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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夜

2021-08-06 16:52祝長青
傳奇·傳記文學選刊 2021年6期
關鍵詞:淺水灣宮本崇州

祝長青

案件發生在1962年秋天的一個夜晚。

那天直到很晚,王崇州和黃大道才回到淺水灣鎮。王崇州是淺水灣鎮派出所所長,黃大道是淺水灣民兵營長。兩人進鎮子后便分了手,黃大道回家,王崇州則去了所里。兩個人今天一早去市里參加市公安局召開的警民聯防緊急會議。市局領導在會上宣讀了一份敵情通報。通報說,最近在淺水灣一帶發現不明電臺訊號。經有關部門破譯,這是臺灣敵特機構在呼叫一個代號“黑狐”的潛伏特務,命令其伺機進行破壞活動,配合蔣介石實施反攻大陸的陰謀。市局領導要求淺水灣派出所加強警民聯防,密切關注敵人的一舉一動,爭取早日破案。

王崇州回到所里不久,民警小馬急匆匆地跑來告訴他,說剛剛得到消息,黃大道的妻子秀姑和女兒燕子在家里被人殺害了。王崇州大吃一驚,趕緊拿上手電,和小馬一起去鎮東頭的黃大道家。到了那里一看,門口擠滿了人。王崇州進了黃大道他們睡覺的東廂房,只見秀姑和燕子雙雙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沒了氣息,一旁的黃大道蹲在那里哭成了淚人。

王崇州讓小馬先將圍觀的人群勸散,然后開始勘查現場。

黃大道家的房原來是漁霸的,坐北朝南共三間,中間是廳堂,連著后廂房,后廂房是雜物間兼廚房。黃大道一家三口睡東廂房,西廂房用來堆放糧食。王崇州在案發的東廂房仔細查看,地上幾個凌亂的泥腳印引起了他的注意。天沒下雨,哪來的泥巴?王崇州亮著手電,循著腳印一直走到南窗下一看,窗臺上也有泥腳印攀爬的痕跡。王崇州上前用手一拉,木質窗格應聲脫落。他探頭向外看去,窗下就是菜地,菜地里幾行深淺不一的腳印依稀可辨。因為工作的原因,黃大道時常晚歸甚至夜不歸宿,秀姑膽小,總要將門反鎖后才敢睡覺。黃大道今晚回來時,門也是鎖上的。由此看來,這扇窗戶就是兇手進出的通道。

王崇州來到窗外的那塊菜地邊,用手電筒仔細照看腳印。這是一個成年男子穿著布鞋踩下的,應該是一人作案。菜地邊連著柴禾垛,中間被扒了個能容—人藏身的柴禾洞,腳印一直延伸到洞里??磥碜靼盖昂?,兇手應該在柴禾洞里待過。他是經過菜地來到窗下,拉斷窗格進入房間行兇的。但仔細觀察腳印可以看出,兇手曾兩次進出房間,這讓王崇州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住在黃大道家隔壁的桂嫂來找王崇州。桂嫂30歲不到,模樣可人。只是當年嫁給王桂不久,丈夫王桂就因病去世了,兩人也沒有子女。后來,桂嫂留下來照顧王桂瞎眼的老娘。王桂老娘走后,她就一個人過日子。但桂嫂有個相好的,就是淺水灣小學的老師宮本齋。

桂嫂告訴王崇州,秀姑下午去西街有事,曾將燕子暫托給她,直到傍晚才回來。桂嫂晚上剛睡下,秀姑就抱著燕子跑來敲門,說家里進了人。桂嫂嚇了一跳,問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來,秀姑從桂嫂家接回燕子,吃了晚飯后準備上床睡覺??裳嘧右恢辈凰?,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地在那里鬧騰。燕子才學說話,聽她像是在說“餃——餃——”。秀姑心想,這丫頭定是嘴饞,想吃餃子了,就哄她睡覺。誰知燕子不依不饒,在那里哭著直搖頭,嘴里依舊喊著“餃——餃——”,還用手指著房門口。

秀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見開著的那扇房門下邊,露出一雙布鞋。原來燕子不是說“餃”,而是在說“腳”啊。秀姑的頭皮一陣發麻。毫無疑問,這會兒,房門后邊站著一個人??茨切映叽a,應該是一個男人。他是怎么進來的?大門明明是鎖著的??!

