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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仁心·戰爭(二)

2021-08-05 02:25許諾晨
少年博覽(閱讀與寫作) 2021年6期
關鍵詞:鐵蛋蘆葦蕩鈴木

許諾晨

李見秋這天穿了家常的中式素色長裙,鬢邊除了映山紅,并無半點珠飾。面對槍口,她竟無絲毫畏懼:“你腳下的這個國家,永遠不會屈服??傆幸惶?,會讓你們從哪里來,就滾回哪里去!”

這回不用翻譯,鈴木也知道這女人說的絕不是好話。他怒喝一聲“八嘎”,眼看就要血濺當場,劉長貴突然“哎呦”一聲,喊道:“大佐,殺不得!”

鈴木正在氣頭上,抬腳就把身邊的劉長貴踢了個跟頭:“為什么殺不得?”

劉長貴真是沒臉沒皮,做慣了走狗,爬起來膝行到鈴木身邊:“大佐,我這可是為了您好!這女人讀的是醫書,這兒又是醫館,一定是個懂醫術的!您夫人來到皖西后孕中不適,正缺個人調理??!”

鈴木是大略能聽懂一些中文的,翻譯又在他耳邊嘰里咕嚕幾句,直指著李見秋的槍口便略略耷拉了下來。

劉長貴撿起掉落在地的瓜皮帽,終于敢爬起來站著,腰卻仍弓出卑微的姿態:“您隨軍的軍醫都是男的,又學的是西醫,照顧夫人多有不便。還有,咱們今兒繳獲的這些中藥,若是不會用,那跟稻草也沒什么區別!”

李見秋并沒看這臭名昭著的漢奸一眼,只冷冷啐了一口:“想讓我看病,呸!”

鈴木三十出頭便坐上了大佐的位子,性子暴虐兇殘卻也精于盤算,很快便做出決斷:“帶回去!”

李見秋哪肯做敵人的俘虜,可鈴木有備而來,明擺著是要找葉震南,后院那口枯井隨時有暴露的危險。眼下她只能破釜沉舟,以自己做餌,吸引鈴木的注意。這一身醫術,此刻倒成了最有價值的籌碼。

倒在一邊的老俞伸出枯瘦的手在空氣中虛抓,似乎想要阻止什么:“夫人——”

鈴木低低咒罵了一聲,抬手就是一槍。老俞便在地上蜷成一團,再沒了聲音。

鈴木大佐的座駕轟鳴著離開了,整個鎮子留下被洗劫過的不堪和憤怒。有人失去財產,有人失去性命,有人失去尊嚴,有人失去至親。幸存的人們有的哭,有的罵,卻像是被蛛網縛住的昆蟲,躲不開也逃不掉。

陸引舟三人落至井底,才發現井壁邊鑿開了一間暗室,三尺見方的地方,擺了一套輕便的桌椅,桌上碼著些文件,置了盞煤油燈,還有一部精巧的發報機,側面刻了個小小的“秋”字。

葉震南掏出火柴,點亮煤油燈?;鹈巛p搖,映出三張臉上難以言喻的震驚。

陸引舟多想沖出枯井去保護母親,可也明白母親是為了自己才不惜以身犯險。他只能咬牙按捺住心神,就著燈光看那些文件——里面有他外祖在滬上醫院時的履歷和治病看診的手札,有當時上海地下黨的一些任務記錄,還有母親參與敵后工作的筆記——母親來到梅山鎮后,竟一直沒斷了和黨組織的聯系,做了一枚潛伏在皖西南的釘子。

鐵蛋驚訝得眉毛倒豎:“你娘每日里病怏怏的,拿苦藥當水喝,她居然,居然是共產黨員?”

