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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雪山文化”

2021-10-29 01:05陳光鑫
大眾考古 2021年5期
關鍵詞:新石器北京地區紅山

陳光鑫

“雪山文化”的發現,可以從一篇新聞報道說起。1962年4月2日,《光明日報》發表題為《北大歷史系考古專業四年級在京郊實習 發掘到新石器時代至遼代文化遺址》的新聞,報道了北大考古專業師生在田野考古實習中對北京昌平一處遺址發掘的收獲。這篇新聞稿在當時可能并不起眼,但后來我們知道,這是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考古的第一次重大發現,這個遺址叫 “雪山遺址”,因發現于昌平雪山村而得名。一種著名的考古學文化從這次實習中“走”了出來。

從“雪山遺址”到“雪山文化”

師生們根據地層關系和出土文化遺存將雪山遺址分為五期,分別定名為雪山一期至雪山五期。后來的考古學研究證明這個“五期分法”是正確的,為學界廣泛接受,在學術史上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當時只能確定這五期之間的早晚關系,也就是從早到晚依次是雪山一期、二期到五期。但這五個時期處在什么時代?這五個時期是否是連續的?都不是很清楚。由于絕對時代無法確定,這個遺址的重要性在當時還不能完全體現出來。

幸運的是,此后眾多考古發現相繼“跳”了出來,為雪山遺址“驗明正身”。1978年,河北張家口地區蔚縣發現三關遺址,三關遺址第三期文化遺存與雪山一期的面貌十分相近??脊艑W界從此開始了為雪山遺址“尋親”之路,1982年,考古工作者又對雪山遺址進行了第二次發掘。1984年,考古工作者在張家口地區陽原縣周家山和宋家莊發現了新石器時代遺存,文化面貌與雪山一期十分類似。第二年,考古工作者發現易縣北福地遺址第三期和容城午方遺址第二層的文化遺存也與雪山一期面貌近似。接二連三的發現使原本不起眼的雪山遺址逐漸凸顯了出來。

一次關鍵性的發現是1986—1990年間,考古工作者在北京房山區發現了鎮江營遺址。該遺址完整呈現了北京地區從新石器時代到商周時期九種考古學文化之間的疊壓關系。這就為確定雪山遺址的準確時間坐標提供了機會,最早的雪山一期的時代在距今5000年左右??脊艑W家把這一類考古學文化定名為“雪山一期文化”,上面提到的諸多發現都可劃歸到“雪山一期文化”。

進入21世紀,在陽原縣發現了至今規模最大的雪山一期文化遺址—姜家梁遺址。在桑干河北岸的土丘上,考古工作者清理了70多座屬于雪山一期文化的墓葬,讓我們有機會認識并了解5000年前生活在北京附近先民的喪葬習俗,比如墓葬之間的排列是有計劃的,沒有出現互相打破干擾的現象,多是南北方向。除了幾座是幾個人葬在一起外,多數是單人葬,葬式都是下肢彎曲的仰身葬,這些發現為我們進一步了解雪山文化時期人們的生活情況提供了依據。

至此,經過幾十年的探索,考古學者對雪山文化終于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雪山一期文化是距今5000年左右廣泛分布在北京地區、張家口地區和山西東北部的一種考古學文化類型。

雪山二期文化的時代要比一期稍晚一些(相當于龍山文化后期),鎮江營遺址中新石器第四期就屬于雪山二期文化,劉家河遺址中也有類似發現。與雪山一期相比,雪山二期先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與當時處在河北南部、河南北部的后崗文化,山東西北的龍山文化和河南東部的造律臺類型十分近似。其中的原因,中國人民大學韓建業教授在《北京先秦考古》一書中推測到:“公元前2200年前后海岱和中原結合部位的魯西北、豫東北文化有一個大規模北向擴張的趨勢。由于豫北冀南地區早有后崗二期文化存在,因此它就主要向處于文化薄弱地帶的冀中、北京和冀東北地區挺進,同時吸收了較多后崗二期文化和老虎山文化因素,又融合部分土著因素,從而形成雪山二期文化?!?/p>