一陣慌亂之后,秀姑漸漸冷靜下來。她知道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逃出去。想到這里,秀姑用力擰了燕子一把,燕子畦畦大哭起來。秀姑罵道:“你這個死吃貨,這么晚了,還要吃餃子。走,跟我先去菜園里割些韭菜回來!”說著話,秀姑已經抱著燕子下了床。她一邊向外走,一邊死死地盯著門后的那雙腳??斓介T口時,她加快腳步沖了出去,還不忘將門鎖上。

桂嫂說:“我這人天生膽大,點上馬燈,操起一把錛山鎬,拉著她們娘倆就走。到他們家,是秀姑拿鑰匙給我開的門。進去后,我先虛張聲勢地將手里的錛山鎬杵得地面咚咚響,再進房間一看,燈還亮著。我又拿馬燈四處一照,哪里有人?我就問秀姑,人呢?瞧你神經兮兮的!”桂嫂說。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見燕子用手朝房門下邊一指,喊了聲“腳——”,驚得秀姑和桂嫂連連后退。桂嫂拿馬燈一照,門后果然有一雙布鞋。拉開門一看,門后根本沒人。桂嫂彎下腰把鞋子撿起來,遞給秀姑說:“你看仔細了,是不是這一雙?”

桂嫂說:“秀姑當時還有點糊涂,說這是他們家大道的鞋,原先是收在門廊下的。我不放心,又拿馬燈將屋里的角角落落照了個遍,什么也沒見著。就對她說,別瞎想了,關門睡覺吧。我回家之后還在尋思,是不是有人趁黃大道不在家,想來占她的便宜??梢幌氩粚?,秀姑不是那種孟浪的人!”王崇州聽了一愣,問她:“你怎么知道黃大道不在家的?”桂嫂說:“是秀姑告訴我的,說是大道兄弟去城里開會了,晚上趕不回來?!蓖醭缰菹肓讼胗謫柟鹕骸安说剡叺牟窈潭馊]去找過?”桂嫂愣愣地看著王崇州,半天才問道:“你是說當時人就藏在那里?”王崇州點點頭說:“只是可能而已!”桂嫂后悔不迭地說道:“怎么就忘了這一茬!”

王崇州現在基本上已經理清了案件的線索。行兇男子應該是在秀姑她們娘倆不在的時候,經菜地進入房間??伤诜块g里沒找到人,就在這時,秀姑娘倆從外面回來了,男子躲避不及便藏身在門后。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露在房門下邊的那雙鞋出賣了他,使得秀姑母女在他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逃出了家。因為大門被鎖,男子只得原路退出房間,藏身在柴禾洞里。直到秀姑娘倆返回睡覺,才再次進入房間行兇。這就能解釋為什么同一腳印兩次進出房間了。

淺水灣的這樁血案驚動了上級。市局指示,黃大道妻女被殺,發生在緝拿“黑狐”的關鍵時刻,而黃大道又是民兵骨干,因此不排除潛伏特務作案報復的可能。尋找破案線索時,要緊扣“黑狐”這條線,力爭早日破案。

按照上級要求,王崇州帶人重點排查了這幾天出入淺水灣的人員。鎮上只有一家私營客棧,來來去去都是機關單位的干部,經過仔細甄別,都排除了涉案的可能。在排查離開淺水灣的人時,發現前天下午鎮小學的老師宮本齋離開了淺水灣。據說是老家來電報,他年邁的父親去世,讓他速回。但因為學校課程緊,宮本齋今天下午已經回來了。后來民警查了鎮郵政所的電報收發記錄,也證實了這一點。

為慎重起見,王崇州決定親自找宮本齋當面了解情況。

王崇州去淺水灣小學找校長老唐,由他通知宮本齋來談話。宮本齋30歲出頭,人長得白白凈凈,中等偏高的身材,是三年前從外地調來淺水灣小學的。見到王崇州,宮本齋笑著點了點頭,問道:“王所長您找我,是不是因為黃大道老婆和女兒被殺的事?”王崇州沒料到宮本齋會主動問及,他想了想,說道:“既然你已經提起,我也就直言不諱。你知道,這樣大的案子,在未破獲之前,誰都是嫌疑人,我們也一定會將它弄個水落石出的!”宮本齋笑了笑說:“那是那是!”就將自己回去為老父發喪的事說了。他的老家就在幾十里外的一個小山村。

