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 糧

◇文/ 黃守東

連年災荒，邊關糧草吃緊，幾番報奏，朝廷終于調撥一批軍糧。為防災民暴徒搶奪，威名遠揚的邊關副將鐵虎親自帶領數百弟兄押運軍糧。一路上悲聲四野餓殍遍地，景象凄慘。為防意外，鐵虎小心翼翼日夜兼程，恨不得一步跨回邊關。平安無事地走過一半路程，鐵虎不但沒有絲毫寬慰，心反倒提得更緊了，因為前邊已到了丹崖口。過了丹崖口，道路將一分為二，一條路經磨盤嶺，一條路過平安鎮。這兩個地方都是塞外要沖。雖然兩條路都可以通往邊關，但磨盤嶺為山賊草寇占據，官兵幾次征討未果，平安鎮則是刁民聚集之地，也曾數次與官府發生沖突?？梢哉f，在這樣的饑荒年月，人們已經餓紅了眼，選擇哪一條路都是一種冒險。

鐵虎在丹崖口歇息片刻，便有探子相繼趕回報告，說磨盤嶺幾股山賊已經聚成一路做好準備，要斷道劫糧。不一會兒又有探子來報，說平安鎮一切正常。鐵虎知道表面的平靜也許隱匿著更大的危險，但面對山上眾多強悍且有準備的山賊，鐵虎也只能選擇平安鎮這條路——他不怕山賊，但他不能拿寶貴的軍糧冒險，平安鎮雖然未必平安，但危險性怎么也應該比磨盤嶺要小一些。不過為了更保險一些，鐵虎決定夜過平安鎮。

太陽西沉，酉時已到，鐵虎一聲令下，押糧隊偃旗息鼓向平安鎮方向進發?？彀胍箷r，隊伍來到了平安鎮外。平安鎮內黑黢黢一片，看不到一個人影，連聲狗叫都沒有。鐵虎一馬當先進了鎮，可一進鎮就發現情形不對，他趕忙命令點燃火把。

火把點燃之后，大家大吃一驚——原來前邊道路上擠滿了人，那是一些餓得面黃肌瘦，瘦得皮包骨的老百姓，大家眼巴巴看著運糧車，滿眼希望地高高舉起手中的碗。鐵虎正自驚疑，一個瘦弱的壯年漢子走上前，望著鐵虎一下子跪了下去：“將軍，鎮內斷糧多天，眼看野菜樹皮都要吃光了，幾百口人命在旦夕，懇請將軍留下一些糧食救命！”鐵虎搖頭：“不行不行萬萬不行，這是軍糧，一粒也不能少的！”

瘦弱漢子悲愴地說：“正是這樣，所以全鎮百姓才不能動手搶糧，如果是別的糧食，我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將軍，救大家一命吧！我們每人只要一碗米！”隨著他的話，全鎮的人全都高舉著手中的碗跪了下去。

鐵虎望望漢子，再看看那些饑渴的眼睛和那些饑渴的碗，他低下了頭?？諝夥路鹪谀且凰查g凝固了。但是鐵虎猶豫半晌，然后下馬對著眾百姓竟然也跪下去，然后艱難無奈地說：“我知道百姓們的困境，可是軍糧關系重大，遺失劫掠者按律當斬，如若鐵某把糧食發與大家，那樣不但鐵某要受重罰，勢必還要連累平安鎮，而且邊關糧草吃緊，萬一發生戰事貽誤軍機，那就不知更要有多少生靈遭受涂炭呢……所以鐵某雖然萬分同情，但萬萬也不敢擅自挪用軍糧，除非、除非先讓鐵某死在這里……”說著他深深地低下了頭。良久，前邊一陣騷動，鐵虎緊張地抬起頭一看，卻見前面已經閃開了一條路。鐵虎站起來，沖百姓們深施一禮，然后跨上馬帶領押糧隊伍迅速穿過了平安鎮。

