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
最近讀了篇小說,屠格涅夫的《縣城的醫生》,很想推薦給她看,開墨綠色MINI? COOPER的女孩。為什么非得是開墨綠色MINI?COOPER的女孩不可呢?答案很簡單,因為車的主人是個身材高挑、長相可愛的女孩。
她在我隔壁公司上班,做什么工作不清楚,但我總是能在樓道里看到她。她喜歡穿牛仔短裙,各種各樣的牛仔短裙,長度、顏色、寬窄、紐扣的位置、裙擺的造型都有細微的差別,牛仔短裙竟然有這么多花樣,真是不可思議。
有一天,我跟公司里要好的同事坐電梯,電梯門正緩緩閉合,突然外面傳來跑步的聲音,我立刻伸胳膊擋住電梯的門,進來的竟然是開MINI?COOPER的女孩。電梯輕微地抖動了一下,開始上升,淡淡的香味飄散開來,不管同事、我,還是女孩,都沒有說話,只聽得到外面齒輪運轉的聲音。
“好漂亮的女孩?!边M入公司后,同事對我說。
“知道嗎?她對我笑過?!?/p>
“我可不信?!?/p>
“千真萬確。前兩天,我去衛生間,正好遇到她從公司里面出來,手里面拿著一大摞打印紙,邊走邊整理。我正在數她牛仔短裙上的黃銅扣子,剛數到第四顆,腦袋里面突然有個聲音要我抬頭,趕快抬頭,于是我望向她的臉,她正在對我笑?!?/p>
“怕不是在對其他什么人笑?”
“絕對不是,當時我還前后左右地看了個遍,整條樓道里只有她和我兩個人?!?/p>
“那你怎么回應?”
“什么都沒做?!?/p>
“為什么?要是這么漂亮的女孩對我笑,我準會立刻請她吃飯,至少也要喝杯咖啡?!?/p>
“就是因為我當時和你想得一樣,懷疑她是對我后面什么人在笑,等我看了一圈再回頭,已經和她錯過了?!?/p>
“遺憾,說不定還能發展成戀人?!迸笥褔@息。
“是呀?!蔽夷X袋里想象她和我推著超市購物車選購澳洲牛奶,有個寶寶面對著我們坐在購物車里,兩條腿不停地上下踢,正在喝促銷人員給他的小杯養樂多。
“如果是我,一定想辦法補救?!?/p>
“還能補救?”我問。
“主動去要電話號碼什么的,對你笑過,多半不會拒絕?!?/p>
“如果被拒絕怎么辦?”
“無非就是像現在這樣了,你不是也沒對她笑嗎?”
是呀,說得不錯。我應該彌補之前犯下的錯誤,如果可能,還要推薦她看屠格涅夫。屠格涅夫的小說的確精彩。她的公司在寫字樓二層最東邊,我們的公司在中間,二層的最西面有個自動售賣機。我從自動售賣機走到她的公司門口,再從她的公司門口走到自動售賣機的面前,一個來回正好是四百六十八步。我走完第七趟,在自動售賣機里面買了瓶無糖雪碧,開始向她公司的方向移動,腦袋里面想著一句不知道是哪里看來的名人名言:“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改變自己的位置?!钡降资钦l說的呢?
她出現了。
她正站在樓梯處,歪著頭和另外一個人說話。她依然穿著牛仔短裙,這次沒有扣子。上身是件米黃色的T恤,掖在裙子里。
等到我反應過來,發現自己正站在樓下墨綠色的MINI?COOPER前喝雪碧,心跳得簡直像是連喝了六杯意式濃縮咖啡。怎么回事?我可是相當有戀愛經驗的成年男人,怎么像個剛長了三根胡子的中學生?
