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介藝術“SCP基金會”的怪物美學探析

劉欣 俞嘉麗

摘? 要：SCP基金會系列作品，是一組以超自然怪物為寫作對象的系列文本。從理念上看，SCP系列作品突破性地認為一切偏離常態的便是怪物，并重構了人類與怪物間“控制、收容、保護”的新關系;從建構方式上看，四種創作主體在多種媒介上同時編織文本，體現出新媒介文藝的生成之力。帶著這些突破與革新，SCP的怪物宇宙呈現出一種以歡欣與無限為基調的崇高感，給予讀者獨特的逼真與無限之美。

關鍵詞：SCP基金會;怪物;超文本;崇高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新媒介文藝研究”（18ZDA282）階段性研究成果。

“SCP基金會”（Special Containment Procedures Foundation）網絡站點于2008年誕生。這部編織怪物世界的系列作品，最早以超文本的形式展露在讀者面前。作品圍繞一個名為SCP基金會的虛構組織，其目標是控制、收容、保護世界上的異?，F象、事件和個體，并將它們統稱為“收容物”，以SCP-XXX對怪物進行編號。目前，SCP基金會官方網站已收錄了6000多篇怪物檔案，設立了SCP基金會故事、背景資料、圖書館等板塊收入相關的外圍文檔，從而組成了一個龐大而有序的超文本作品群落。

一、重構“怪物”理念

對怪物世界的想象伴隨著全部的人類審美經驗史。SCP基金會系列作品出其不意地創造了一個以“控制（Secure）、收容（Contain）、保護（Protect）”為宗旨的世界，其中的“怪物”不僅有傳統的幽靈、怪獸與畸形人，還有怪異的日常物品，他們與人類也不再是單純的對立關系，人類扮演的更多的是觀察者的角色。亞里士多德曾將怪物模糊地定義為“異象、奇跡”“殘廢、畸形”[1]，認為它是一種合于自然的偏離狀態?！肮治铩贝蠖喑尸F為半人半獸的樣貌，它們擁有神力，且多半是神靈或災異的化身。到20世紀初期，怪物“怪”與“異”的力量被法國哲學家康吉萊姆喚醒。在《怪物與怪物性》中，康吉萊姆提出：“生命性的負值并非是死亡而是怪物性，怪物是一種對秩序的動搖、僭越、乃至破壞，它們給予人類的不僅僅是痛苦，更是極端的恐懼?！盵2]千年來，即使怪物的形態千奇百怪，它們令人恐懼的內核從未改變。

SCP基金會系列作品中出現的怪物跳脫了恐懼的設定。雖有不少傳統怪物活躍其中，如SCP-682無滅孽蜥，但也出現了大量例外。如沒有實際形體、沒有生命的SCP-048，它僅僅是一個被詛咒的編號，任何被授予該編號的項目都會以被毀、被停用、被盜等方式不再為基金會所有。一切正常、過分幸運的SCP-181的外貌和常人別無二致，行為舉止也無不妥，只是在隨機事件中展現了超常的運氣，不會對任何人與秩序造成威脅。再如可以按照指示要求輸出任何液體的咖啡機SCP-294，它是一臺沒有自由意志的咖啡機，完全由人類所操控，無法主動造成傷害。以上這些怪物無生命、不可懼、零傷害，但依舊被視為怪物，被基金會鄭重其事地“控制、收容、保護”著。

在SCP的怪物世界中，一切偏離常態的現象、物體、生命體均是需要收容保護的怪物。這樣的設定剝離了怪物恐怖、有威脅、有生命力的屬性。德國生物學家尤克斯考爾曾提出“環世界”概念：“我們所能夠把握的世界，只能是我們在各個感覺領域交織和結合起來的世界，即環世界”[3]。對人類來說也存在一個“環世界”，它是人類所能理解的范圍，遠小于真實世界，這個范圍便是我們所說的常態。SCP作品中所涉及的事物，其部分屬性偏離了常態，跳脫出了人類的環世界。而一旦事物脫離了感知主體的環世界，即使再微小也無法再被正常理解。對于這種存在而無法解釋的事物，我們稱之為“怪物”。于是更多的怪物形象被收納入這個怪物世界之中：“萬能藥”“皮影戲”“3D眼鏡”……它們沖擊讀者的認知和想象力，也為重構人與怪物之間的新關系，提供了可能。

