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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節選(四)

2021-09-18 08:08茅盾
小天使·初中版 2021年9期
關鍵詞:池子賞析

茅盾

【節選導讀】

此段節選自小說《子夜》第十二章。

在這里,吳蓀甫所創辦的益中公司資金運轉出現問題,吳蓀甫既要做公債,又要擴充新兼并的八個廠,得給工人發工資;而戰事不斷,產品賣不出去,原本聯系好的10萬元現款又落空。這種情形下,資金成了火燒眉毛的大事,吳蓀甫只得壓低工資。

面對這樣的困境,吳蓀甫還如先前一半果敢自信、雷厲風行嗎?來這一章的節選中一探究竟吧!

當天晚上九點鐘,吳蓀甫帶著一身的疲乏回到家里了。這是個很熱的晚上。滿天的星,一鉤細到幾乎看不見的月亮。只在樹蔭下好像有點風。吳少奶奶他們都在園子里乘涼。他們把客廳里的電燈全都關熄,那五開間三層樓的大洋房就只三層樓上有兩個窗洞里射出燈光,好像是蹲在黑暗里的一匹大怪獸閃著一對想吃人的眼睛。

吳少奶奶他們坐在那池子邊的一排樹底下。那一帶裝在樹干上的電燈也只開亮了一兩盞,黑魆魆(xū)的樹蔭襯出他們四個人的白衣裳。他們都沒說話。時時有一兩聲的低嘆。

忽然林佩珊曼聲唱著凄婉的時行小曲《雷夢娜》;忽然又不唱了。

阿萱輕聲笑。那笑聲幽幽地像是哭不出而笑的。池子里的紅鯉魚潑剌一響。

(賞析:吳蓀甫帶著疲憊回家,讀者們都期待著吳蓀甫的下一步動作,但作者偏不直寫,反而先從對環境和其他人物的描寫中烘托一種氣氛。細得看不到的月亮、像黑暗里的怪獸一般的房子、寂靜里偶爾的嘆息、凄婉的小曲,還有像哭一般的笑,這些共同組合成一副低落而壓抑的圖景,剛從生意場上遭遇不順的吳蓀甫看到這種情形,他會作何反映呢?作者用一個小懸念吸引著讀者同他一起往下走。)

四小姐蕙芳覺得林佩珊唱的那小曲聽去很愜意,就像從她自己心里挖出來似的。她想來會唱的人是有福的;唱也就是說話。有話沒處說的時候,唱唱就好像對親近的人細訴衷腸。她又想著日間范博文對她說的那些話,她的心又害怕,又快活,卜卜地跳。

(賞析:范博文是小說中一個頹廢派詩人,追求吳少奶奶林佩瑤的妹妹林佩珊未果,反而在四小姐惠芳心中激起了波瀾?;莘剂w慕佩珊能用歌唱向人息訴衷腸,這實際上是對她“有話沒處說”的反襯,惠芳自小被吳老太爺禁錮在封建禮教之中,她不知如何自由地表達心中所想。)

沉默壓在這池子的周圍,在這四個人中間——四個人四樣的心情在那里咀嚼那沉默的味道。忽然沉默破裂了!一個風暴的中心,從遠處來,像波紋似的漸漸擴展到這池子邊,到這四個人中間了。這是那邊屋子里傳了來的吳蓀甫的怒聲喝罵。

“開電燈!——像一個鬼洞!”

接著,穿了睡衣的吳蓀甫就在強烈的電燈光下凸顯出來了。他站到那大客廳前的游廊上,朝四面看看,滿臉是生氣尋事的樣子。雖然剛才一個浴稍稍洗去了他滿身的疲乏,可是他心里仍舊像火山一樣暴躁。他看見池子那邊的四個白衣人了?!瓜袷撬膫€白無常!”——怒火在他胸間迸躍。恰好這時候王媽捧了茶盤從吳蓀甫前面走過,向池子那邊去;吳蓀甫立刻找到訛頭了,故意大聲喝道:

“王媽!到那邊去干么?”

