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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路能走多久

2021-11-11 18:39郭宏文
鴨綠江 2021年28期
關鍵詞:屯里太爺糧庫

郭宏文

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魯迅

1

有一天,我走在南山坡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上,駐足稍息之時,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來:一條路能走多久?這么一個問題,竟然在我的頭腦里引發了一次裂變,讓我幾乎分散不出精力來注視眼前的路況。我知道,走這樣的山路,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不集中,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于是,我干脆找個凸出一點的地方坐下來,任由我頭腦中的裂變呈倒金字塔形展開。

我坐下來,頭腦中的裂變完全掌控了我,讓望著我腳下的這條路發呆。這條路,已經走了多久?將來還能走多久?誰是這條路上踩第一串腳印的人?誰是走這條路最多的人?山屯里有多少人走過這條路?走這條路的人當時是為了啥?有沒有人在這條路上摔倒了?有沒有人走著走著改變了主意半路返回了?

我頭腦中的裂變,一直在咯嚷咯嚷地進行著,繃緊我眼神的韁繩。我下意識地抬起右手,使勁地拍拍腦門,意在讓腦中的裂變就此停下來。

我將自己的視線抬高角度,望一望頭道溝和二道溝,望一望東溝和西溝,又望一望一覽無余的屯落。我發現,我看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大大小小、寬寬窄窄的路。這些路,有從山屯之外來,又通往山屯之外的公路;有在山屯里穿過,能走馬車的大路;有從山屯屯口開始,通往各家各戶的岔路;有在田間地頭交錯,便于春種秋收的小路;有在山間環繞,四通八達的山路……

2

那四通八達的山路,在我的眼里,交織成一張疏密錯落的網。我仔細地清點著這些彎彎曲曲的山路,沒有一條是我陌生的。

我記得,我挑著一擔柴火,在哪條路上柴火與扁擔脫鉤,順著山坡滾到溝底下去了。溝底的方向,與我家的方向恰恰相反。為了能在山路上把一擔柴火順利地挑回家,我忍著巨大的疼痛,練就了在雙肩上倒換扁擔的功夫,中途不必停歇??勺咧咧?,捆柴火的繩子偏偏與扁擔脫鉤了。我跑到溝底,費了好多的冤枉勁把柴火挑回家,然后委屈地跟母親哭了一鼻子。

我記得,我挎著一筐從松林里剛采的蘑菇,在哪條路上遇到了一只狼。因為它的尾巴半夾在兩條后腿之間,我就斷定它是一只狼。這是奶奶給我講《東郭先生和狼》這個故事時,告訴我是不是狼的判斷方法。這只狼雖然不大,但足以讓我害怕。我與它對峙了片刻后,它就朝著松林里跑去了。我挎著一筐蘑菇,趕緊跑回家。母親說,你手里有一把鐮刀,就不用怕。你不傷害它,它也不會傷害你。

我記得,我去刨草藥,在哪條路上看見了一條被山屯人稱為“野雞脖子”的蛇。這是一種毒蛇,看它盤踞或者爬行的樣子就嚇人。奶奶給我講《農夫和蛇》這個故事時,告訴我毒蛇有自己的活動范圍。打那以后,我再沒走過那條路。

我記得,生產隊的銀白杏成熟時,我和屯東頭的三叔,趁看果園的人回去吃午飯的工夫,在北小洼每人摘了兩挎兜銀白杏,在哪條路上一起跑到山頂的安全地帶,然后把杏掏在地上,一個一個慢慢地品味起來。

我記得,我和妹妹去二道溝采山棗,妹妹的腳指頭被一根荊條茬扎出了血。我趕緊在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一根布條,把妹妹的傷口仔細包好,在哪條路上將妹妹背回了家。

……

那些路,不僅我走過,山屯里許許多多的人都走過。那些路明亮而清晰,山屯人家的日子才殷實而幸福。這些路,走得越久,山屯才越有生息。

3

沿著南北方向穿過山屯的公路,是山屯唯一通往山外世界的路徑。我曾經背著書包,在這條公路上走出去,到八公里外的學校讀初中。

那年冬天,公路被大雪封住,我從學校一步一挪地走回家,用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手腳都被凍得失去了知覺。那年夏天,一場特大暴雨引發山洪奔瀉,公路被阻斷,我只好站在河岸邊,苦苦地等待山洪退去。

那時,不管是嚴寒,還是酷暑,我一直在這條公路上行走。

看著我天天這樣走著,四太爺對我的母親說,別讓孩子挨這個累、受這個罪了,你就知道孩子天天念書將來有出息?咱屯里的人,干啥不吃碗飯?