陸引舟喃喃道:“我知道我娘的病有七分是裝的,我一直以為,她只是為了避著爹和二娘……”

葉震南拍了拍陸引舟的肩膀:“這些文件雖然大部分過了時效,但保險起見,聽你娘的話,看完就燒了吧?!?/p>

母親的筆記字跡娟秀,陸引舟細細讀來。文件里有許多母親對局勢的見解,對國家的擔憂,她還多次提到另一位敵后工作者“圓規”。她和“圓規”以某種秘密方式聯系著,支撐起皖西南地區的信息網絡。

陸引舟仔細回憶起母親平日里的種種,越想越是心驚。連自己的家人都一一騙過,這需要多么縝密的心思,多么堅忍的耐心!究竟是什么樣的信念支撐著母親?難道,就是她筆記里反反復復出現的“共產主義”?

鐵蛋一直豎起耳朵聽外面的聲音,穿著馬靴的腳步聲來了又去,接著,就是遠處隱約的吵鬧聲,重物觸地的聲音和……槍聲。

陸引舟心猛地一抽,爬起來就要往外沖,膝頭的文件雪片一樣飄了滿地。葉震南抓住他胳膊:“你瘋了?你母親怎么交代你的,都忘了嗎?你這一出去,暴露的不光是你自己!”

陸引舟畢竟還是個孩子,一聲槍響徹底打亂了他的分寸。他忽然想起母親若有所指的眼神,反手扯住葉震南的衣領:“你說,他們是不是來找你的?你這個懦夫!你躲在這兒,卻讓我娘去送死!”

葉震南雙手按住陸引舟的肩膀:“小子,你冷靜點!”

陸引舟大口喘著氣,一顆心仿佛被人攫在手心——他不敢想象剛才那一槍,是不是已經帶走了母親的生命。他不要什么信仰,不要什么勇氣,這一刻,他只想母親活著!

好不容易等陸引舟平靜下來,葉震南這才說出了此行的任務。地下黨組織截獲了一份加密的電報,近期會有一支日軍補給車隊取道富金山去往武漢。組織犧牲了三位潛伏的地下工作者,才拿到了敵人的路線圖和兵力部署情報。

葉震南他們連接到的任務,就是把這份情報送到駐扎在金寨附近的新四軍部隊,布置對日本車隊的伏擊。

“這支車隊除了運送大量軍需物品,還有幾個少佐以上的軍官,如果能一舉殲滅,絕對是對日本人的重大打擊!那個鈴木大佐,就是這次護送車隊的負責人。我和連長帶了十幾個同志,從霍邱到金寨,一路被他們圍追堵截,同志們死的死傷的傷,不知道還剩下幾個人……連長他……他犧牲前,把情報交給了我?!?/p>

兩個孩子沉默了。

“地下工作的同志跟組織都是單線聯系,以免增加暴露的風險。我聽連長提起過,這份情報最后是由‘圓規和‘秋天共同完成的?!?/p>

“秋天”會不會就是李見秋?這個問題,除了她自己,這個世界上或許再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聽了葉震南的故事,陸引舟終于漸漸平靜下來,敵意淡了,戒備還在。他懊悔自己的沖動,默默撿起落了一地的文件。

葉震南接著說:“我一直在找機會和部隊聯系,如果情報屬實,還有三天,日軍車隊就會進入富金山區域——沒想到,鈴木居然搜到了鎮上?!?/p>

鐵蛋忽然插嘴道:“我爹說,前兩天在蘆葦蕩附近看到過受傷的新四軍!”

葉震南眼睛里映出火光:“可是當真?”

鐵蛋點頭:“自然當真!”

梅山鎮外有片開闊的濕地,長滿了半人高的白色蘆葦。這蘆葦蕩極深,進去就迷了方向。

葉震南沉思片刻,向鐵蛋道:“我和戰友們在山里失散,約好了如果能活下來,就在蘆葦蕩里碰面。你爹看到的,應該就是我們的人。鈴木已經搜到了這里,我不能再等了,今天晚上,就要行動!”