“少奶奶他們都在池子邊乘涼——”

沒等王媽說完,吳蓀甫不耐煩地一揮手,轉身就跑進客廳去了。他猛又感得自己的暴躁未免奔放到可笑的程度,他向來不是這樣的。但是客廳里強烈的電燈光轉使他更加暴躁。那幾盞大電燈就像些小火爐,他感到渾身的皮膚都仿佛燙起了泡。并且竟沒有一個當差伺候客廳。都躲到哪里去了?這些懶蟲!吳蓀甫發狂似的跳到客廳前那石階級上吼道:

“來一個人!混蛋!”

(賞析:看到家中情形,吳蓀甫怒不可遏。在這個場景中,一邊是五少奶奶和三個家人正進行著凄婉的集會,另一邊是吳蓀甫暴躁地想要生氣尋事,這兩方構成了一個微妙的對立:吳蓀甫無法同情家人們復雜的心緒,而他的家人們也只覺得他暴躁恐怖。這個對立正是吳蓀甫家庭悲劇的延展。)

“有?!蠣?!——”

兩個聲音同時從那五級的石階下應著。原來當差高升和李貴都就站在那下邊。吳蓀甫意外地一怔,轉臉去尖利地瞥了他們一眼,一時間想不出什么話,就隨便問道:

“高升!剛才叫你打電話到廠里請屠先生來,打過了沒有!”

“怎么還不來!”

“打過了。老爺不是說叫他十點鐘來么,屠先生為的還有一些事,得到十點半——”

“胡說!十點半!你答應他十點半?”

吳蓀甫突又轉怒,把高升的話半路嚇住。那邊池子旁四個人中的林佩珊卻又曼聲唱那支凄婉的小曲了。這好比在吳蓀甫的怒火上添了油。他跺著腳,咬緊了牙關,恨恨地喊道:

“混蛋!再打一個電話去!叫他馬上來見我!”

說還沒說完,吳蓀甫已經轉身,氣沖沖地就趕向那池子邊去了。高升和李貴在后邊伸舌頭。

池子邊那種冶蕩幽怨的空氣立刻變為寂靜的緊張了。那四個人都感覺到現在是那“風暴”的中心直向他們掃過來了,說不定要挨一頓沒來由的斥罵。林佩珊頂乖覺,一扭腰就溜到那些樹背后,掩著嘴忍住了笑,探出半個頭,尖起了耳朵,睜大了眼睛。阿萱在這種事情上最麻木,手里還是托著他那只近來當作寶貝的什么“鏢”,作勢要放出去。四小姐蕙芳低著頭看池子里浮到水面吐泡沫的紅鯉魚。很知道丈夫脾氣的吳少奶奶則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微笑。

吳蓀甫卻并不立刻發作,只皺著眉頭獰起了眼睛,好像在那里盤算先挑選什么人出來咬一口。不錯,他想咬一口!自從他回家到現在,他那一肚子的暴躁就仿佛總得咬誰一口才能平伏似的。自然這不會是真正的“咬”;可是和真正的“咬”卻有同樣的意義。他獰視了一會兒,終于他的眼光釘住在阿萱手掌上那件東西。于是沉著的聲音發問了。正像貓兒捉老鼠,開頭是沉著而且不露鋒利的爪牙。

(賞析:這一段展現了吳蓀甫因事業不順而遷怒他人的心理過程,文中形容吳蓀甫如“風暴”向他們掃去,吳蓀甫要“咬”一口,以此發泄一肚子的暴躁,這“咬”字用得極好,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了吳蓀甫想要通過遷怒于他人,而把心中咬牙切齒的怒氣給宣泄出來的心理。)

“阿萱!你手里托著一件什么東西?”

似乎心慌了,阿萱不回答,只把手里的“寶貝”呈給蓀甫過目。

“咄!見你的鬼!誰教你玩這把戲?”

吳蓀甫漸漸聲色俱厲了;但是阿萱那股神氣太可笑,吳蓀甫也忍不住露一下牙齒。

“哦,哦,——找老關教的?!?/p>

阿萱口吃地回答,縮回他那只托著“鏢”的手,轉身打算溜走??墒菂巧p甫立刻放出威棱來把他喝住;

“不許走!什么鏢不鏢的!丟了!丟在池子里!十七八歲的孩子,還干這些沒出息的玩意兒!都是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太寵慣了你!暑假快要過去,難道你不打算下半年進學校念書!——丟在池子里!”

