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外一篇）

麥必文

你突然憬悟，文學無須肉眼觀察得細致入微—這不過是匠夫所為，絕不是大作家的境界。

大作家開通一個“心眼”，并借此觀察世界。你只要有一雙敏銳的心眼，對世間萬事萬物，即使盲人摸象也無妨。你不一定需要積累豐富素材—公安局里案卷汗牛充棟，案件情節曲折離奇，犯罪動機匪夷所思，罪犯天真善良的、處心積慮的、惡貫滿盈的，初犯、累犯、慣犯，失足、失手，既遂、未遂，包羅萬象，但你不曾聽說古今中外千千萬萬法官（知縣、知府、巡撫）、律師（狀師）、陪審員、書記員、檔案管理員成了大作家，或哪位以收羅逸聞鄙事為己任、以吹噓為榮的茶館說客和市井小人成了大作家。

材料的多寡，情節的簡繁與真正的文學活動，與你能否成為大家沒有必然聯系。你完全可以幽閉于一室之內，來個真正的“閉門造車”，你甚至可以壓根不知任何一點凡塵俗事，而凝望于大街小巷，盯著每一個神出鬼沒的魅影，他們的活動軌跡、相貌特征與心理活動，便可以了然于胸。你還得讓心解放，讓它飄向于廣袤天地，飄向于鴻蒙太空，讓以上的人事經過心眼在另一個層次上蒸餾，析出結晶。

雨夜

黑，黑的大山，黑的樹叢，都滲足了雨水，滴滴答答滴著，搖一下樹枝一定抖落一地，繁盛的青草下一定是濕得像醬一樣的枯草了，螞蟻能躲到哪里去呢？蛇們也只能在草醬中不安地游來蕩去，平日里，你們欺行霸市，此時也只能匍匐在匯聚成流的尸水中，尸水還沖刷著岸邊，漂浮著發脹的蟾蜍、老鼠、蜈蚣、螞蟻、蜘蛛、野狗、果子貍……你們舉目四顧，也一定想過哭泣吧。而麻雀呢，以及更多的鳥兒們，樹枝吹折了，窩被掀了，而沒有被掀掉的，這么大的雨，也一定濕透了，你們去哪里藏身啊，你們去哪里修飾羽毛啊，你們發過凄厲的呼救嗎？一定沒有，要不，怎么可以見到，第二天晴朗，那么多鳥兒趕集，沖向溫暖的陽光？鳥兒們，你們是怎樣度過天公不作美、飛來橫禍的夜晚的？鳥兒們，你們的本事：忍耐與剛強、機靈與智慧，一定比我高超得多。

泥巴，一定變得非常肥沃，受了那么多尸水的滋潤，可以切成一塊塊吧，是豆腐嗎？用什么做了調料？蚯蚓們，只有你們是歡迎風神雨婆的光臨的，它們給你們帶來了佳肴，端上了美酒，又給你們梳洗了枕席，整理了床鋪！

泥巴的孫子們，你們要趁機擺脫大人的束縛嗎？你們是向往河底世界、海底世界嗎？我告訴你們，河底世界水草豐美，有魚兒在你們上方游過，五彩斑斕；而海底世界，有可能色彩更豐富，不過也可能是一片漆黑，而且萬年寂靜。你們準備好了獻身河底還是葬身海底？

巨石爺們，你們又阻擊了一場風雨，現在你們一定以勝利者身份自居了，因為這場風雨還幾乎不足以損害你們絲毫，你們一定生出自豪感了吧？但是，我告訴你們，雨妖又在覬覦你們了，將會對你們發動年內第101 次攻勢，這是短期的事情，長遠的就不可勝數了。你們雖有堅硬的軀體，但也一定會被銷蝕得傷筋動骨的，但是，或許這就是造物主讓你們來到世界的初衷吧：既享受陽光普照，也承受風雨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