他看了看沉默的陸引舟:“孩子,你的母親,也是我們的同志。我雖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我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你,還有我們的家園——別讓她失望?!?/p>

陸引舟低著頭,想說點什么,卻一時又不知該說什么。三人直等到天黑,才緣著井壁爬出枯井。

此刻的杏林百草閣有種令人壓抑的靜默,陸引舟忽然不敢走進熟悉的屋子。此刻他才發現自己竟如此膽小,如此害怕失去。

鐵蛋知道陸引舟在擔心什么,搶先進了門。屋里亂成一團,像被臺風掃過,家具被丟得七零八落,沒有一件擺在原處。

月色清亮,兩個孩子同時瞧見了伏在地上的老俞。他像是睡著了,周身開出一片血色的花。那一聲槍響,得到了解釋。陸引舟跪倒在老人身邊,滾燙的眼淚砸在地上,哭得沒有聲音。兔子不知道剛才在哪兒躲了起來,這時候跑過來,蹭了蹭陸引舟。

除了落在地上的一卷醫書,沒有任何關于李見秋的線索。一切未知,生死未卜。葉震南只能寬慰:“你娘是最優秀的戰士,她不會有事的?!?/p>

三個人簡單料理了老俞的后事,把老人葬在后山的一處緩坡上。陸引舟跪在臨時用木板寫就的墓碑前,磕了三個響頭,咬牙道:“我一定給您報仇!”

下山后,葉震南便要告別兩個孩子,去蘆葦蕩找他的戰友,想辦法傳遞情報。鐵蛋自告奮勇:“葉叔叔,你的腿還沒好,我陪你一起去!”

葉震南搖頭拒絕:“這次任務太危險,我自己去就行?!?/p>

陸引舟接過話茬:“我和鐵蛋常去蘆葦蕩抓兔子,那里面看似沒有路,其實七拐八繞自有門道,不熟悉的人進去,一定走不出來。我們同你一起去吧?!?/p>

陸引舟本怪葉震南貪生怕死,冷靜下來才想明白,他們穿上這身軍裝,就已經把命交給了黨和國家,就算是死,也只能是為了國家利益,而不是為了自己。他的母親和葉震南,都是同一種人。

葉震南看著眼前這個瘦削的男孩,喉結下壓住一聲無奈的嘆息,終于點了點頭。這場戰爭,不知道會給多少陸引舟這樣的少年蒙上終生的陰影。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堅強起來,從被保護者成長為戰士,去和命運抗爭。

初秋夜晚的蘆葦蕩,蛙聲陣陣,蟲鳴唧唧。

陸引舟領路,鐵蛋扶著葉震南,一路小心翼翼進了蘆葦蕩。陸引舟對這里再熟悉不過,很快便找到一處隱蔽的觀察點,三人在蘆葦中坐下來。

等了許久,不遠處忽然傳來人聲:“布谷,布谷?!边@是葉震南和戰友們約定的接頭暗號!

鐵蛋就要起身招呼,卻被葉震南按住——非常時期,必須多留個心眼。

很快,左面一片小洼地上出現了一個年輕戰士的身影,他的胳膊上、腿上都打著繃帶,行動間略顯遲滯。葉震南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壓低聲音應道:“這是我們連年紀最小的黨員,戴平安?!?/p>

三人靜靜觀察片刻,四野風寂,星月無聲。葉震南正準備現身,戴平安身后的蘆葦叢卻突然一陣晃動,兩個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押著個男人從蘆葦中鉆出來,而他們身后跟著的鈴木大佐,已經用槍瞄準了戴平安的腦袋!

葉震南目瞪口呆,而陸引舟和鐵蛋更是心膽俱裂——那兩名日本兵押著的,正是已經攜眷離去的陸展!這蘆葦蕩一望無際,九曲十八彎,鈴木能找到這里,一定是父親領的路……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得頭暈目眩。

日本人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設下的埋伏,在戴平安發出暗號后又等了一會兒才發難,一定是想放長線釣大魚。蘆葦叢里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劉長貴探出了腦袋,一露臉就大拍馬屁:“大佐真是神機妙算,早就猜到新四軍會藏在這兒!”

戴平安怒罵:“狗漢奸!”