人類與怪物間不再是充滿惡意的殺戮，取而代之的是人類高喊著“我們收容！我們控制！我們保護！”，試圖建立一種與怪物共生的生態。洛夫克拉夫特曾說：“人類最原始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大的恐懼是關于未知的恐懼?！盵4]但在SCP的怪物世界中，人類選擇勇敢而冷靜地以實驗員、安保人員的身份用科學嚴謹的方法，有效地控制這些怪物。面對未知而神秘的怪物，基金會用科學的方法進行實驗并客觀地記錄之，全面了解其異常屬性，并探索其最佳的控制方案。SCP-914是一個巨大的車間，任何物體均可被之以不同程度加工，但究竟會得到怎樣的輸出，充滿著不確定性。在難以用科學常理解釋的龐然大物面前，基金會派出博士不斷進行著輸入—輸出的測試，并詳細地記錄。截至今天，在SCP基金會的怪物世界中，對于SCP-914的實驗記錄已有14組數百條。在不可計數的測試中，基金會認識到各種加工級別的區別，并明確了堅決不能將活體輸入車間等收容措施。正如基金會的網站所言：“基金會冷酷，但不殘酷”[5]。SCP基金會一改怪物敘事中將怪物趕盡殺絕的觀念，他們以冷靜的態度與其相處，理智地分析怪物的處境，一旦需要甚至會慷慨地給予保護。人類無條件地保護怪物，是人類與怪物間一種全新的相處模式。

二、“怪物宇宙”的編織者

“SCP基金會”是一部未完待續的超文本作品，它由多群作家以一種超鏈接的形式進行創作，打破時間順序，共同構建龐大的怪物世界。我們可以將怪物世界的編織者分為以下四個群體。

其一為書寫怪物條目的獨立作者群1。打開SCP基金會網站的主頁，所羅列在讀者眼前的是一列帶有編號井然有序的怪物條目。點擊這些超鏈接，便會彈出一個獨立的網頁，顯示一篇類似于怪物檔案的文本。這些條目是由世界各地互不相識的作者所獨立創作，我們稱其為“作者群1”。即便SCP基金會的各個條目由這些不同的作者獨立書寫，但這些作品卻在很多方面體現出了高度的一致性。從條目的內容上看，它們均有項目等級、詳細的特殊收容措施、項目描述等;從條目的形式上看，每一條都是按照規整的檔案格式來書寫，文字間透露著一種冷峻的臨床腔，特殊的刪去抹除符號貫穿于文字之中。

作品的一致性與“怪物宇宙”的起源不無關系。整個怪物世界的發生，起源于一部名作SCP-173的文本，它被稱作“最初之作”，也是它奠定了之后每個怪物條目的基本樣貌。之后的創作者，可以說都是在進行一種對SCP-173的自覺模仿。如SCP基金會網站的創建人The Administrator所言：“SCP-173使得所有SCP間擁有了共有的聯系，即使它們其實是由不同的作者在不同的時空下各自寫作，但卻都處在同一世界觀中?！盵6]與此同時，SCP基金會網站的管理者也以基金會管理層的虛擬身份，對作家們的創作進行著指導、篩選與編輯。誠然，在基金會已誕生了近20年的今天，怪物條目已數以千萬計，作者群1也日益壯大甚至形成了若多干小團體，比如會將中華民族傳統古典小說滲透于怪物想象中的SCP基金會中國分站的作者們，但遵循共同的標準依舊使“作者群1”自覺地創造著符合要求的SCP基金會基本素材，搭建起龐大的怪物宇宙。