母親只是口頭應著四太爺,卻沒讓我停止走這條路。母親對我說,人生不怕小來苦,小來苦不算苦。只要你橫下一條心不怕吃苦,這條路你就要一直走下去,才會有苦盡甜來。

在母親的鼓勵下,這條路,我整整走了三年。

我每天堅定地走來回十六公里的路,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學校對每學期出滿勤的學生,每人獎勵一支價值一塊五毛一的“英雄”牌悶尖鋼筆。這支鋼筆對我太有吸引力了。這樣的一支鋼筆,母親要賣二十個雞蛋,或者賣三斤蘑菇,或者賣四斤知母肉藥材才能買到手。而我,只要每天都去上學,母親就可以省下一筆給我買鋼筆的錢。

三年后,我終于從這條路上走出去,進了新的學校,開始了高中的學習生活。而我小學時的三十個同學,大多像四太爺說的那樣,不愿意挨累受罪地走這么遠、這么久的路,即便有幾個走了過來,也不是信心滿滿。最終,邁入了高中的校門時,就只有我一個人。有了初中三年的行走,我捏捏自己的大腿,又拍拍自己的小腿,感覺從此以后,不管走什么樣的路,不管走多久的路,我都會走得堅實而有力。

4

從東頭到西頭的那條能走馬車的大路,是山屯人來來回回走得最多的路。這條路,與穿越山屯的公路在屯口交叉,成山屯的中心地段。

屯口的西南角,有一棵掛著鐵鏵犁的大柳樹。每天早上,生產隊隊長就是敲著大柳樹上的鐵鏵犁,召集社員們上班,給社員們分配一天的活計。

盛夏的中午和晚上,山屯人都來這棵大柳樹下乘涼,順便聽四太爺講一些怎樣為人、怎樣處世、怎樣持家的故事和道理。那棵大柳樹下,儼然成了山屯人情世故的宣講堂。哪家的兩口子鬧別扭了,到屯口的大柳樹下坐一坐,回到家里就煙消云散、和好如初了。

屯口的東北角,是生產隊的隊部。生產隊存放著犁杖、鍬鎬、叉子和木锨、驢套和牛套等物資的物品庫,存放著各種農作物種子和大牲口飼料的倉庫,拴著驢、馬、騾的大牲口棚,給大牲口鍘草裝草的草籃子,圈牛的牛圈,圈羊的羊圈,圈豬的豬圈……這么多的場所,都在隊部的大院里。

在我的眼里,隊部的大院就是一個神奇的世界,對我產生了強大的吸引力。我經常跑到隊部的大院里,去看羊圈里新下的羊羔,去看一看牛圈里新下的牛犢,去看大牲口棚里新下的馬駒……

我家和隊部僅隔兩戶人家,只要我想去隊部,隨時可以去。我的一雙腳,將我家到隊部的路,踩得溜溜光光地亮。

想經常去隊部,就要和飼養員吳太爺搞好關系。吳太爺是飼養員,實際是隊部的大管家。我脆生生地叫著“吳太爺”,吳太爺不光讓我到隊部去,還帶著我,看過物品庫,看過倉庫。他有時還把喂大牲口的熟豆餅拿出一塊來,偷偷地裝進我的挎兜里?;氐郊依?,我咀嚼著那香香的豆餅時,才知道吳太爺飼養的驢、馬、騾拉車為什么那么有勁。

有一天,吳太爺突然嘆息道:“這條路,走不了多久了!”我有些疑惑地問:“哪條路?”“生產隊這條路?!薄盀槭裁床荒茏吡??”“是大伙兒都不愿意走了?!?/p>

話真讓吳太爺給說中了。那年冬天,隊部大院里所有的東西,都被分配到一家一戶的小院里。吳太爺飼養的大牲口,人們費了好大的勁拉到家里后,竟然不吃不喝。人們自然想到了吳太爺,就請吳太爺去家里救急。過些日子,這些牲口才適應各自分居的環境。