雪山三期文化距今約3800年,時代與文獻中記載的夏代晚期到商代早期對應。這時先民的生活又與二期大不相同了,通過與當時東北地區文化遺存對比研究,學者們發現雪山三期先民的生活習慣與當時西遼河流域的先民基本一致。

雪山四期距今約3200年,與安陽殷墟時代相當。此階段的遺址所出土的文化遺存被考古學者納入另一個考古學文化(圍坊三期文化)范疇中。

最后一個階段雪山五期屬于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這時燕國已經建立,屬于燕文化范疇。

交融

文明的發展從來不是封閉的,雪山文化也是如此,當時這個地區的先民不斷與周邊地區進行交流。姜家梁遺址M75中出土的一件玉豬龍,不僅外形精美,更重要的是造型屬于東北地區紅山文化中常見的器物造型。這件器物讓人把雪山一期文化與紅山文化聯系了起來。通過墓葬形式、死者葬式及隨葬器物的進一步比較研究,考古學者更加肯定以姜家梁遺址為代表的雪山一期文化與紅山文化有密切的關系。

雪山一期文化的發展過程中,與周邊其他文化的互動也很頻繁,東南方山東半島的大汶口文化、來自中原的仰韶文化后崗類型都對雪山一期文化產生了影響。

這種融合不是單向的,而是互相的。在雪山一期文化與紅山文化的互動中,紅山文化的傳統逐漸松動,人們開始接受新的文化潮流。有些學者指出,正是由于雪山一期文化擴展到西遼河流域,導致紅山文化的衰落和以內蒙古敖漢旗為中心的小河沿文化的興起。雪山一期文化還對山西中部、內蒙古中南部產生了很大影響。永定河流域與上游的桑干河流域因為雪山一期文化的作用而形成了一個文化帶。

啟示

雪山遺址及“雪山文化”在探討北京地區早期文明甚至中華文明起源問題上都是繞不開的。從區域考古的角度看,雪山遺址讓我們第一次看到了北京地區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社會發展的具體形態,雪山文化又展現了當時北京與周邊地區(今河北、遼寧、山西)頻繁的互動。從文明探源的視角看,新石器時代晚期是“文明”的孕育期,雪山文化與華北及東北地區的“文明”產生密切相關。從現實意義看,考古學界對雪山文化的研究告訴我們,自古以來,北京地區就是一個南北匯聚之地,與周邊地區緊密相連,協同發展,“京津冀協同發展”重大國家戰略正是適應了這一歷史潮流。

所以,無論從學術層面,還是從現實意義看,雪山文化的發現都具有很大的價值。但與一些耳熟能詳的重大考古發現相比,大家對雪山遺址的發現與研究還相對陌生。

一個考古發現的價值在哪?在媒體上,我們經常能看到介紹重大考古發現的新聞,往往用大量精美的出土文物作為亮點,在博物館中也是如此,以精美的文物吸引觀眾,用最直觀的方式來傳播考古學知識,無可厚非。但容易給大眾一個錯誤印象,這些文物就是一個考古發現的最大價值所在。問題在于,如果單純用出土文物的精美來判斷一個考古發現的價值,就容易讓人忽略那些沒有出土很多精美文物的考古發現的重要價值。

一項考古發現的真正價值在于首次填補人類在某方面知識上的空白。以雪山文化為例,強調“空白”,雪山遺址的發現不僅填補了我們對北京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人類社會的認識空白,也更新了對華北地區甚至整個中華文明起源的認識;強調“首次”,因為雪山遺址發現后,比它內涵更豐富的同類型考古遺址多有發現,但雪山遺址是我們“首次”發現這類文化,以“雪山”來命名這種文化類型就可見在同類遺址中的學術價值。雖然在雪山遺址的發掘過程中,沒有那么多精美而博人眼球的文物發現,但絲毫不影響她的學術價值與影響力。只有認清考古發現的真正學術價值,才可能正確地挖掘出現實意義。今天,全社會都在大力提倡向大眾傳播考古學知識,這個問題顯得更為迫切,對文博部門和媒體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只是單純向大眾傳播最新的考古信息,更要引導大眾以正確的考古學思維來理解一個考古發現的真正價值。

(作者為北京市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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