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兒童閱讀課本簡史（一）

練小川

關鍵詞：兒童閱讀 角貼書 啟蒙讀本 諾亞·韋伯斯特

美國兒童必須在小學三年級之前學會閱讀。從三年級開始，學生要依靠已有的閱讀能力學習其他科目，即所謂的“三年級以前學習閱讀，三年級以后通過閱讀來學習”。三年級是兒童閱讀的關鍵轉折點。在四年級，學生開始面臨各種各樣科目的學習內容，需要通過閱讀來獲取和分析新信息、擴展詞匯量。在小學四年級，閱讀困難的學生在學習上很難趕上閱讀正常的同學，而且越往后差距會越來越大，閱讀困難的學生的高中輟學率會增加4倍。所以，兒童閱讀至關重要。[1]

兒童閱讀教育是社會、政府、家長、學界都關心的話題。對于美國的兒童閱讀教育，大家熟知其分級閱讀體系，不過，從美國閱讀教學和課本歷史看，分級閱讀只是其中的一個階段。

一、《老德魯德撒旦法案》

美國的兒童閱讀教育最早可以追溯到17世紀移民美國的英國新教徒。

1630年，一群英國清教徒定居在北美馬薩諸塞灣，建立了馬薩諸塞灣殖民地（Massachusetts Bay Colony），其目標是建立一個基于英國宗教改革所體現的《圣經》原則的新社會?；谇褰掏降淖诮绦叛?，定居者非常重視向所有公民傳授閱讀技能，使他們能夠了解和遵循基督教的經文。早在1642年，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的法律就要求對所有兒童、仆人和學徒提供掃盲教育。

1647年，馬薩諸塞灣殖民地頒布了《老德魯德撒旦法案》（Old Deluder Satan Law）。法案要求，擁有50戶家庭的村鎮必須雇用一名教師，教兒童識字;擁有100戶家庭的城鎮必須建立教授拉丁文的語法學校（grammar schools）。通過語法學校，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的清教徒讓兒童掌握基本的識字技能，使他們能夠閱讀《圣經》的經文，為學生進入哈佛學院學習神學做準備。如果不遵守法案的規定，將處以5英鎊的罰款。其他北美殖民地紛紛跟進，頒布了類似的教育法案。[2]

《老德魯德撒旦法案》促進了美國殖民地時期兒童閱讀教育。

17世紀的新英格蘭殖民地盛行的是基督教、新教徒和清教徒價值觀，兒童學習閱讀，以能夠閱讀《圣經》為目標，孩子們使用的閱讀課本是《圣經》。

為了達到閱讀《圣經》這個目標，兒童學習閱讀有一個標準順序：殖民地的孩子先學習角貼書（Hornbook），然后學習啟蒙讀本（Primer），完成啟蒙讀本后，再學習《圣經》里的《詩篇》，然后升級到閱讀《新約》（New Testament），最后閱讀整本《圣經》?！妒ソ洝肥情喿x課程的重中之重。[3]

二、角貼書（Hornbook）

美國最早的兒童閱讀教材是角貼書。

角貼書并不是書。角貼書是一個帶手柄的8英寸×3英寸的長方形木板，木板上貼著一張紙，紙上印有英文大小寫字母，然后是音節表，列出元音與輔音的組合，接下來是祈禱文和前10位羅馬數字。木板上還覆蓋著一張由動物的角制成的透明薄膜，用以保護紙張不受損壞。柔韌透明的薄膜是將牛羊的角浸泡在水中，直至角的透明物質與骨頭分離，經煮沸后制成，透明薄膜用螺絲釘固定在紙板上，角貼書因此得名。

角貼書最初是由英國的僧侶發明的，15世紀至18世紀，英國的兒童用角貼書學習字母。美洲的英國清教徒將角貼書帶到新大陸，作為教授兒童閱讀的工具。

角貼書的字母表前面印有一個十字架。每節課開始的時候，學生們會用手指著角貼書上的十字架，齊聲念道：“基督十字架佑我成功?！蹦钔赀@句開場白，孩子們開始上課。首先學習（朗讀）字母的名稱，大聲拼出音節（例如，“ab”“eb”“ib”“ob”“ub”），然后跟隨老師拼讀和朗誦角貼書上祈禱文里的單詞。[4]

有些角貼書的字母直接刻在木板上，孩子們可以在角貼書上使用鵝毛筆臨摹字母，練習書寫;有些角貼書用象牙或金屬制成;還有用姜餅制成的角貼書，既可學習，也可作為甜點，獎給成績優秀的孩子。

