的生活中原本只能有一位女性權威,阿爾瑪的出現卻改變了這一切,她為雷諾茲提供了破繭的契機,因此雷諾茲得作出決定,是要固守自己的倔強,堅守舊原則,還是要被迫成長,為新事物做準備。對他們的第一次互動過程的展現,其實遵循了既往愛情敘事中的邂逅框架:男女雙方一見鐘情、相互試探并接近,尤其著力于展現男方對于女方的試煉過程,強化男性在“灰姑娘”模式中天然的優勢位階——雷諾茲點單時列出諸多額外要求,以測試身為侍從的阿爾瑪能否完美地滿足他的需求,而阿爾瑪言聽計從地做著筆記,記住雷諾茲提及的每一項要求,通過這些表現,“灰姑娘”阿爾瑪證明自己有能力給予“王子”雷諾茲想要的一切,而又因為他的需求十分與眾不同,強化了阿爾瑪對于雷諾茲獨特魅力的著迷。使雷諾茲動心的不僅僅是阿爾瑪美麗的外表,而是她的一個無心之失:稍有些笨拙地絆到桌角,她也并未尷尬遮掩,而是報以童真般的微笑——這是一個細微卻極具意味的細節設計,因為正是這一時刻讓雷諾茲著迷于她,所有人都極力掩飾的東西,她卻毫不忌諱自然呈現,讓他看到她身上的人性,也讓他被她的不完美吸引。

阿爾瑪通過了雷諾茲的“考驗”之后,他通過為她做禮服來展現自我價值,在制衣間的場景中,雷諾茲為她穿上樣裙,她成為了他的繆斯,他沉浸于量體裁衣以致于忽略她的反應,而她則崇拜于他沉浸于工作時的樣態,伴隨著約翰尼·格林伍德的電子配樂旋律,他面對一個拜倒于自己魅力之下的“獵物”、毫不意外地再一次完全掌控了局勢,同時他也再一次將個人情感導向了不斷自我強化的路徑依賴中——用令人嘆為觀止的制衣技藝強化魅力,卻也遠離了自己的本心。自此,“灰姑娘”阿爾瑪被“王子”雷諾茲選中,披上了華麗的裙裝,被領入他的瑰麗世界,成為了任何一個童話愛情敘事中的皇后。在一個常規愛情敘事中,至此便已達至敘述的高潮,也行將結束,然而此刻才是安德森特意安排的變奏的序章。雷諾茲的癥候在于,通過神乎其技的制衣手藝烘托出的個人魅力,既是頂點也是邊界,在兩性情感互動中,在他所熟稔的行為模式下已無進一步發揮的空間,如要回應阿爾瑪更深入的情感訴求,他得走出自我的舒適區。在男性魅力上,雷諾茲能夠輕易地攻陷對方,在經濟上,他亦有能力變得美麗脫俗,但他在感情上的極度匱乏,阻礙了二人進一步的情感衍進,同時也為其后阿爾瑪重建對他的情感統治埋下了伏筆。二人回到倫敦后,雷諾茲又陷入周期性的困擾,雷諾茲具有典型的強迫癥人格,極端懼怕改變——這也是既往愛情敘事中“王子”范型的桎梏,即完美到無需也不可能被任何因素改變,其本身即為一個自給自足的個體,“公主”或“灰姑娘”僅只是外在于他、絕不可能與他交融的某種點綴和修辭——這種懼怕也常伴隨著憤怒和沮喪,他嘗試過稍稍脫離自己的原有邊界來取悅阿爾瑪,卻導致了情緒及心理上強烈的失控感,緊接著幼稚的爭吵就開始了。在餐廳的場景中,阿爾瑪用嫻熟的廚藝為雷諾茲準備晚餐,他穿著睡衣錯搭晚禮服出現,刻意將自己的不悅讓阿爾瑪知道。西里奧告訴過阿爾瑪他不愛吃黃油,盡管如此,阿爾瑪還是試圖讓雷諾茲喜歡她所喜歡的東西,但他拒絕從食物上改變他的生活方式,他想要堅持自己的原本準則,就必須在情感交互中占據關系的主動權,他很清楚對自己而言,改變即軟弱,因為改變意味著承認自己的弱點——而尋常意義的“王子”是不被允許有弱點的,然而因為雷諾茲迷戀著阿爾瑪,要進一步回應她的感情,他就得做出那些討厭且令自己恐慌的改變,過去他最真實的情感都灌注給了制衣,而現在阿爾瑪想要汲取他的這部分情感,他需要有人幫他脫離苦海,這也是他如此迷戀阿爾瑪的原因,他覺得她能改變他的生活,但卻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阿爾瑪的不完美,讓他沉迷的同時,也讓他感到煩惱,讓他覺得不自在,他必須在與阿爾瑪的關系和對制衣的熱情之間做出抉擇,而他幾乎本能地選了后者,所以雷諾茲再一次企圖調用借西里奧之手與阿爾瑪和平分手的慣用手段,這是以往每一次情感陷入困頓時他啟用的保護機制,然而情到深處的阿爾瑪熱切地期望他的回饋,而且此時的她已經洞察到:想讓雷諾茲得到幸福,就必須打破他原有的行為模式,而能夠辨析出“王子”弱點的“灰姑娘”,便已不再只是一個美麗的點綴,她具有了操控“王子”并進而操控自己命運的能力。其后也就迎來了顛覆“灰姑娘”敘事的驚人一筆:阿爾瑪在自己烹飪的佳肴中撒入了有毒菌菇的碎末,致使雷諾茲在眾人面前狼狽地暈厥,打破了自己一貫營造的完美強勢的軀殼,原本被他嚴密保護起來的柔弱之相終于暴露于外界。