回到所里,王崇州立即安排人去宮本齋老家了解具體情況。一直忙到天黑,王崇州才騰出時間去見黃大道。因為桂嫂說過,事發當天,黃大道去市里開會的事是秀姑告訴她的,他得去核實一下。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黃大道整個人都蔫了,正敞著門在家里喝悶酒。見到王崇州,黃大道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要去給他拿酒杯,被王崇州攔住。聽王崇州說明來意后,黃大道側著腦袋想了想,說:“那天早上桂嫂是來串門的,如果是秀姑告訴她我去市里開會的,那也是我走后的事!”再問其他,黃大道也說不出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來。臨別時,見黃大道那副頹唐的樣子,王崇州說:“老黃,出了這樣大的事,你的心情我們都能理解。破案你不便參加,但警民聯防的擔子你要挑起來。抓住殺害秀姑和燕子的兇手,抓住‘黑狐,是我們共同的責任!”見黃大道含著淚連連點頭,王崇州心里一酸,想了想又說道:“另外,最近你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王崇州出了黃大道家,剛轉過墻角,就迎面撞見了桂嫂。王崇州問她干嗎去,桂嫂說:“我來看看大道兄弟,順便給他送點吃的?!?/p>

回到所里,小馬拿市局的電話記錄給他看。市局說,根據截獲的情報,敵特機構表彰了“黑狐”的“斬首行動”,并要求“再立新功”。他們認為“黑狐”最近很可能有更大的行動,需要密切關注敵人的動靜??粗娫捰涗浬稀皵厥仔袆印焙汀霸倭⑿鹿Α睅讉€字,王崇州在那里直發愣。這“斬首行動”分明說的就是這起血案??磥?,這件案子真的和“黑狐”有牽連。還有“再立新功”,“黑狐”下一步想干什么?會不會再把毒手伸向黃大道?想到剛才離開黃大道家時,他連門都沒關,王崇州的心突然一緊。他趕緊拿上手電,拉著小馬出了門。

去黃大道家必從桂嫂家門前經過。說來也奇怪,王崇州他們剛來到桂嫂家門前,突然迎面撲來一陣風。就在這時,只見桂嫂家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王崇州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看,屋子里黑咕隆咚的沒有點燈。王崇州拿手電向里邊照了照,也沒見有人。再進屋一看,桂嫂正躺在地上,胸口的鮮血流了一地。王崇州大吃一驚,用手試了試,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便趕緊讓小馬去隔壁叫醒黃大道。讓他安排民兵守在現場,自己親自送桂嫂去鎮醫院搶救。

將桂嫂送往醫院的途中,桂嫂突然醒來,見王崇州在自己身邊,桂嫂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銅、銅紐扣——宮本、本齋——黃大、大道……”話沒說完便昏了過去。王崇州當時就懵了。什么銅紐扣?它跟宮本齋和黃大道有什么關系?考慮再三,王崇州決定將桂嫂直接送市醫院搶救,并連夜將案件的最新情況向市局領導做了匯報。

直到天快亮時,王崇州才從醫院回來。見到王崇州,黃大道問他:“桂嫂怎么樣了?”王崇州難過地說:“送市里搶救的,半道人就沒了!”黃大道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王崇州突然想起,昨晚從黃大道家出來后剛好撞見桂嫂,說是給黃大道送吃的,自己也是疏忽,當時并沒看到她手里拿的什么東西。王崇州便問黃大道:“你昨晚有沒有見到桂嫂?”黃大道不假思索地回答說:“見過啊,你剛走桂嫂就來了,是給我送吃的,后來沒說幾句話就回去了!”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桂嫂還說撞見你了呢,你忘了?”王崇州點點頭說:“是撞見了。最近事多,心里有點亂!”然后吩咐將桂嫂的房子先封存起來,以備再查。

在回所里的路上,小馬從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樣東西交給王崇州,說:“所長,這是在桂嫂家門口的菜畦邊發現的!”王崇州接過一看,是一顆男式的銅紐扣。雖然沾了不少泥土,但依舊很新。他突然想起桂嫂昨晚說的銅紐扣,難道說的就是這一顆?這種紐扣應該比較貴,在淺水灣好像從來沒見過。小馬告訴王崇州,剛才在桂嫂家,見黃大道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到處看,像是在找什么東西,問他也不說。王崇州聽了眉頭緊鎖,問小馬:“他知道你撿到了這顆銅紐扣嗎?”小馬搖搖頭說不知道。王崇州交代小馬說:“這事得保密,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回到所里,王崇州立即向市局報告了銅紐扣的事,并提出了下一步的行動方案,得到了市局領導的肯定。市局領導指示,目前屬于非常時期,什么樣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一定要繃緊敵情意識這根弦。黃大道雖然是這起案件的直接受害者,但他身上出現的問題,也要一查到底。