劉長貴立刻瞪眼向戴平安叫道:“大佐讓你把盜走的機密情報交出來,饒你一條小命!”

戴平安一雙眼睛里似乎能飛出刀子,狠狠啐了一口:“呸!有種的一槍斃了小爺,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劉長貴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抄起地上一根小臂粗的樹枝,劈頭蓋臉朝著戴平安打下去。

一直沉默的陸展終于忍不住喊道:“住手!”卻被兩個日本兵擰住了胳膊,動彈不得。

沒想到戴平安雖然受了傷,身手卻還在,眼看樹枝掄到眼前,一個鷂子翻身,借力打力,拉住樹枝把劉長貴摔了個四腳朝天。他隨手拔出腰間的配槍,頂住劉長貴的太陽穴,沖著日本兵說:“你們還想不想要他的命了?”

鈴木也是從戰場上歷練過的,這時候絲毫不見慌亂,用生澀的漢語說道:“你的功夫,很不錯。這個人,現在背叛國家,以后也會背叛皇軍,你,可以殺?!?/p>

這下可把貪生怕死的劉長貴嚇破了膽:“大佐,我的親大佐,您可別不管小的??!小的給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娃娃,小的可不能就這么死了??!”

陸展氣得“呸”了一聲:“孬種!給鬼子當走狗,鬼子卻不把你當人看!活該!”

劉長貴氣急敗壞地嚷嚷:“你還有臉罵我,你沒給日本人帶路嗎?要不是你,他們敢進這蘆葦蕩?能找到新四軍?”

隱在草叢里的陸引舟緊緊咬住嘴唇。鐵蛋無奈地閉了閉眼。

鈴木冷冷地向戴平安道說道:“殺了他,你,也跑不了。你,可以動手了?!?/p>

戴平安胸口急劇起伏,手里的槍死死頂住劉長貴的腦瓜。劉長貴篩糠似的哆嗦著,念起“阿彌陀佛”,可槍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戴平安抬手用槍托狠狠砸在劉長貴頭上,一字一頓:“中國人,不殺中國人!新四軍,不殺中國人!”接著便扔了槍,挺起胸膛向鈴木道:“動手吧!”

劉長貴捂著流血的腦袋,呆呆看著這一幕。

戴平安視死如歸的表情,震懾了所有人。陸引舟遠遠瞧著,只覺得他站在月光下,似乎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年輕的戰士,而是一面不屈的旗幟。陸引舟的心靈被深深震撼,他不確定是什么給了戴平安這樣無所畏懼的勇氣,或許,正是母親所信仰的共產主義。

鈴木瞇起眼睛,沉默了片刻,抬起手拍了兩下。很快又有兩名日本兵出現,粗暴地反擰住戴平安的胳膊,將他牢牢制住。

陸展一邊掙扎一邊喊:“我已經帶你們進了蘆葦蕩,你們要找的人也找到了,是不是該把我夫人和孩子放了?”

劉長貴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終于回過了神,卻絲毫不知悔改,爬起來腆著臉向陸展道:“能給皇軍帶路,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鈴木帶著白手套的手揮了揮:“帶回去,問話?!?/p>

簡單的“問話”兩個字,不知包含了多少慘無人道的酷刑。陸引舟忍了又忍,才按捺住沖出去和鬼子拼命的沖動。經過井底的那一次掙扎,他也學乖了——這時候沖出去,除了送死,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把情報安全送到目的地,才不枉戰士們為它流出的鮮血和獻出的生命!

日本人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不留痕跡。很快,蘆葦蕩就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三個人屏息凝神伏在草地里,過了許久才漸漸放松下來,只覺得身子僵硬,腦袋更僵硬。他們一路小心翼翼潛回百草閣,鐵蛋先回了趟家,很快帶回了壞消息,他啞著嗓子向葉震南哭訴:“我爹也被抓了,聽說鎮上的壯勞力都被日本人帶走了,裝進了悶罐車,不知道拉去了哪里!”

