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相忘喵星人

王路

最近北京總是下雨，還老是趕在晚飯的時候。出門給貓買火腿，剛到便利店，雨就撲撲簌簌落下來了。雞肉味的賣完了，夜里十二點才到貨，這已經是跑來第三趟問了，只好回去。

那只貓是我偶然相逢的。說不上邂逅，沒有那么浪漫。就是一個人在夏天的夜晚出來溜達，乘涼，偶然看見一只貓臥在花叢邊的石欄上。因為想逗逗它，就駐足了。

流浪貓是很聰明的，聰明到能看出哪些人會喂它東西吃。大概因為這個緣故，那只貓不停地朝我“喵”。我本來想逗逗它就走，但它“喵”了好多聲，讓我覺得就這么走了也太不講情義了。

我身上沒有吃的東西。據說有的流浪貓會把人領到便利店給它買吃的，我還沒有幸運到遇見那么聰明伶俐的貓。

貓要知道怎樣被人憐愛。它并不會用謊言來乞求你，騙你，只是遙遠地臥著，朝你“喵”兩聲。它不會親自走到你的身邊，只會等你走向它，并且從你的眼神中看出的確有憐愛它的意思，才愿意同你達成一份默契。那么，單單因為這份默契，你就走不掉了。如果你掉頭走開，凡是一個善良的人，都會內疚的。你對不住那些真誠的“喵”聲。

于是我只好半夜跑到便利店，去給它買火腿。在貨架上看到有十來塊一包的，有七塊五的。

我心想，買便宜的唄，流浪貓能吃多好的伙食呢？有吃的就不錯了。拿了火腿往回走，遠遠看見貓的臉，走近了，卻是一苞凋謝的花朵殘存在枝頭，而貓，已經走了。我沿著欄桿數遍了一排石柱，始終沒有再見到貓的蹤跡。憾然在路燈下徘徊，才覺得自己方才太小氣。為什么不給貓買貴一點兒的呢？喵星人是狡猾的。也許它從我的眼神中看到要給它買最便宜的來應付，就賭氣走了。

小路上空無一人，唯有奶黃色的燈光流瀉在夏夜的長街。無風，月亮和云彩都不動。時間如同寂夜一樣靜止，我無法分辨剛才貓臥的石欄究竟是哪一個。不過，手機里拍下了照片。每一個石欄上都有不同的樹的影子。

憑借樹影，我找回貓臥過的石欄。把火腿剝了一根，放進上面的孔里。我期待第二天它會不見，那就得到了貓的諒解。第二天一早再去，果然發現貓諒解了我。

人和喵星人的諒解是不需要語言的，甚至是不需要相見的。在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位來自喵星的客人。但火腿每次都不失其時地消失，讓我了然它的造訪。我并沒有打算躲在大樹后窺探，看喵星人究竟何時降臨。我甚至憂慮過一根火腿會不會讓不同的喵星人大打出手，然后想到二桃殺三士的陰險故事。甚至憂慮，它會不會因為輕易得到一頓飽餐，轉而忘記了捕獵的技能，那樣，在我搬離這個小區之后，它的貓生又將何以為繼呢？

總之，越是考慮得多，就越覺得這樣的投食也許不是徹底的善意。只是我的智識又不足以想出更好的辦法。畢竟，一個人尚且不能照顧另一個所愛的人一生，更何況是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各貓有各貓的際遇。誰讓它在見到我時“喵”了那么動情的幾聲呢？但沒有一只貓可以靠垂憐得到一生的衣食，只有聰明的貓，才知道如何在荒蕪的世界里堅強地活下去。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果然是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我在回去的路上又繞到街燈下的石欄邊，爬上欄桿探頭看，沒有一絲貓的蹤跡。唯有下過的雨潤濕了腳下的泥。

（楊賀勤摘自《唧唧復唧唧》北京聯合出版社 圖/蟈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