領導的指示讓王崇州心里有了底。這天下午,他和小馬再次來到淺水灣小學,找宮本齋談話。途中遇到黃大道,問他們去哪。王崇州不動聲色地說:“去宮本齋那里了解點情況!”說完就走了。

見王崇州他們來找自己,宮本齋開口便說自己與桂嫂被殺無關,只承認和她有私情。宮本齋說:“我們都準備結婚了,我怎么可能要害她?這也不合邏輯??!”王崇州又問他最近和桂嫂有沒有接觸,是否發現桂嫂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宮本齋說:“自從黃大道家出了事,我們就一直沒見過,更談不上發現她是否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最后,王崇州讓宮本齋再仔細想想,有情況及時聯系他們。離開學校后,王崇州對小馬說:“盯緊他,這家伙肯定有問題!”小馬應聲而去。

直到傍晚時分,王崇州才見到小馬。小馬告訴他,宮本齋晚飯前去了鎮上何廣生的雜貨店,在那里與何廣生談了好一會兒的話,鬼鬼祟祟的。最后,宮本齋提了一瓶酒和一包鹵菜走了?!薄胞u菜?”王崇州看著小馬問道,“何廣生的雜貨店哪來的鹵菜?”小馬搖搖頭說:“我也懷疑呢!”王崇州想了想,找出那顆銅紐扣,對小馬說:“我去雜貨店會會何廣生,看他那里有沒有這樣的紐扣!”

王崇州來到何廣生的雜貨店時,見他正要關門打烊,便問他:“何老板,這么早就不做生意啦?”見是王崇州,何廣生說:“王所長,您有事?”王崇州從衣服口袋里取出那顆銅紐扣,放在他面前的柜臺上說:“何老板,幫我配兩顆一樣的,原來的那一副少了兩顆!”何廣生將紐扣拿在手里看了看,說:“這紐扣兩個月前是進過一副,后來給桂嫂買去了,沒有存貨!”

王崇州吃驚地問他:“這明明是男人衣服上用的,桂嫂買它做什么?”何廣生狡黠地一笑說:“人家桂嫂不是有一個相好的嘛!”王崇州點點頭說:“既然你這里沒有就算了,我下次進城時再買?!庇謫枺骸昂卫习?,你這里有沒有什么下酒的鹵菜?你瞧都這會兒了,我還沒吃飯呢!”何廣生一臉為難地說:“我這店小,從來不賣鹵菜的!”

離開何廣生的雜貨店,王崇州回到了所里,這時派去宮本齋老家了解情況的人也回來了。王崇州這才知道,原來宮本齋有一個孿生兄弟,前幾天他倆一起回去奔喪的??梢驗榇┲⒎?,分不清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王崇州和小馬在那里面面相覷。半晌,王崇州一擊掌說:“這里就有漏洞!既然辨別不出來,誰知道他們回去的是一個人還是兄弟倆?走,去找宮本齋!”兩人直奔淺水灣小學。剛到校門口,就迎面撞見校長老唐慌慌張張地從里邊出來,見到王崇州他們,老唐說:“你們來得正好,宮老師出事了!”王崇州一愣:“他怎么了?”

在去宮本齋宿舍的路上,老唐告訴王崇州,晚飯后,他去找宮本齋調課。宮本齋宿舍里的燈亮著,敲門卻沒人應。老唐叫來幾個老師幫忙將門撬開,看到宮本齋趴在桌子邊,早沒了氣息,桌子上放著殘存的酒菜和一份遺書。因為事關重大,老唐正準備去派出所報案。