鐵蛋的娘走得早,從小他和爹相依為命,這時候又是傷心又是憤恨:“葉叔叔,你帶我當兵吧,我要去殺鬼子,我要去救我爹!”

陸引舟一句話也不說,就那么靜靜地瞧著葉震南,眼里卻有鋌而走險的勇敢和破釜沉舟的決心。他終于明白,能和侵略者抗爭的,只有人民的軍隊,只有新四軍。去戰斗,去反抗,才是他人生唯一的出路。

葉震南仰頭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攬住這兩個已經舉目無親的孩子:“行,我們今晚就出發?!?/p>

葉震南的目的地是當時駐扎在富金山附近的新四軍七團,團長秦東望帶領著七團在日軍的眼皮子底下日益發展壯大,在多次短兵相接中出奇制勝,是鈴木的眼中釘肉中刺。戴平安被抓,鈴木一定會花大精力去拷問這位小戰士,無形中減少了對葉震南一行的威脅。葉震南帶著兩個孩子,扮成普通村民,挑些荒僻的小道,連夜趕路,躲過日軍的搜捕。

新四軍第四支隊自1938年春進皖中,大大小小的仗打了無數,葉震南繪聲繪色地說出來,成了兩個孩子豐盛的精神食糧。

三人行至深山,爬上棵老樹的枝椏,吃些干糧略略歇腳。陸引舟忽然問道:“葉叔叔,共產黨是什么?也是和新四軍一樣的部隊嗎?為什么我外祖父和我娘,都肯為了組織連自己的命也不要?私塾的吳先生常常說到共產黨、新四軍,可我還是不懂,也分不清……”

葉震南掰開餅子,把軟一點的芯子塞進兩個孩子手里,自己就著水壺里的水,嚼起硬邦邦的餅邊,隨著喉結滾動,餅子落肚,他才想好了答案:

“我們新四軍,就是共產黨領導的部隊,共產黨是人民的黨,代表我們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日本人有多兇殘,你們也看到了,國難當頭,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p>

鐵蛋聽得熱血沸騰:“葉叔叔,我也想入黨!”

葉震南伸手彈了下他腦門兒:“在部隊里,只有最優秀的戰士才能入黨呢!你們好好努力,等有了成績,我給你們當入黨介紹人!”

一路有驚無險,第二天傍晚,三人終于順利趕到七團駐地。葉震南把被鮮血染紅的情報交到秦東望手中:“新四軍三營一連副連長葉震南報告團長,三營一連連長陶志同志犧牲了,戴平安被俘,其他人也走散了……”

兩個大男人眼中都泛起淚花,像將晴未晴時的雨,隱忍在天際。

陸引舟細看這位名震皖西的秦團長,一張正氣凜然的國字臉,粗眉大眼,左眉尾一道半寸長的傷疤,仿佛軍人戰斗的勛章。

秦東望抱住葉震南,用力拍他后背,說出的話就是錚錚誓言:“我絕不會讓兄弟們白白犧牲!”

七團的團部是借當地一戶人家的祠堂臨時搭建的,地處大別山腹地,距富金山十幾里路程。秦東望緊急召集連以上干部開會,進行戰略部署。他簡單介紹了情況:“情報顯示,這次日軍的運輸車隊由一個營護送,開的是日產180卡車,這種卡車的裝載能力很強,估計帶了不少家伙?!?/p>

他指著作戰地圖上的一處山峰:“富金山山勢險要,一旦進入這片區域,鈴木一定會更加小心。我們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提前設伏!”沉思了一會兒,秦東望拿出鉛筆在一線山脈上重重畫了幾筆:“這兒!如果情報準確,日本人的車隊一定會經過這條山路。我們可以在這里借助山勢伏擊,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好!”“就這么干!”干部們豪氣干云,各自向秦東望領了任務。

陸引舟和鐵蛋好奇地瞧著這群戰士,心中敬佩、羨慕、感激、憧憬,百感交集。

工作布置結束,秦東望一手捂住小腹,微微皺眉,似乎強忍著痛苦,緩緩坐下來。

葉震南關切地問:“受傷了?”