生產隊散伙兒了,隊部門前那條山屯人走了二十多年的路,就此沉寂下來。

5

腳下的路,靠自己走,誰也替代不了。一路的苦辣酸甜,也只能自己承受,別人無法分擔。住在東溝的大丫姑,默默地走了三年的迷惘之路,消磨了她三年大好的青春時光。

大丫姑是家里的大頭頂,下面有四個弟弟,一個僅比一個小兩歲。大丫姑二十三歲時,大弟弟二十一歲,小弟弟十五歲。山屯里有句俗話,叫作“人多好干活兒,人少好吃飯”。大丫姑的四個弟弟正處在長身體的年齡,從老四到老大,飯量一個比一個大,基本是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量。大丫姑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弟弟們挨餓,就挑了一個條件不錯人家的小伙處對象。去男方相門戶的那天,大丫姑讓介紹人管男方要了五百塊錢的彩禮。男方雖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知道大丫姑是個好姑娘,而且又礙于介紹人的面子,還是把錢如數交給了大丫姑。

拿回彩禮錢,大丫姑隔三岔五就拿出點來,用來貼補家用,讓弟弟們能吃得上,穿得上。就這么一點點地花,大丫姑手里的彩禮錢,不知不覺就所剩無幾了。

男方來大丫姑家串門,見大丫姑的四個弟弟飯量都特別大,似乎能把這個家吃黃攤兒。再說,這四個小舅子,將來娶媳婦、蓋房子、生小孩,各種事情會一個接著一個。這些事,他哪個不得掏腰包???這樣想著,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的無底洞。于是,他就悄悄地找到介紹人,說啥也要退掉這門親事。

介紹人對男方說,你想退掉這門親事可以,你給人家的五百塊錢彩禮錢就要一筆勾銷,全部白搭。但如果女方提出退親,彩禮錢就一分不少地退給你。

男方一聽彩禮錢要全部白搭,就干脆不再來大丫姑家。他以為大丫姑跟他耗不起,時間一久就會主動提出退親。

而大丫姑這邊,已經拿不出錢退給男方。大丫姑無奈地對介紹人說,拖著就拖著吧,也許拖一拖人家就能回心轉意了!

沒想到,大丫姑就這么一拖,三年就拖過去了。大丫姑二十六了,男方始終沒有回心轉意。五百塊錢,拖得大丫姑和男方都白白浪費了三年時光。

屯里的四太爺看不下去了,說,這么拖著,也不是個路???他找到介紹人說,不能再這么拖了,拖著不就是相互耗著嗎?能早點了解,就早點了解。我折個中,這彩禮錢,南方和女方各承擔一半。

四太爺從中斡旋,男方和大丫姑都接受了這個條件。大丫姑東挪西借,勉強湊足了貳佰伍拾塊錢,由介紹人交給了男方。由此,她的三年迷惘之路,正式宣告結束。

后來,四太爺說,我咋就定了個五五開呢?四六開不也可以嗎?讓男方吃點虧,也比二百五好聽??!

6

大丫姑的四個弟弟,依次叫振山、振野、振良、振民,他們都是我的叔字輩。這四個叔的名字,不能讓人覺得是一個非常有文化的人給起的。沒有文化的人,不會起出這樣的名字來。

那年,振山叔和屯里老張家的大生,一起通過了縣糧食局招工的政審和面試,去縣糧食局下屬的一個糧庫當搬運工。糧庫規定試用期為一個月,試用期表現優秀,將轉為全民職工。對于振山叔和張大生來說,這次機會實在難得。

振山叔和張大生同歲,在家里都排行老大,而且家里都是哥兒四個。這樣的家庭,出去一個到外面闖一闖,見見世面,山屯人都非常同情和支持。

可是,兩個人去糧庫半月后的一天晚上,都偷偷地跑回了家里,說糧庫整天搬運用麻袋裝的糧食,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實在忍受不了了。還說,糧庫的活兒,就是天天扛麻袋,沒法再干下去了,只好偷偷地跑了回來。

當時,我的父親正在生產大隊當會計。他知道這件事后,馬上讓兩個人連夜回到糧庫去,說天天扛麻袋,是糧庫有意在考驗新招工的人,回去好好表現,可不能辜負了咱這一屯子人對你們的期望。

在我父親的勸說下,振山叔有些勉強地連夜趕回去了??蓮埓笊f什么也不回去。他說,再干下去,非累死在糧庫不可。我就認可在生產隊里混了,活著是生產隊的人,死了是生產隊的鬼。