王崇州和小馬到了現場后,確認宮本齋已無生命體征。再看遺書,宮本齋說,他就是潛特“黑狐”,是他殺死了秀姑和燕子,就是為了給共產黨點顏色看看。本來他只針對秀姑,因為不慎驚醒了燕子,燕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讓他不得不對這個孩子下毒手。宮本齋說,那天下午他向學校請了假,但并沒有回家。因為他無意間從桂嫂那里得知,黃大道去市里開會,晚上回不來。他知道這是天賜良機,于是決定行動。晚上,他翻窗躲進了秀姑家。秀姑她們娘倆回來時,他就藏身在房門后。后來秀姑帶桂嫂進來找人時,他已經換了黃大道的鞋放在那里,自己則躲在外邊的柴禾垛里。等她們娘倆上床睡覺了,他才進屋行兇。

宮本齋說,那天,桂嫂拿一顆銅紐扣來找他,說這紐扣是她那天晚上在秀姑家房門后的那雙鞋子旁發現的,當時她沒敢聲張。因為就在前不久,桂嫂曾經為他做過一件秋衣,衣服上的銅紐扣和撿到的這顆一模一樣。桂嫂問他,那天晚上站在秀姑家房門后邊的那個男人是不是他?秀姑和燕子是不是他殺的?

宮本齋說,桂嫂雖然并未將銅紐扣交出去,但他知道,留下她會后患無窮,所以他再次舉起了屠刀?,F在派出所的人找他談話,他知道最后的時刻到了。他不愿做共產黨的槍下鬼,于是選擇了投海自盡。

在勘查現場時,王崇州讓小馬將桌子上殘剩的酒菜收集起來,連同宮本齋的那份遺書,安排人送到市局鑒定。至于宮本齋到底是不是“黑狐”,現在還不能下結論。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何廣生。因為宮本齋萬一是中毒身亡,何廣生就脫不了干系,畢竟酒菜都來自他那里。還有,宮本齋明明說要投海自盡,結果卻死在自己的宿舍里,這明顯就有問題。

何廣生的雜貨店早已大門緊閉。王崇州知道,何家的人就住在雜貨店的后進里。待小馬上前敲開門一問,何家的人說何廣生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事關重大,王崇州和小馬趕緊回到所里,準備對何廣生實施抓捕。就在這時,警民聯防隊抓住一個準備偷渡的人送了過來,此人正是何廣生。王崇州微笑著問他:“好好的雜貨店不開,準備去哪?”何廣生哭喪著臉說:“王所長,我罪大惡極,我要坦白交代,爭取寬大處理!”王崇州說:“那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悔罪了!”

何廣生很快便交代了問題。何廣生承認,他就是敵特機構設在淺水灣的地下交通站站長,直接接受“黑狐”的領導,宮本齋就是他接受“黑狐”的指令殺害的。何廣生說,“黑狐”就在淺水灣,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誰。不過可以肯定,宮本齋不是“黑狐”,“黑狐”另有其人。何廣生的交代讓王崇州大吃一驚,沒想到宮本齋竟然是李代桃僵。

何廣生說,今天傍晚宮本齋來找他,說他已經被公安盯上了,讓他轉告“黑狐”,自己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何廣生告訴他,自己也沒見過“黑狐”,得容他聯系。沒想到宮本齋還沒走,“黑狐”的指令就到了,就貼在雜貨店門口那塊商品告示牌的背面,那里是他們的聯絡點。何廣生說,當時他出門倒水,見那塊告示牌歪在一邊,估計有事,便去牌子的背面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個剛粘上去的信封,里邊除了有一道“黑狐”的指令,還有一份以宮本齋的口氣寫的遺書。何廣生說,“黑狐”命令他今晚必須對宮本齋采取密裁行動,讓他將宮本齋引到海邊殺掉,再將他的尸體推入大海。

燒了“黑狐”的指令后,何廣生當即將遺書的樣本交給宮本齋,讓他照抄一份帶回去。宮本齋看了遺書上讓他自殺的內容很吃驚,問何廣生為什么要這樣做。何廣生告訴宮本齋,這是“黑狐”設下的金蟬脫殼之計。讓他留下自殺的遺書,造成投海自盡的假象,然后連夜用船將他送到外海,有人在那里接應他。

何廣生交代說,他不敢親手殺人,就臨時篡改了“黑狐”的指令。他給宮本齋準備了一瓶酒和一包鹵菜,鹵菜是自家做的,酒和鹵菜里都放了毒。何廣生告訴宮本齋,這是他們兩個人晚上上船的夜宵。何廣生說,宮本齋是個酒鬼,到時見自己遲遲不去,他一定會在那里邊吃喝邊等他的。當然,他是不會去那里和宮本齋會面的。直到王崇州上門來問銅紐扣和鹵菜的事,何廣生這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宮本齋應該早就被公安盯上了,自己無疑也已暴露。他當即決定,連夜偷渡出海。何廣生當然沒想到,生性貪酒的宮本齋,在宿舍里就給自己的人生畫上了句號,所以才留下了一份自相矛盾的“遺書”。