一聲響——東!阿萱呆呆地望著那一池的皺水,心疼他那寶貝。

吳蓀甫眉毛一挺,心頭的焦躁好像減輕了些微。他的威嚴的眼光又轉射到四小姐蕙芳的身上了。他知道近來四小姐和范博文好像很投契。這是他不許可的!于是暴躁的第二個浪頭又從他胸間涌起。然而他卻又轉臉去看少奶奶??吭谔僖伪成系膮巧倌棠萄瞿樏曰痰赝炜盏男?。近來少奶奶清瘦了一些,她那雙滴溜溜地會說話的眼睛也時常呆定定,即使偶然和從前一般靈活,那就滿眼紅得像要發火。有什么東西在不斷地咬嚙她的心!這變化是慢慢來的,吳蓀甫從沒留意,并且即使他有時覺得了,也不理會;他馬上就忘記?,F在他忽然好像第一次看到,心頭的暴躁就又加倍。他立刻撇下了四小姐,對少奶奶尖利地說道:

“佩瑤,嫡親的兄弟姊妹,你用不著客氣!他們干些什么,你不要代他們包庇!我最恨這樣瞞得實騰騰地!”

吳少奶奶迷惶地看著蓀甫,抿著嘴笑,不作聲。這把吳蓀甫更加激怒了。他用力哼了一聲,十分嚴厲地又接著說下去:

“譬如四妹的事。我不是老頑固,婚姻大事也可以聽憑本人自己的意思??墒且驳孟茸屛視缘?,看兩邊是不是合式;用不到瞞住了我!況且這件事,我也一向放在心上,也有人在我面前做媒;你們只管瞞住了我鬼混,將來豈不是要鬧出笑話來么?”

“噯,這就奇了,有什么鬼混呀!你另外看得有合式的人么?你倒說出來是誰呢?”

吳少奶奶不能不開口了,可是吳蓀甫不回答,霍地轉身對四小姐正色問道:

“四妹,你心里有什么意思,趁早對我說罷!說明了好辦事?!?/p>

四小姐把臉垂到胸脯上,一個字也沒有。她的心亂跳。她怕這位哥哥,又恨這位哥哥。

“那么,你沒有;我替你做主!”

(賞析:吳蓀甫的遷怒表現在了兩件事上,他首先把阿萱的“寶貝”扔進了水里,這他還不滿足,又拿四小姐惠芳的婚姻大事發起作來。這里,我們能看到吳蓀甫的鐵血手段所展現出的另外一面,他對家人的情感淡漠,其中控制更甚于關心。從這其中我們可以看到,吳蓀甫身上隱藏在商業悲劇之下的家庭悲劇。)

吳蓀甫感到冷箭命中了敵人似的滿足,長笑一聲,轉身就走。但當他跑進了他的書房時,那一點滿足就又消失。他還想“咬一口”,準對他的真正敵人“咬一口”。不是像剛才那樣無所為的“遷怒”,而是為的要補償自己的損失向可咬的地方“咬”一口!現在他的暴躁漸漸平下去了,心境轉入了拼死命突圍的頑強,殘酷和冷靜。然而同時也發生了一種沒有出路的陰暗的情緒。他的心忽而卜卜地跳得很興奮,忽而又像死了似的一動不動。他那飛快地旋轉的思想的輪子,似乎也不很聽從他意志的支配:剛剛想著益中公司總經理辦公室內那一幕驚心動魄的談話,突然攔腰里又闖來了劉玉英那誘惑性的笑,那眼波一轉時的臉紅,那迷人的低聲一句“用什么稱呼”;剛剛在那里很樂觀地想到怎樣展開陣線向那八個廠堂而皇之進攻,突然他那鐵青的臉前又現出了那八個廠二千多工人的決死的抵抗和反攻——

他的思想,無論如何不能集中;尤其是劉玉英的妖媚的笑容,俏語,眼波,一次一次闖回來誘惑他的籌劃大事的心神。這是反常!他向來不是見美色而顛倒的人!

“咄!魔障!”

