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說小小說是短篇小說的邊緣藝術,這話不錯。因之主張小小說和詩結合,詩情詩意,精練精彩。這都好。筆法如散文詩,這當然是一條路。一個邊緣,一個結合,還是短篇門里,又是門里別一室。
也可以設想和散文結合,和筆記結合。
筆記來源悠久,盛行在明清。著作多如牛毛,記一言一行,記奇聞逸事,天文地理、民情風俗、科技醫藥、宦海市井……無所不有。在寫法上,許多和現在的小說沒有關系。但里邊有小說,短小精悍的小小說。當代的老作家有從這里發出新聲,青年作家也有從這里吸收營養而為人注目。但,大家的注意也還不夠。
我覺得筆記體的好處有“三不”——我也來個“三”了。
一是不端架子。筆記的作者,大有載道君子、言志丈夫、明理仁人。有大事業在做著,寫點筆記是消閑,隨手拈來,不免把載道、言志、明理的大題目放松了,由著性情,變化文字。恰好此時無多架子。有位前輩說:“一端架子,藝術就去掉一半?!闭f的是兩者不相容。
二是不矯情。這是說寫法上以白描為主。關于白描,也就是照著魯迅先生的解說:“白描都沒有秘訣。如果要說有,也不過是和障眼法反一調: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而已?!庇钟形磺拜呎f,白描是一切手法的基礎。
三是不作無味言語。本來是由性情順興趣的東西,若語言無味,寫它做甚!本來就多是機智應對的實錄,一語道破片言發噱的傳聞,例如孔融的“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好好先生的“如卿之言,亦大好”,又如“奔馬踐犬”的“各記其事以較工拙”,都是語言味好,流傳千古。
小小說結構緊湊,結尾出人意料。佳。這是一條路。小小說和詩結合,詩的意境,小說的情節。佳。也是一條路。小小說吸取筆記的營養,散而有情致。佳。又是一條路。佳者還多,永無最佳者才好,不可作繭自縛。
(摘自《林斤瀾文集六:文論卷》,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
林斤瀾(1923—2009),浙江溫州人,當代著名作家、文藝評論家。曾任中國作家協會理事、北京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北京文學》主編等職,與汪曾祺并稱為“文壇雙璧”。2007年獲北京市作家協會頒發的“終身成就獎”。代表作有“矮凳橋風情”系列短篇小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