振山叔連夜回到了糧庫,又接著扛了七天麻袋后,扛麻袋的活計就告一段落。過了一個月,糧庫經過嚴格的考核,振山叔被評定為優秀等級,很順利地轉為了糧庫的全民職工。

那一年臨近臘月根兒的晚上,振山叔來到我家,用一個帆布手套做的拎兜,給我的父親送來了兩瓶高粱酒。他說,多虧那天夜里我的父親把他攆回了糧庫,讓他走上了另一條道路。過年了,給你買兩瓶酒,表示我的一點心意。

后來,振山叔還當了那個糧庫的領導,一直到退休。

振山叔將自己腳下的路,延伸到了山屯外面的世界,而且走得沉穩而堅實。山屯永遠忘不了他腳步的聲息,永遠向他敞開著一條回家的路。

從糧庫跑回來的張大生,一直留在山屯里,一直走在山屯的路上。他將那天晚上跟我父親說過的話,改成了“我就認可在這山屯里混了,活著是山屯的人,死了是山屯的鬼”。張大生一生未娶,后來成了山屯里的五保戶,過著吃穿不愁的日子。

7

大丫姑終于要出嫁了。這個消息一經傳出,許多人都心生出一種不情愿來。

大丫姑沒有對象的時候,人們都盼著她早點找個好人家嫁了。屯里和她一般大的姑娘,孩子都挺大了??纱笱竟脹Q定出嫁了,人們又反倒有些舍不得。

大丫姑堪稱是山屯同齡人中走路最多的人,就是男人也趕不上她。山屯里各種各樣的路,都留下了她重重疊疊的腳印。顯然,大丫姑特別喜歡走路的感覺,對走路達到了情有獨鐘的程度。

大丫姑走起路來,能颼颼地帶起一股風來。風聲很大,可腳步卻似乎悄無聲息。大丫姑去挖中草藥,她就踩出一條從家門口到東山的路;大丫姑去給豬捋榆樹葉,她就踩出一條從家門口到南山洼的路;大丫姑去采蘑菇,她就踩出一條從家門口到松林的路;大丫姑去撿山杏核,她就踩出一條從家門口到頭道溝的路;大丫姑去采山棗,她就踩出一條從家門口到二道溝的路……山屯人說,有許多的路,是大丫姑踩出來的。有了這樣的路,山屯里的姑娘和媳婦,都跟著大丫姑勤快起來,走路都颼颼地帶起一股風。就連山屯里的男人,也不得不學著大丫姑走路颼颼地帶起一股風,不帶起一股風,就覺得連女人都不如,尤其怕連自己的媳婦都不如。

如今,大丫姑就要出嫁了,家家都要請大丫姑吃一頓上車飯。四太爺說,誰家也不要搶,就從屯東頭往屯西頭一家一家地排,然后再一家一家地往屯北頭排。山屯人按照四太爺的建議,讓大丫姑一家挨一家走了一遍曾經走過的路。大丫姑做一手好的針線活兒,還能針繡漂亮的苫被單、門簾和柜圍子。山屯里的姑娘和媳婦,常請她到家里去畫花樣子,她總是有求必應,各家的門,差不多她都進過。

吃過了上車飯,那家的主人就對大丫姑說,別忘了我家這個門,別忘了來我家的這條路。大丫姑答應著,淚水在眼窩到心窩流出了一條亮晶晶的路。

也許,此時的大丫姑,一定知道一條路能走多久,尤其知道從眼窩到心窩那條亮晶晶的路能走多久。大丫姑出嫁了,但山屯有她的家,她可以隨時走回家的路。當她的家消失的時候,山屯是她永遠的故鄉,她可以隨時走重返故鄉的路。

8

因工作原因,我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山屯已經三十多年了。當許多往事在記憶中漸漸淡化的時候,那通往山屯的路,一直讓我魂牽夢繞,不曾有任何淡化。我就是沿著這條路,找到生我養我的山屯,找到一直站在家門口、手搭涼棚望著我的母親。

想起我的母親,就想起了她關于走路的那一套一套的話語。

母親說,人這一輩子,自己的長相不能選擇,長相是父親和母親給的;自己小時候的家也不能選擇,小時候的家是父親和母親給的;自己的故鄉不能選擇,故鄉也是父親和母親給的。而走什么樣路,怎么走路,是可以選擇的,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山路咋走?有一句話叫“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喘”。十步雖遠,走起來一路平安;一步雖近,走起來要冒風險。山屯里的人,隔幾年就有人走山路時摔傷了,有的甚至摔得不能干重活兒。夜路咋走?有一句話叫“走大路,不走小路”。大路熟悉,走起來踏實;小路生疏,容易發生意外。人生路咋走?有一句話叫“有本事,能吃苦”。有本事才能有事做,才能養家糊口;能吃苦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就沒有干不成的事。