其二為搭建世界背景的作者群2。倘若我們把SCP的怪物宇宙比喻成一顆大樹，作者群1構建的是最引人矚目的綠葉，作者群2所關注的便是孕育這顆大樹的土壤。值得注意的是，在SCP的怪物世界中，先出現的是怪物條目，后出現的是基金會?；饡某霈F合理化了作者群1所創作的獨立條目——每一個怪物都是該機構所收容的對象，每一個條目其實都是機構中研究人員對這些怪物的記錄檔案。

基金會網站的建立者The Administrator在訪談中曾說，他最初涉獵SCP基金會時還沒有真正的背景故事，但他認為：“SCP本身需要一個勢力遍及全球、能與各國政府廣泛合作，還要有能力把歷史和傳說合在一起的基金會在背后支持?！盵6]此類作者的創作可以被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打造背景，具體包括基金會的使命宗旨、運營方式、特殊術語，為作者群1提供了寫作的框架與標準，也使條目間可以有所聯系與對比，形成完整的體系;第二部分虛擬“公用角色”，包括基金會中的工作人員、各類合作或敵對組織、被派遣控制各種怪物的機動特遣隊。這些角色在SCP的網站上既擁有獨立的板塊，又可以在具體的怪物條目中被提及，它們的形象由此日益豐富，并且永無止境。同時，也有不少由作者群1創作的怪物被作者群2認可，加工成為“公用角色”，豐富了SCP基金會的背景世界。如此，兩個寫作群體密切交流，獨立的怪物條目與基金會背景故事相互滲透，怪物世界開始變得更為立體。換而言之，作者群2創作的怪物世界背景，使得作者群1的創作合理化，同時也為他們的寫作提供了框架與素材。

其三為編寫基金會故事的作者群3。雖然每個怪物條目均是由不同的作者獨立創作而成的，但所呈現的故事并非毫無關聯。作者群3所創作的基金會故事，如枝干般將不同作家所創作的怪物條目串聯在了一起，并將怪物與基金會的發展相互關聯，補充基金會的發展歷程。

目前，SCP基金會網站上已刊登了將近150個基金會故事集，每個故事集由一位作家發起并設定背景與要求，再由其他作家進行投稿，匯編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我們以基金會故事“重生計劃”為例，故事主線是基金會曾多次開展SCP間的交叉實驗，試圖將一些怪物武器化，最終組成了一支包括9位SCP組成的“Alpha-9”小隊。在這一系列的故事中，9個怪物集合在一起共同完成任務，它們用各自的超能力進行合作或者對抗，產生聯系，并結合基金會內部叛變、改組、遭遇襲擊等情節豐富了SCP怪物世界的發展史。每當出現基金會故事要串聯起各個SCP時，網站就會以超鏈接的方式對各個頁面進行跳轉，讀者可以隨時按自己的喜好無序地閱讀所對應的文本，甚至進行二級三級的跳轉。作者群3的創作，使得SCP基金會系列作品進一步朝著超文本文學的方向靠攏，打造了數條故事線同時進行敘事，給讀者營造了一種交錯互文的閱讀體驗，大大增添了閱讀趣味，也加深了SCP基金會怪物世界的復雜性，而越是復雜，越能夠被證明存在，越具有真實感。

其四為創作衍生作品的作者群4，它們的作品是SCP世界中果實般的存在?！禖onfinement》是其中的一部著名同人動漫作品。在劇集中，作者虛擬了一位代號D-9341的D級人員，他是一位具有瞬間復活能力的異常人類，被基金會所派遣。每一集，我們都會看到D-9341穿梭于各個收容室里，與SCP們對話甚至戰斗，在這一過程中怪物的特異性自然會被觀眾一覽無余。而另一部名叫《SCP紀實》的作品，以偽紀錄片的形式對SCP基金會系列作品進行了二次創作。這部來自俄羅斯的劇集，采用真人實景拍攝，高度還原了SCP基金會網站上對怪物的描述。除了能夠將文字具象化再配以聲樂刺激的影視作品，同人游戲也躋身進入了SCP衍生作品的行列，并刺激著SCP文化的傳播?！禨CP收容失效》是最早的SCP基金會系列的衍生游戲，它以基金會收容SCP-173失效為背景，讓玩家扮演一名D級人員在SCP的追殺下在基金會中開展大逃生。