他驀地跳起來拍著桌子大呼。

“障!”——那書房的墻壁響出了回聲。那書房窗外的樹木蘇蘇地譏笑他的心亂智昏。他又頹然坐下了,咬緊著牙齒想要再一度努力恢復他的本真,驅逐那些盤踞在心頭的不名譽的懦怯,頹廢,以及悲觀,沒落的心情。

(賞析:剛剛經由宣泄而得到的滿足感,片刻之間便化作“拼死突圍的頑強、殘酷和冷靜”,然而想著想著,這些殘忍和冷靜又變成了怯懦、頹廢以及悲觀。從吳蓀甫迅速變化的心境中,我們可以看到吳蓀甫堅硬的外表下所涵蓋的脆弱,他并不是一個如他表面看起來那般堅定鐵血的人,正是這些潛藏的脆弱,讓吳蓀甫在后期與趙伯韜的“斗法”中一會兒過于自負,一會兒又毫無自信,最終落敗。)

可是正在這時候,書房門悄悄地開了,屠維岳挺直了胸脯站在門口,很大方地一鞠躬,又轉身關了門,然后安詳地走到吳蓀甫的寫字桌前,冷靜地然而機警地看著吳蓀甫。

足有二三分鐘,兩個人都沒有話。

吳蓀甫故意在書桌上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件來低頭看著,又拿一枝筆在手指上旋弄,讓自己的臉色平靜下去,又用了很大的力量把自己的心神鎮定了,然后抬頭對屠維岳擺一擺手,叫他坐下,用很隨便的口吻微笑地問道:

“第一次我打電話叫你來,不是說你有點事情還沒完么?”

“現在完了沒有?”

“完了!”

屠維岳回答了兩個字;可是他那一閃一閃的眼光卻說了更多的話,似乎在那里說:他已經看出吳蓀甫剛才有過一時的暴躁苦悶,并且現在吳蓀甫的故意閑整就好比老鷹一擊前的回旋作勢。

吳蓀甫眼光一低,不讓當面這位年青人看透了他的心境;

他仍舊旋弄手里的筆桿,又問道:

“聽說虹口幾個廠情形不好呢!你看來不會出事罷?出了事,會不會影響到我們閘北?”

“不一定!”

屠維岳的回答多了一個字了;很機警地微笑。吳蓀甫立刻抬起眼來,故意吃驚似的喊道:

“什么!你也說‘不一定么?我以為你要拍拍胸脯說:我們廠不怕!——哎,維岳,‘不一定,我不要聽,我要的是‘一定!噯?”

“我本來可以說‘一定,可是我一進來后就嗅著一點兒東西;我猜想來三先生有一個扣減工錢的命令交給我,所以我就說‘不一定了?!F在既然三先生要的是‘一定,也行!”

(賞析:為了降低成本,吳蓀甫決定裁人,并降低工人工資、延長工作時間。這又是吳蓀甫試圖轉嫁公司虧損和商業風險的做法,吳蓀甫是一心為了民族工業發展的民族資本家,但他同時也是盤剝工人的剝削者。吳蓀甫的做法,最終推動了總罷工的開展,加速了他的落敗。)

吳蓀甫很注意地聽著,眼光在屠維岳那冷靜的臉上打圈子。過一會兒,他又問道:

“你都布置好了罷?”

“還差一點??墒遣幌喔?。三先生!我們這一刀劈下去,反抗總是免不了的;可是一兩天,至多三天,就可以解決。也許——”

“什么!你是說會罷工么?還得三天才能解決?不行!工人敢鬧事,我就要當天解決!當天!——也許?也許什么?也許不止三天罷?”

吳蓀甫打斷了屠維岳的話,口氣十分嚴厲了,態度卻還鎮靜。

“也許從我們廠里爆出來那一點火星會弄成了上海全埠絲廠工人的總同盟罷工!”

屠維岳冷冷地微笑著回答。這是最后的一瓢油,這半晌來吳蓀甫那一腔抑制著的怒火立刻又燃旺了!他擲去手里的筆桿,獰視著屠維岳,發狂似的喊道:

“我不管什么總同盟罷工!我的廠里有什么風吹草動,我就是干干脆脆只要一天內解決!”

“那么三先生只好用武力——”

“對啦!我要用武力!”

“行!那么請三先生準我辭職!”

屠維岳說著就站了起來,很堅決很大膽地直對著吳蓀甫看。短短的沉默。吳蓀甫的臉色漸漸從驚愕轉成為不介意似的冷淡,最后他不耐煩地問道:

“你不主張用武力?你怕么?”

“不是!請三先生明白,我好像沒有怕過什么!我可以老老實實告訴三先生:我很愛惜我一個月來放在廠里的一番心血,我不愿意自己親手推翻一個月來辛辛苦苦的布置!可是三先生是老板,愛怎么辦,權柄在三先生!我只請三先生立刻準我辭職!我再說一句,我并不是害怕!”