王崇州問“黑狐”的指令在哪里。何廣生哭喪著臉說:“這玩意我也不敢留呀,看過就燒了!”王崇州讓小馬連夜去何廣生雜貨店,把那塊告示牌拿來。也就是二尺見方的普通木板,正面剛刷的油漆,還是大半干的樣子。背面什么也沒刷,就是木板原色。上面星星點點有幾處糨糊或膠水的痕跡,看來就是“黑狐”向何廣生傳遞指令時留下來的。

反復看了好一會,王崇州有了新發現。在告示牌背面右下角的地方,有一枚不太清晰的指紋。王崇州問何廣生,會不會是他刷漆的時候留下的?何廣生肯定地說不會,因為刷漆時他戴了手套。又問會不會是“黑狐”的指紋?何廣生想了想說有可能,因為他要把“指令”粘到告示牌背面,就一定要碰到木板。告示牌刷了漆,“黑狐”當時不一定在意,很有可能手碰到了油漆,留下了痕跡。

第二天經過周密排查,在何廣生推測的那個時間段,里里外外出現在雜貨店的,除了宮本齋之外,還有三個人,鄰居老張和老吳。老張來買鹽,老吳來打醬油,來去都在何廣生的眼皮底下。最后一個竟然是黃大道。但何廣生說根本就沒和他照面,就聽打醬油的老吳在雜貨店外面和他打了一聲招呼,黃大道人沒進屋。王崇州有些吃驚,怎么又是黃大道?直到現在,他都無法把黃大道和秀姑娘倆被殺的案子聯系起來。

按照市局指示,王崇州很快便采集到老張和老吳的指紋。至于黃大道,則頗費了一番周折。他們事先設計好,趁黃大道在所里時,故意談起民間的一個迷信說法,說一個人指頭上羅紋越多越好,并拿來印泥。王崇州和小馬當場就按了十個指頭的手印,又邀黃大道也來按手印。事后,王崇州派小馬立即將黃大道、何廣生、老張、老吳的指紋印跡送市局鑒定。

有關部門的技術鑒定報告很快便下來了,宮本齋確系中毒身亡,遺書也是他親筆所寫。指紋鑒定則鎖定了黃大道,不過還不足以認定他就是“黑狐”。市醫院傳來消息,經全力搶救,桂嫂終于醒過來了。病情穩定后,桂嫂的主治醫生同意王崇州和病人見面。

醫院病房里,桂嫂的回憶把王崇州帶進了又一個恐怖之夜。

那天晚上,桂嫂遇見王崇州,說是給黃大道送吃的,其實她是拿著那只銅紐扣去找黃大道。當著黃大道的面,她拿出了銅紐扣,說是跟秀姑回去找人的那天晚上,在他們家房門下撿到的。她懷疑當時確實有人藏身在那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宮本齋,因為這顆銅紐扣她熟悉。桂嫂雖系女流,大事卻不糊涂。她不知道宮本齋和黃大道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但她知道殺人償命的道理,不能因為宮本齋和自己有私情,就把這事瞞下去。

拿著那顆銅紐扣,黃大道再三問桂嫂有沒有告訴別人,桂嫂肯定地說沒有。黃大道讓她先回去,說他現在就去派出所報案。桂嫂交出了銅紐扣,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也就回了家。剛要睡覺,她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黃大道,就讓他進屋。沒想到黃大道從腰間拔出一把尖刀,獰笑著向她撲過來。桂嫂嚇得連連后退,問道:“大道兄弟,你這是怎么了?你想干什么?”黃大道一把抓住她的前襟,咬牙切齒地罵道:“你這個該死的婆娘,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宮本齋不是你相好的嗎,你為什么還要舉報他?今天我要讓你死個明白,我就是共產黨要找的‘黑狐,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你的造化了!”沒等桂嫂再開口,刀子已經扎了過來……