角貼書的手柄上有孔，可用繩子將角貼書系在孩子的腰帶上或掛在脖子上，以防丟失。

三、啟蒙讀本：《新英格蘭啟蒙讀本》

學習了角貼書上的字母之后，兒童開始學習啟蒙讀本（Primer），這是美國殖民地時期兒童學習閱讀的主要工具。

Primer這個詞最初指的是祈禱書（book of prayers），因為書里面包含了一個人的精神生存的基本要素，所以被稱為啟蒙讀本。與角貼書不同，啟蒙讀本是一本真實的書，頁數多達數十頁，內容也不僅僅是簡短的祈禱語。早在1655年，新英格蘭殖民地就有從英國輸入啟蒙讀本的記錄。在17世紀，新英格蘭殖民地最成功、最流行的啟蒙讀本是《新英格蘭啟蒙讀本》（The? New England Primer）。[6]

《新英格蘭啟蒙讀本》的作者本杰明·哈里斯（Benjamin Harris）是英國書商和作家，他于1686年從英國來到波士頓，是北美殖民地的第一位新聞記者。

1690年，哈里斯在波士頓出版了《新英格蘭啟蒙讀本》，這個啟蒙讀本其實是他于1679年在英國出版的《新教家教讀本》（The Protestant Tutor）的重印本，僅更換了名字而已。在半個世紀中，《新英格蘭啟蒙讀本》是北美殖民地唯一的英語啟蒙閱讀教科書。

同角貼書一樣，《新英格蘭啟蒙讀本》將字母作為閱讀教學和宗教學習的工具。由于啟蒙書頁數增加，可以提供更長的課程?！缎掠⒏裉m啟蒙讀本》為每個字母配上押韻的對句，這些對句配有木刻插圖和宗教道德的說教。例如，兒童學習字母A，閱讀的對句是：“亞當之過/ 世界皆墮落”（In Adam's Fall / We sinned all）;字母F的對句：“無聊的傻瓜/在學校遭鞭打”（The idle Fool / Is whipt at School）;字母Z的對句：“撒該爬上了樹/ 看到我們的天主”（Zacheus he / Did climb the Tree / His Lord to see）。兒童在學習字母的同時，也接觸了“罪惡”“死亡”“懲罰”“救贖”等宗教道德。

學習字母之后，接下來學習簡單的字母組合和音節，難度逐漸增加，從一個音節的單詞到5個音節的單詞。單詞都是人們熟悉的宗教詞匯，例如“上帝”（God）、“恩典”（grace）、“和平”（peace）、“亂倫”（For-ni-ca-ti-on）、“講道”（Ex-hor-ta-ti on）。這樣的詞匯現在看來完全不適合兒童，但是當時新教徒認為，兒童學習閱讀的目的是為了接受宗教教育，而宗教教育與兒童的興趣無關，閱讀只是學習宗教的工具而已?！缎掠⒏裉m啟蒙讀本》教兒童識字，同時為孩子們閱讀《圣經》做準備，能夠自己閱讀上帝的話語是美國殖民地新教徒識字的終極目標。

《新英格蘭啟蒙讀本》的閱讀教學方法是背誦和記憶，學生需要有相當的毅力，而清教徒認為，培養兒童的毅力也是重要的人生課程。據估計，在《新英格蘭啟蒙讀本》出版后150年的時間里，年平均銷售量為2.5萬冊，總銷售量超過300萬冊。[7]

1776年，在北美13個殖民地宣布獨立之后，美國人不再使用源于英國的啟蒙讀本，開始編寫自己的閱讀課本。1790年后，《新英格蘭啟蒙讀本》逐漸被諾亞·韋伯斯特（Noah Webster）的拼寫書取代。

四、拼寫書：韋伯斯特《藍封面拼寫書》

拼寫書（spelling book， speller）早在1500年代后期就在英格蘭使用，18世紀被引入北美殖民地。

拼寫書這個名字并不準確，因為在18世紀，拼寫書的主要功能是教兒童閱讀，拼寫是第二位的。當時，“閱讀”指的是朗讀，而不是現在的默讀。學習閱讀就是學習單詞的發音，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大聲地拼讀出來，人們認為，兒童一旦學會了單詞的正確發音，就會產生理解力。[8]

拼寫書的編寫體例是在每個音節表（從一個音節到5個音節）后提供具有相應音節的句子和閱讀文選。拼寫書的內容是綜合性的，不僅僅是祈禱文，也包含了大量的通俗閱讀材料。拼寫書的篇幅比啟蒙讀本大，尺寸約為4英寸×6.5英寸，頁碼有時多達100頁。

1828年諾亞·韋伯斯特（Noah Webster）在他的詞典中，將“拼寫書”（spelling book）定義為“教孩子拼寫和閱讀的書”（A book for teaching children to spell and read）。[9]