數以萬計的SCP怪物宇宙編織者自發組成四個創作群體，對怪物宇宙的各個部分進行填充。有些作者則是由讀者轉變而來，他們在其他作品的啟發下進行創作，這部分作品在SCP系列中起到一種協調串聯的作用。它同時打破了創作的線性順序，成為一種共時性的、無限連接生成中的“宇宙”。作者則可以隨時隨地地對其作品進行鏈接與修改，在技術上為實現故事動態發展提供了可能。

三、“逼真”的詩意

SCP基金會的怪物世界往往讓讀者體會到一種充斥恐懼、緊張與敬仰的崇高之感。伯克指出：“崇高來源于能激發我們恐怖與緊張感但又仍舊保持一定距離的事物，是一種由負面情緒撤銷帶來的‘歡欣快感，同時具有痛感審美與恐怖審美?！盵7]我們可將崇高感的營造分為兩個步驟：靠近負面情緒、保持安全距離。讓讀者感覺自己離那個不可思議的怪物世界只有一步之遙，無限逼近痛苦、緊張等負面情緒，這是SCP基金會系列作品營造崇高感時進行的第一步。作者群1以獨特的語言風格制造“逼真”的美學，我們可以將之歸納為：檔案式的形式、簡潔專業的言語、間接描述的方法。

SCP系列作品的語言有一種獨特的“臨床腔”。由于在怪物世界中，怪物都是一個個被編碼的收容物，作者群1的獨立作品，均不是以小說故事的形式展開，而是以檔案的形式分點介紹怪物。例如，在文檔前部，均會有以下這幾個內容：

**項目編號：**SCP-CN-XXXX

**項目等級：**Safe/Euclid/Keter（表明分級）

**特殊收容措施：**[解釋收容措施的段落]

**描述：**[描述SCP的段落]

怪物不再僅僅出現在氛圍陰森、情節驚悚的小說之中，而是以檔案的形式簡明地羅列在讀者眼前。小說的特點是虛構，而檔案則給人一種嚴密科學之感。同時，怪物故事的敘述者，不再是制服鬼怪的“超能力者”，而是一個個冷峻理性的“研究人員”。他們總是以精準的語言、科學的態度描述著難以解釋的現象，拒絕使用華麗的辭藻與繁復的句式。就如SCP基金會網站上的寫作指南那般：“能用一個字描述的特征絕不用兩個”[6]?！癝CP基金會”要求用精確的數字、地點客觀描述對象，模擬研究人員對怪物進行科學實驗的嚴肅景象。如當作者需要去描述對象的體積時，他決不會用“它看上去很大”“體積巨大”等這類帶有主觀性的修飾詞語，而是直接擺出明確的數據，例如：“SCP-002外形像一個體積約60m?（或2000ft?）的肉瘤”[8]，通過具體的數字讓讀者自行估量。與此同時。這些數字單位完整，符號嚴謹，對于生僻的單位或計量方法，作者還會加以腳注說明，從而模擬出一種專業可靠感，增強其真實性。對于一些較為復雜的現象，作者采用的不是將之編纂成有前因后果的故事，而是以實驗記錄等方式將之客觀化，以科學的方式間接說明對象超科學的特征。例如SCP-2599“不夠好”中，帶有一則實驗報告：

指令：SCP-2599被指令將一張紙由白色變為藍色。

結果：SCP-2599接觸紙張后將紙變為紫色。

備注：我們依舊不清楚SCP-2599是如何改變紙張顏色的。即使是每秒兩億幀的高速攝像機也無法觀察到到底發生了什么。它的手一碰到紙，紙就變了顏色。它自己也不知道它怎么做到的。-Wensley博士[9]。