從市醫院出來,王崇州直接去了市局,匯報了桂嫂所反映的情況。市局緊急協調警力,并經醫院同意,帶桂嫂回淺水灣抓捕“黑狐”。

當天晚上,黃大道被王崇州請到了派出所。王崇州說:“有一個老熟人想見你!”話音剛落,從門外進來一個人。黃大道一看是桂嫂,吃驚地問道:“桂嫂,你沒死?”只見桂嫂一雙眼睛里冒著怒火,指著他罵道:“你以為我就那么容易死?你這只披著人皮的狼!”黃大道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王崇州說:“‘黑狐先生,你沒想到桂嫂會死里逃生吧?”黃大道驚悚地問他:“你說我是‘黑狐,證據呢?”王崇州從衣服口袋里取出那顆銅紐扣,放在他面前說:“那天在桂嫂被害現場,你魂不守舍地里外尋找,是不是在找它???”正說著,在黃大道的住宅執行搜查任務的民警帶來了黃大道密藏的電臺。黃大道一見,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

經過幾個回合的審訊,黃大道終于承認他就是“黑狐”,早年就加入了敵特軍統。解放前夕,他接上峰指令,攜電臺來沿海重鎮淺水灣潛伏,代號“黑狐”。不久,便和秀姑結了婚。為了配合臺灣方面反攻大陸,黃大道這顆軍統布下的“暗子”被激活,開始了他的罪惡行動。

在分得漁霸的這座房產后,黃大道無意間在后廂房發現了一處密室,就把電臺藏了進去。不料,秀姑在一次打掃后廂房時發現了密室,在里面看到了這個鐵家伙。秀姑雖說不認識那上面的洋字碼,但她看過反特電影,電影上的那些壞蛋,曾經搗鼓過類似的東西。秀姑知道,這叫電臺,是壞蛋用來向他們的上級發送情報的。再加上秀姑也參加過幾次警民聯防宣傳活動,知道有潛伏特務在淺水灣用電臺與海外聯系的事。于是,她對這個鐵家伙產生了懷疑。當然,秀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自己的丈夫和潛伏特務聯系起來的。

那天晚上睡覺,秀姑故作不經意間提起這事,問黃大道這鐵家伙是哪來的,又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潛伏的特務。這雖是一句玩笑話,卻讓黃大道驚出了一身冷汗。他趕緊搪塞說,這可能是漁霸當年留下來的,因為這個東西犯忌,他就沒敢告訴她。還讓她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起。萬一說出去,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和王崇州去市公安局開會那天,黃大道半道折回來取東西,見秀姑又打開密室在琢磨那鐵家伙,他這才知道事情其實沒完。秀姑是一個認死理的人,遲早會給他捅出去的,那他就將陷入滅頂之災。于是,黃大道動了殺機。他不忍親自動手,就向他的下線何廣生發出了“密裁秀姑”的指令。何廣生迅速找到宮本齋,讓他去執行“密裁”行動。誰知宮本齋竟然連燕子也沒放過,這讓黃大道痛不欲生。

更讓黃大道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次行動本來策劃得天衣無縫,最后競壞在了宮本齋的一顆鈕扣上。那天晚上,桂嫂拿著那顆銅紐扣跑到他家里,把她對宮本齋的懷疑說了出來。這讓黃大道大吃一驚。桂嫂走后,他迅速做了權衡,決定殺人滅口。時間緊迫,他唯有親自出馬。他當即尾隨桂嫂到家,向她舉起了屠刀。

王崇州發現桂嫂被害,安排黃大道守在現場。黃大道忽然想起桂嫂給自己的那顆銅紐扣不見了,于是如熱鍋上的螞蟻東尋西找,這一切都被小馬看在眼里。讓黃大道更加沒想到的是,紐扣最終會落到小馬手里。就在這時,又聽王崇州親口告訴他,要去找宮本齋談話,這自然觸動了黃大道的敏感神經。桂嫂和宮本齋的關系盡人皆知。桂嫂之死,必然會把公安的視線引向宮本齋。他懷疑宮本齋已經暴露,如果再留著他,必然會對自己的安全構成威脅。于是,他給何廣生送去指令,讓他以送宮本齋出海作為許諾,誘騙他眷抄一份遺囑,以擾亂公安視線,最后由何廣生殺掉宮本齋。這一切,本來設計得滴水不漏,沒想到因為桂嫂的意外復活,最終讓他這個代號“黑狐”的潛特生涯宣告結束。

不久,黃大道被執行死刑。何廣生因為認罪態度好,被判了死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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