屠維岳驕傲地挺直了胸脯,眼光尖利地射住了吳蓀甫的臉。

“你的布置我知道,現在就要試試你的布置有沒有價值!”

“既然三先生是明白的,我可以再說幾句話?,F在三先生吩咐我要用武力,一天內解決;我很可以照辦。警察,包探,保衛團,都是現成的??墒墙裉旖鉀Q了,隔不了十天兩星期,老毛病又發作,那大概三先生也不喜歡,我替三先生辦事也不能那么沒有信用;我很愛惜我自己的信用!”

于是吳蓀甫暫時沒有話,他又拿起那筆桿在手指上旋弄,盯住屠維岳看了好半天。屠維岳讓他看,一點表情也不流露到臉上來;他心里卻微感詫異,為什么吳蓀甫今番這樣的遲疑不決。

吳蓀甫沉吟了一會兒,終于又問道:

“那么,照你說,該怎么辦?”

“我也打算用一點兒武力??墒且舻阶詈蟛庞盟?!廠里的工人并不是一個印板印出來的;有幾個最壞的,光景就是共產份子,一些糊涂蟲就跟了她們跑。大多數是膽小的。我請三先生給我三天的期限,就打算乘那罷工風潮中認明白了哪幾個有共產嫌疑,一網打盡她!那時候,要用一點武力!這么一轉,我相信至少半年六個月的安靜是有的。一個月來,我就專門在這上頭用了心血!”

屠維岳很鎮靜很有把握地說,微笑著。吳蓀甫也是傾注了全心神在聽。忽然他的眼珠一轉,獰笑了一聲,站起來大聲興奮地喊道:

“維岳!你雖然能干,可是還有些地方你見不到呀!那不是捉得完的!那好比黃梅天皮貨里會生蛀蟲一樣,自然而然生出來!你今天捉完了,明天又生出來!除非等過了黃梅天!可是我們這會兒正遇著那黃梅天,很長,很長,不知道到什么時候才完的黃梅天!——算了!你的好計策留到將來再說。眼前的時勢不許我們有那樣的耐心了!”

(賞析:這一次的罷工,吳蓀甫打定了主意要強硬解決,要迅速解決,這便拉開了小說第二次罷工與反制罷工之間的斗爭。上一次屠維岳依靠自己的計謀和手段順利將罷工解決了,這一次他還可以故伎重施嗎?小說正是在這些懸念與沖突中變得趣味盎然。)

屠維岳鞠一個躬,不說話,心里想自己這一回“倒霉”是倒定的了;不是辭職,就是他在廠里的“政權”倒坍,錢葆生那一派將要代替他上臺??墒菂巧p甫突又暴躁起來,聲色俱厲下命令道:

“罷工也好,不罷工也好,總同盟罷工也好,我的主意是打定了!下月起,工錢就照八折發!等絲價回漲到九百多兩的時候,我們再說,——好了,你去罷!我不準你辭職!”

“那么,三先生給我三天的期限!”

“不!不!一天也不!”

吳蓀甫咆哮著。屠維岳臉上的肉輕輕一跳,他的眼光異樣地冷峻了。然而意外地吳蓀甫突又轉了態度,對屠維岳揮手,不耐煩地接著說:

“傻子!你想跟我訂合同么?看她們罷下工來情形怎樣,我們再說!”

屠維岳微笑著又鞠一個躬,不說話;心里卻看準了吳蓀甫這回不比從前,——有點反常,有點慌亂。他又想到自己這一回大概要“倒霉”。但他是倔強的,他一定要掙扎。

(總結:本章節展現了吳蓀甫面臨困境時既強硬又脆弱的矛盾狀態,吳蓀甫素來認為自己是強硬的,他蠻橫地干涉妻子與家人的聚會,干涉阿萱和惠芳的生活,遷怒于他們來宣泄自己心中的怒火,但同時,他又不時地落入到對自己的懷疑之中,想要用外表的剛強來驅散內心的怯懦與悲觀。吳蓀甫的這個性格特點為他后來商業“斗法”中的敗落埋下伏筆,而他與妻子家人之間無聲的對立也暗示吳蓀甫所面臨的家庭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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