如上以“指令——結果”為格式的實驗記錄共有9條，對SCP無法拒絕指令卻也無法完全完成指令的靈異現象進行了描述。作者構想了一場對怪物的實驗，通過實驗記錄來間接描述其特點，利用偽造的專業感與嚴謹感呈現出強烈的真實之感。

基于SCP世界對怪物與人類的關系的重新想象，SCP作品在敘述時要求作者以理性研究人員的視角，用檔案式臨床腔的寫作形式、專業精確的數字化語言以及間接側面的實驗記錄從而來刻畫怪物。這一敘述方式首先帶來的是莊嚴感。虛構的故事被科學嚴謹的氛圍所包裝，沖淡了怪物故事的荒誕。實驗仿佛若有其事，怪異的現象仿佛有理可循，模糊的形象也被具體的數字所框定，浮在空中的虛幻得以落地。其次，簡潔客觀的“臨床腔”語言，看似簡潔直觀，在閱讀時實則需要讀者動用大量的想象力去感知把握。比如60M3究竟是大是小，實驗結果間有何聯系，到底是哪里違背了科學常理，等等。SCP系列作品中文字的可讀性低于精心打磨文字的小說，而恰恰是這種較差的可讀性，帶給讀者一種這并非是虛構故事的真實感。除此之外，作者群2建立的恢宏背景，作者群3織造的復雜故事線以及作者群4跨媒介地在各個平臺發布的同人作品，都從各個角度增強了這個怪物世界的真實性。如此，這個怪物世界無限地逼近了我們的現實，強烈的恐懼與緊張接踵而來并一觸即發。但是，倘若這種恐懼與緊張真地走入了我們的生活，直接影響了我們，它所產生的便不再是崇高，而是單純無味的痛苦。因此，為了營造崇高之感，作家必須牢牢把握住第二步——保持安全距離，讓讀者處于一種將痛未痛的歡欣之中。

事實上，SCP世界從一開始就保證了人類的安全處境。SCP基金會的行動宗旨為“收容、控制、保護”，在創造真實怪物的同時作者也從這三方面讓讀者置信自己與怪物處于一個安全的距離?；饡愿鞣N嚴密的方法控制著怪物，讓它們與人類世界保持一種安全的距離，怪物們被收容于一個個獨立的“容器”中，層層防守，在未經允許下怪物是無法離開收容室走出基地的?；饡r刻以保護人類為宗旨，他們以各種收容措施防止怪物走進人類社會，防止異?，F象影響人類的正常生活，即使在這過程中充斥著悲壯的犧牲。在如此的設定下，當讀者進入SCP基金會的怪物世界，他所扮演的是基金會所需要保護的普通人類，他所目睹的是被控制的SCP怪物，他也能夠清楚地認知到自己與怪物間的距離——一個不會受到影響的安全距離。與伯克不同，康德否認崇高的來源是外界客體，否認人類是在面對外界客體時獲得對方的崇高感，他認為崇高真正的來源是人類主體，它是在個體面對外界事物后經過自身主觀經驗加工后形成的產物。換句話說，崇高的不是自然，而是人類加工自然的過程。因此，我們在SCP基金會世界中感到崇高，不是因為怪物橫生無限逼近，而是人類在面對可怕世界時勇敢冷靜的處理方式——理性地將怪物與人類世界“收容、控制、保護”的反抗姿態。

除了激發讀者的歡欣感，SCP基金會系列作品善于描摹未知，并激發讀者陷入對未知的無限探索?；饡W站指南《如何撰寫一篇SCP文檔》中提到，有意為之的刪減是作者們在創作SCP時需要踐行的要求。我們可以看到在SCP檔案中充斥著大量涂抹、刪去、加密、被移除的標記，部分信息被作者故意遮蔽。SCP條目被稱作是未知怪物的檔案，作者卻故意刪去一些信息，再以此信息是高級機密等方式加以包裝，從而營造出一種只有研究員知曉、但由于某種原因不能公之于眾的神秘感。在此過程中，被隱藏的信息本身、隱藏信息的目的都是未知的。由此一個謎團引發另一個謎團，層層疊繞，讓讀者無從解起。