第一本美國人自己編寫和出版的拼寫書就來自韋伯斯特。

韋伯斯特被稱為“美國學術和教育之父”，他不僅以編著詞典著名，同時對美國的兒童閱讀教育也有巨大的貢獻。韋伯斯特辦過學校，當過教師，他不喜歡注重講授《圣經》的《新英格蘭啟蒙讀本》。韋伯斯特認為，美國人應該使用美國拼寫書來學習，統一發音和拼寫，他要提供一種獨特的美國方法來教育兒童閱讀，將美國革命的理想擴展到語言和文學領域。因此，韋伯斯特開始自己編寫課本，名為《英語語法教程（3冊）：專門為美國英語學校設計的簡單、精練而系統的教育方法》。

1783年，韋伯斯特自費出版了《英語語法教程》第一冊，這是一本拼寫書。第二冊是語法書，出版于1784年。1785年出版的第三冊是一本論文和詩歌匯編，讀者對象是已經能夠閱讀的兒童。

韋伯斯特根據自己的教師經歷，認為拼寫書應該簡單易懂，能夠有條理地展示單詞以及拼寫和發音規則。他認為，將一個復雜的問題分解為各個組成部分，兒童學習起來最容易，學生在掌握了一個部分之后，再學習下一個部分。韋伯斯特說，兒童的成長經歷了許多獨特的學習階段，經過這些成長階段，他們掌握了越來越復雜和抽象的內容。因此，教師切勿嘗試教3歲的孩子如何閱讀，應該等到5歲。韋伯斯特根據這個理念來組織他的拼寫書，內容的難度隨著學生年齡的增長而加大。學生從認識字母開始，然后系統地學習元音和輔音的不同發音，接下來學習音節，然后學習簡單的單詞，再學習復雜的單詞，直到8個音節，最后再學習句子。在當時，這是一種革命性的教學方法。[10]

韋伯斯特拼寫書最初的名稱為《英語語法教程第一部分：包括新的準確的發音標準》（A grammatical institute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Part I： Containing a new and accurate standard of pronunciation），在1786年改名為《美國拼寫書》（The American Spelling Book），1829年再次更改名為《基礎拼寫書》（The Elementary Spelling Book），因為是藍色的封面，《基礎拼寫書》更為人所熟知的名字是《藍封面拼寫書》（Blue-backed speller）。

在接下來的100年里，《藍封面拼寫書》教孩子們單詞的發音和拼寫，教孩子們如何閱讀，成為最流行的美國閱讀教材，到1837年，《藍封面拼寫書》售出1500萬冊，到1890年銷售了6000萬冊。韋伯斯特從每冊拼寫書的銷售收入中獲得半美分的版稅，因此他成為美國第一位依靠版稅生活的作者。韋伯斯特花費30年時間編寫他的著名的《美國英語詞典》（An American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其間他和家人的生活完全依靠拼寫書的版稅收入。[11]

與充滿宗教內容的《新英格蘭啟蒙讀本》不同，韋伯斯特的拼寫書完全是世俗的內容。從美國閱讀課本演變的意義上講，韋伯斯特的拼寫書是《新英格蘭啟蒙讀本》世俗化的繼任者。[12]

到了1820年代，美國出現了新的閱讀教育理念，韋伯斯特的拼寫書開始受到批評。1840年以后，韋伯斯特拼寫書的市場逐漸被后起之秀《麥加菲讀本》取代。

參考文獻：

[1]D.J. Hernandez.Double jeopardy： How third-grade reading skills and poverty influence high school graduation. Baltimore， MD： Annie E. Casey Foundation（2011）[EB/OL].https：//www.nsba.org/-/media/NSBA/File/cpe-learning-to-read-reading-to-learn-white-paper-2015.pdf？la=en&hash=8E0E470C3E263C66E4491EC035224DC9018C6D5F.

[2]The Elizabeth Murray Project.[EB/OL]. https：//web.csulb.edu/projects/elizabethmurray/EM/smdeluder.html#：～：text=The%201647%20legislation%20known%20as，children%20to%20read%20and%20write.

[3]E.J. Monaghan & A.L. Barry. Writing the past： Teaching reading in colonial America and the United States[M].Newark， DE： International Reading Association，1999：5.

[4]E.J. Monaghan. Learning to read and write in colonial America[M]. Boston：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2005：386-387.

[5]http：//printables.atozteacherstuff.com/3371/printable-hornbook-replica-writing-templates/.

[6]T.L. Harris & R.E.Hodges （Eds.）.The literacy dictionary[M].Newark， DE： International Reading Association，1995.

[7]Gillian Avery. Origins and English Predecessors of the New England Primer.35.https：//www.americanantiquarian.org/proceedings/44525142.pdf.

[8]https：//education.stateuniversity.com/pages/2544/Webster-Noah-1758-1843.html.

[9]http：//webstersdictionary1828.com/Dictionary/Spelling-book.

[10][12]Joseph J.Ellis.After the Revolution： Profiles of Early American Culture. Norton. 1979：174.

[11]John Algeo.The Effects of the Revolution on Language.in A Companion to the American Revolution.John Wiley & Sons， 2008：599.

（作者單位系美國佩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