四、“毒物”與“愛情”的換喻:情感拉鋸的轉進呈現

在常規認知中,毒物的象征意義通常指向毀滅,然而在安德森的構想之下,下毒這一行為被放置到兩個角色亟待破局的情感困頓前提下,它就被賦予了某種強烈的敘事動能及情感能量。安德森實現了敘事范型的悖反:被投毒的不是“灰姑娘”,反而是既往以拯救者面目示人的“王子”,“灰姑娘”躋身為拯救者,而她的拯救即是投毒。投毒非但沒有帶來毀滅,反而帶回了某種精妙的平衡,阿爾瑪實際上是在對雷諾茲的倔強與傲慢下毒,讓他變得虛弱,也讓他的內在情感得以顯露,從而成功地摘下了他在世人前偽裝的強大面具,影片中她這樣做了兩次,但完全可以假設整部影片的情節暗流中她經常這樣做,這種可控的冒險行為讓這個弱勢的“灰姑娘”在情感博弈中重新獲得力量,使她能夠在情感關系中重獲平等的地位,也才使她得以通過對虛弱的雷諾茲無微不至的照顧而回饋自己的感情,他們重又尋回了理想中的美好時光,這都發生在她照顧他的時候,而他們的邂逅,不也正是從她作為服務生服務他而開始的嗎?雷諾茲人物弧光的高潮場景,是他在病臥床榻所引發的幻覺中與過世的母親對話,這個最原始女性形象貫穿了雷諾茲的整個人格,他竭力對著那個幽靈說話,但卻無法得到回應,母親的幻影不能給予雷諾茲任何東西,她只是無形中鉗制著雷諾茲的靈魂,他的母親曾把制衣手藝教給了他、養育了他,給予了他最初的安全感,若想要得到成長,他就必須放下記憶中的這一切,而這種舍棄與犧牲并不意味著否定她的存在或重要性,而是他能夠重獲成長、踏足外界的契機,當阿爾瑪走進房間,攝影機,也即雷諾茲的主觀視角便由母親的幽靈遷移至她,此時母親的幽靈雖仍在背景中,雷諾茲的關切卻已集中于阿爾瑪身上,完成了這一由視角到心靈的切換后,母親的幽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情的阿爾瑪,他心靈能量的新源泉。在“王子”與“灰姑娘”的情感糾葛中,他以情感霸凌的方式來擊垮她,而每當處于下風,她又會下毒削弱他的強勢,尋回一種均衡,再次獲得她原有的權力,頗令人玩味的是,只有當兩個人都暴露出脆弱的時候,才都能獲得幸福,這段感情雖看似被情感霸凌、消極情緒及侵犯行為所驅使,但結果卻是令人欣慰的,它提出了一個反直覺卻耐人深思的問題:如果某些消極之事從長遠看卻有著積極后果,應否去付諸實施?如若其發生于愛情之中,兩方又是否有勇氣進入這種看似消極的循環互動之中?或許這種想法怪異且愚蠢,但就根本而言,這不就是愛嗎?要接受對方,要全身心地投身一段情感關系之中,唯一方法就是完全袒露自己、付出自己,對雷諾茲和阿爾瑪來說,獲得真愛的代價縱然充斥著幼稚的爭吵、固執己見以及無理性的對立,但是最終雙方還是做了必要的妥協,讓愛情煥發生機,這也正是安德森為影片所賦予的獨到命題:相較于獲得愛情,擁有愛的能力其實更為重要,哪怕將要為其犧牲自己身心的某一部分。影片末尾,即使會導致身體不適,雷諾茲也心甘情愿吃下煎蛋卷,即使是用他曾經最厭惡的黃油所烹制,因為他知道阿爾瑪會全身心地照顧他。投毒確是一種極端之舉,然而無論在真實或虛構的愛情中,極端都一直存在,關鍵在于歷經極端之后的成長,雷諾茲和阿爾瑪最終都獲得了個人的成長與圓滿,雷諾茲第一次得到了幸福,阿爾瑪帶他走出生活的混亂,給了他所一直渴求的照顧與支持,從而也使二人的親密關系變得更強大,也正因于此,他們的愛不再不可理喻,因為愛修正了他們的靈魂,揭露出靈魂中曾被遮蔽壓抑的部分,讓它重新變得美麗。

結語

有意思的是,在安德森的其他作品中,如《不羈夜》(1997)、《血色將至》(2007)及《私戀失調》,主人公大多與雷諾茲一樣很難做到掌控自己的生活,他們在情感上都需要別人的照顧,當有人可供依賴時,他們的生活才能走上正軌。但《魅影縫匠》中的阿爾瑪這個角色,不僅能成功地掌控自己的生活,也能掌控雷諾茲的生活,安德森不僅借此完成了愛情敘事的變奏,也實現了自身在情感關系表達層面的突進和升維。影片凸顯了安德森嫻熟的影像手藝以及他對角色內在驅動力的深刻洞察,它借由優雅舒緩的敘事格調思考了愛的本質,也稱得上是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在情感呈現上一次最深入靈魂、最全面深刻的個人聲明,道出了關于愛的恒久真諦:只有徹底暴露出自己,我們才能去改變、去適應;只有勇于踏出舒適圈,同意走進未知的領域,我們才可能收獲更完滿的自我,從而和那個可以補全、充盈自己的愛者相遇。

【作者簡介】? 張引豐,男,云南昆明人,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電影劇作專業博士生,主要從事敘事藝術理論、電影劇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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