閱讀基金會檔案，其實是允許我們去窺探那個存在于暗處的怪物世界、滿足我們的好奇欲的。而當這個窗口被打開，我們奮力遠眺希望能窮盡這個神秘世界的所有時，卻突然會有一股遠比我們強大的組織性力量遮蔽住了其中的部分信息，無論這些信息對你的感知造成的影響大小如何，都會讓你感到一種本質力量的阻礙感：你無法得知這些信息被遮蔽的原因，也不知它背后的含義，更無法通過努力去知曉確切的答案。如此，SCP基金會系列作品通過有意為之的未知化處理，營造了一種被動的信息匱乏、認知模糊的場景，先激起讀者對探索世界真相的強烈欲望，又讓這種好奇欲被未知不可抗的力量所阻礙，讓讀者陷入一種以痛感與壓抑感為基礎的復雜感受。

這種探索未知欲望被上位力量打壓的審美情感，實際上是人類當下焦慮心態的投射。SCP基金會作為一個以保護世界各地平民的獨立組織，擁有巨大的能力與權力，平民們享受基金會的管理與保護，從而免遭異?，F象的干擾，與此同時，也會導致人們失去對真實世界部分的知情權，他們只能看到強大勢力想公開于眾的信息，深陷一種被控制感之中。因此，在遠離怪物侵擾的同時，人類也會對自己的處境產生焦慮。這份焦慮并不僅局限于怪物本身的威脅，也會針對于基金會帶來的威脅——自己的生活是否被基金會所控制，從而產生諸如對基金會宗旨的懷疑。反觀我們的現實社會，公民上交自己的部分權利享受被管理，從而獲得井然有序的生活，但也會因擔心自己的安全與便利是暫時的而感到焦慮。這份焦慮在SCP基金會的怪物世界中具化為對基金會故意抹去信息的好奇。這或許便是讀者為何如此熱衷翻看怪物檔案、捉摸基金會秘密的原因。

康吉萊姆在《怪物與怪物性》中曾言：“怪物是一種罕見的生命現象，但卻可以展現為一整個想象的世界?！盵2]SCP基金會系列作品，通過怪物這一特殊的載體為我們呈現了這個世界的諸多可能：人類對怪物（其實也就是人類對自己身份）的新認同、人類與怪物間“控制、收容、保護”的新關系以及它作為新媒介文藝的生成之力。SCP基金會呈現的獨特怪物宇宙將會持續生成，對新媒介文藝和生命哲學產生深遠影響。

參考文獻：

[1]亞里士多德.動物四篇[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575.

[2]Georges Canguilhem. Lacon-naissance de la vie[M]. Paris：Vrin，1992：171，183.

[3]Jakob von Uexkull. A Fray into the Worlds of Animals and Humans[M].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0：47.

[4]洛夫克拉夫特.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M].陳亞飛，譯.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4：118.

[5]如何撰寫一篇SCP文檔[EB/OL]. [2019-01-20]. http：//scp-wiki-cn.wikidot.com/how-to-write-an-scp.

[6]網站創建人The Administrator訪談[EB/OL]. [2019-04-09].http：//scp-wiki-cn.wikidot.com/an-interview-with-the-administrator.

[7]伯克.崇高與美[M].李善慶，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0：57.

[8]SCP-002[EB/OL]. [2020-4-29]. http：//scp-wiki-cn.wikidot.com/scp-002.

[9]SCP-2599[EB/OL]. [2019-8-27]. http：//scp-wiki-cn.wikidot.com/scp-2599.

作者簡介：

劉欣，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文藝批評研究院副教授。

俞嘉麗，杭州師范大學經亨頤學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