“電話號碼?!蔽覍χAЮ锩娴鸟{駛位說,“我想要你的電話號碼?!?/p>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發現,墨綠色MINI?COOPER前擋風玻璃下有個牌子,牌
子上寫著:臨時???,挪車請撥打電話?×××?××××?××××。我眨了眨眼睛,朝左右看了看,右邊的景觀池塘里的水一動不動,左邊有兩個穿著白襯衫的科技園區保安正走過來。
羅素。我突然想了起來?!叭说囊簧褪窃诓煌5馗淖冏约旱奈恢谩边@句話是羅素說的,是王小波在文章中引用了羅素的話。
想明白了這件事,我拿出手機,把電話號碼打進微信,搜索出來的是一個卡通人物頭像,性別女,簽名欄里寫著:上輩子可能是貓,這輩子也許是魚。
“是我,隔壁公司?!蔽野l送了好友申請。
“知道?!彼?。
“知道?怎么知道?”我吃了一驚。
“還知道你每天都跑步,小腿肌肉硬邦邦,每次都把按摩阿姨累得夠嗆?!彼@都知道,難道專門調查過?
“何至于專門調查你,是你們公司的按摩阿姨和保潔阿姨聊天,把信息透露了出來,我們公司用的也是這名保潔阿姨,消息自然就傳了過來?!藢S械南⑼ǖ?。你們公司的CEO最近辭職,發郵件說要去澳洲開始新的人生,是吧?”
“是?!?/p>
“在他辭職之前,是不是還有個女大學生辭職?她個子很高,常常在年會上跳舞,跳得相當專業?!?/p>
“是?!?/p>
“澳洲是說給你們聽,其實兩人去了臺灣?!?/p>
“看來信息社會也是女人的天下?!蔽艺f。
“什么意思?”
“沒什么??傊?,加微信的目的是要向你道歉?!?/p>
“道歉?為了什么事?”
“上次我們在樓道里遇見,你對我笑,而我四處張望,很沒有禮貌,正式向你道歉?!?/p>
“是那件事呀,的確很傷人,到現在想起,心還在痛。知道嗎?我可是第一次主動同不認識的男生打招呼?!?/p>
“明白。千刀萬剮,打入十八層地獄?!?/p>
“可以,可以,再給你根蛛絲,讓你爬上來?!?/p>
我愣了下,才想到她是在說芥川龍之介的小說,于是對給她推薦屠格涅夫立刻產生了信心。我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她是個會讀小說的人。
我說:“哈哈哈,為了感謝蛛絲之恩,請你吃魚?!?/p>
“我不吃魚,蝦可以?!?/p>
“那就吃蝦,吃完看電影。今晚東區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新片上映?!?/p>
“喜歡伍德?”
“《老爺車》看了三遍,每次都想起祖父?!蔽艺f。
“看完電影怎么安排?”
“沿著湖邊散步,在碼頭酒吧喝汽水酒,看月亮?!蔽抑烙幸患以谫u杰克·丹尼汽水,非常好喝。
“打算把我灌醉帶去酒店?”她問。
“如果你愿意?!?/p>
“去酒店做什么?”
“讀小說?!蔽艺f。
“小說?什么小說?”她說。
“屠格涅夫《縣城的醫生》?!蔽艺f。
“好看?”她問。
“好看得不得了?!蔽艺f。
“能保證?”她問。
“保證。向杰克·丹尼汽水保證?!?/p>
“好,那我們就去酒店看屠格涅夫。先說好了,不準動手動腳?!彼f。
“明白了?!蔽艺f。
“發誓?”她說。
“發誓,去酒店看屠格涅夫,如果亂動,就讓蛛絲斷掉——不讀小說的人,只配在地獄里面待著?!蔽艺f。
“好,算你機靈,給你一次機會。不說了,為了晚上能夠看屠格涅夫,我現在得努力工作?!?/p>
“我也要工作了?!?/p>
發完消息,我繞過墨綠色的MINI?COOPER,從電動旋轉門進入寫字樓。她還站在樓梯口,對面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身穿絲綢質地的緊身連衣裙,把腰和臀部的曲線展現得很美,頭發又黑又直,眉心間的皺紋很重,顯得很嚴肅。我快步從她們身邊走開。
“要到電話了?”同事問。
我點頭。
“不錯呀,進展如何?”
“得指望屠格涅夫?!?/p>
“屠格涅夫?”
“是的,屠格涅夫一定得加油才行?!蔽掖魃隙鷻C,開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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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