我讀高一那年的寒假,和本家族的二叔一起去倒賣豬肉。九毛一斤買進來,換個一百多里外的地方一塊二賣出去,一趟少說也得掙十塊八塊的。假期結束時,我就想不再上學了,和二叔一起繼續倒賣豬肉??晌业哪赣H給我打好了行李說,現在有豬肉可以倒賣,將來沒有豬肉可以倒賣時,你能干啥?上學學本事,將來才會有比倒賣豬肉更好的事情可做。再說,你念完了高中,如果啥也考不上了,那時再去倒賣豬肉,不也可以嗎?母親的話,我覺得有道理,就妥協了。后來,我成了一名小學教師,沒再去倒賣豬肉。而像母親所說的那樣,我本家族的二叔,沒過幾年,倒賣豬肉的買賣就做不下去了。

已經記不清是哪一年了,母親告訴我說,人這一輩子,當自己弱小時,走路一定要多個心眼,就是學會跟著人家走。要記住這個理:“挨著勤的沒懶的,挨著饞的沒攢的?!苯洺:褪裁礃拥娜嗽谝黄?,對自己很重要。母親近乎于叮囑地對我說,你老叔是教師,你想辦法多跟他接近,多跟他學習,保準沒錯。母親說的話真的沒錯,我在老叔的引導和鞭策下,果然成了一名小學教師,后來又成為一名國家公務員。

如今,那條通往山屯的路,已經幾次改變模樣。橋越來越多了,路越來越寬了,路面也越來平坦了。山屯里那條由東向西的路,也鋪上了整潔光滑的水泥混凝土路面。沿著那條通往山屯的路,雖然已經找不到那個站在老宅門口、手搭涼棚望著我的母親,但永遠能找到我的故鄉,找到生我養我的根。

9

清明節假期,我帶著一種比往常要凝重許多的心情,回到故鄉祭祖。

進城工作后,每一年清明節,我都要重復做回鄉祭祖這件事。尤其是父母去世后,我更是雷打不動。似乎清明節不回鄉,我就忘了父母,忘了祖宗,就是不肖子孫。

祭祖結束后,我在山屯東溝的溝口,遇見了大丫姑的二弟振野二叔,正拿著一把鞭子放牛。牛都是他自己家的,共有七頭,三頭大牛,兩頭半大牛,兩頭小牛,皮毛看上去都很光澤,說明主人飼養得比較精心。

我停下腳步,問振野二叔這七頭牛能賣多少錢。他說現在的牛行比較高,但也頂多賣七八萬塊錢。

他的話,讓我感到有些驚訝,七八萬塊,在我們的那個山屯里,可不是個小錢??!

我說,那你再養一年,不就成了十萬元戶了?

聽了我的話,振野二叔很是平和地說,誰知道一年后的牛行能不能落???如果不落,十萬塊就沒問題??赡阒?,“家趁萬貫,帶毛的不算”,咱只能是養一天算一天唄!

振野二叔又接著說,要不,你說在咱這山溝里能干啥?人家有點能耐的人,尤其是年輕人,不是出去打工了,就是干脆在城里買樓搬走了,誰還在這山溝里守著???你沒看看咱屯子,從東頭到西頭,還剩幾戶人家?那些出去的人,都過好了。我們這些剩下的,除了老弱的就是老弱的,守到死拉倒。

振野二叔已經六十二歲了。大丫姑的四個弟弟,只有他一直住在山屯里。其他三家的地,都讓他種著,應該屬于規模種植,收入還算不錯。起初,他邊種地便養羊。整個一個山屯,就他一家養羊的,所有的山,都讓他隨便放。當他覺得自己的體力沒法再放羊時,他就改行養牛了。整個一個山屯,還是他一家養牛,所有的山,都讓他隨便放。他種地的那些秧棵,也足夠做貼補養牛的飼料。

振野二叔的兩個女兒早就出嫁了,他和二嬸鐵了心要留守在山屯里,過著清閑的、衣食無憂的生活。

告別振野二叔時,也不知為什么,我的心覺得很敞亮。走出去的山屯人過得挺好,留在家里的山屯人也過得挺好,這回鄉的路,我就走得敞亮,心就愿意回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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