秦東望擺擺手:“前幾個月反圍剿的時候,身邊炸了個雷,肚子被彈片擦著了,沒大礙?!?/p>

一位戴眼鏡的營長掏出止疼片,遞到秦東望面前,秦東望卻拒絕了:“這藥可精貴著呢,留著,打起來了再吃。我還挨得住?!?/p>

陸引舟忽然出聲道:“我幫你看看吧?!?/p>

秦東望抬眉,詫異道:“你懂醫?”

陸引舟點點頭,上前一步,看著秦東望,眼睛像兩只布口袋,兜著滿滿的誠懇。兔子從他胸口探出腦袋,紅眼睛也瞧著秦東望。

秦東望被這一人一兔瞧得樂了,麻利地掀起軍裝。他肚子上胡亂貼了塊紗布,傷口潰爛得厲害。得虧他體壯如牛,換作普通人,恐怕早就熬不住了。

陸引舟出門的包袱極簡單,除了一點干糧,就是李見秋留下的藥箱。他瞧了眼秦東望的傷口,心里便有了底:“我幫你把彈片取出來,否則好不了?!?/p>

眼鏡營長有些不放心:“小兄弟,這取彈片可不是小事兒,有把握嗎?”

鐵蛋最容不得別人質疑他兄弟:“當然有把握!”

葉震南“哈哈”一笑:“這兩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三言兩語介紹了陸引舟和鐵蛋。新四軍的戰士們都是熱心腸,很同情兩個孩子的遭遇,你一言我一語地夸贊起來,還有不少人把藏了多年的老毛病亮出來,請陸引舟診治。

陸引舟從未受到過這樣的關注,更何況面對的都是扛槍打鬼子的大英雄,一時既窘迫又欣喜。自父親離家,他第一次露出些笑容:“我先幫李團長取彈片?!?/p>

他打開藥箱,手術刀上仿佛還殘留著母親手上的溫度,每一柄都閃爍著醫者的仁心。同樣是刀,有的用來救命,有的,卻用來殺人。

麻藥只剩下一小支,陸引舟一邊清理傷口,一邊囑咐:“麻藥不多了,你得忍一忍?!闭f完才陡然驚覺,這話竟如此熟悉。母親雖不在身邊,可她治病救人的本事和心地,已完完全全刻在了陸引舟身上。而父親陸展開出的一幅幅藥方,瞞著二娘悄悄退給孤寡老人的診金,又何嘗不是留在他骨血中的印記。

陸引舟原還有些緊張,很快便放松下來,運刀的手靈巧翻飛,像極了李見秋的手法。精巧的鑷子在傷口中觸到一絲堅硬,秦東望疼得吸了口冷氣,這口氣還未及吐出,陸引舟手上一動,鑷子上便夾了塊帶血的彈片。秦東望半晌才緩過勁兒來,陸引舟已經幫他消毒清理綁好了繃帶,多余的紗布四下里一拉,系出個規規整整的蝴蝶結。

團部的小屋子里掌聲雷動,有槍傷刀傷的、風濕關節炎的、牙痛嗓子疼的,都搶著讓陸引舟看診。陸引舟應接不暇,秦東望哈哈大笑:“小伙子,真有你的!你們兩個娃娃,可愿意留在七團,跟著我打鬼子?”

鐵蛋和陸引舟喜出望外,一齊點頭:“愿意!”

“好!”秦東望指了指戴眼鏡的營長,“這是三營的營長魯岳西,別看他是四只眼,可也是皖西有名的神槍手,你們就先跟著他!”

魯岳西個子不高,他親熱地摟過兩個孩子:“以后你們就是我三營的兵!等你們長大了,有了功勛,我介紹你們入黨!”

鐵蛋喜笑顏開,有模有樣地敬了個軍禮:“謝謝營長!”陸引舟卻忽然沉默下來:“我不想入黨?!?/p>

(版面原因,有刪減,精彩下期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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