出了平安鎮，大家總算松了口氣，繃緊的神經也不免松弛下來，隊伍也慢了下來。此去邊關還有一兩天的路程，途中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了。見大家都很疲憊，一個親信建議休息一下，然后埋鍋做飯，吃完之后正好兩天趕路，鐵虎點頭同意。開飯時大家都是被叫醒的。大家打著哈欠吃著飯，可是吃著吃著有的人就睡著了，其他人想要叫醒他，可是還沒開口自己的碗卻掉在了地上也睡著了。鐵虎發現情形不對，他叫了聲不好，可是剛往起一站便一頭栽倒下去……

當鐵虎醒來時，天已微亮，他是被哨兵喚醒的，他剛一醒來，哨兵就向他報告了壞消息——軍糧被劫了！

鐵虎一聽嚇壞了，他顧不得頭暈體乏趕忙起來查看，果見軍糧少了一少半。哨兵報告說，湯飯里被人下了蒙汗藥，大家吃了飯都紛紛睡去，他們剛想追趕劫糧者，但被一伙蒙面人打倒捆綁起來，還被堵上嘴，他們也是剛剛才掙脫繩索的。

這時倒在地上的士兵也紛紛醒來，大家一見糧車被劫，全都有些傻眼。鐵虎冷靜一下，然后問劫糧的是什么來頭，哨兵說他們自稱是從磨盤嶺下來的，有人說未必就是山賊，說不定是平安鎮的人假冒山賊搶劫軍糧。有人建議馬上去追，或者到平安鎮去搜，不但能查個水落石出，還能把軍糧搶回來。親信搖頭，說雖然軍糧被搶，可好在還剩下大半，如果去追，萬一中了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那全部糧食都丟了，我們的命也沒了，守邊的弟兄們吃什么？鐵虎點頭說有理，不管怎么說，還是先把這些軍糧送回邊關最要緊。為防止意外再次發生，押糧隊幾乎沒怎么休息，總算順利地把軍糧送回了邊關。因為鐵虎平時作戰勇猛、為人正直，深得主將喜愛，加上主將深知此次押糧回來不容易，而且糧食總算大半運回，大家搭配點兒野菜什么的也就可以渡過難關了，所以主將只是把鐵虎臭罵了一通，也就把這事壓下了。

兩年后，外敵挑釁，邊關狼煙四起。由于主和派在朝廷中占主導勢力，所以援軍和糧草都不能及時補充。那天，已經升為主將的鐵虎帶領弟兄們經過一場敵我力量懸殊的惡戰后，終于殺出重圍?？墒沁@時他們只剩下了一百多人，而且還有近半受了傷，并且他們的糧食已經吃光了。這時已是深秋，野菜都難找了，將士們被困在一個山坳里，這樣下去，就是不被敵人消滅，大家也沒有力氣走出去，最后恐怕難逃凍餓而死的命運。

這天黃昏，饑寒交迫的鐵虎他們正靠在一起用體溫取暖，突然有人無力地叫了一聲敵人來啦！鐵虎他們抬頭一看，果見山梁上幾十條黑影正在向他們沖過來。鐵虎雖然已經極度虛弱，可還是拄著大刀掙扎著站起來準備迎敵。誰知那些人沖到跟前并沒有動手，他們手中拿的不是刀槍，而是扛著糧食——原來他們也并不是敵軍，而是平安鎮的百姓們，領頭的正是當初攔住鐵虎他們運軍糧去路的瘦弱漢子！

瘦弱漢子比兩年前強壯了許多，他是帶著百姓們給鐵虎他們送糧的。放下糧食后，他又帶頭跪下去說：“鐵將軍恕罪，兩年前是我帶著大家劫了軍糧，您沒有回來追討，救了全鎮百姓的命，今天我們是來報恩的！”

在瘦弱漢子的帶領下他們來到平安鎮養傷休整。平安鎮的百姓又一次夾道相迎，不過這次不是討糧，而是接風。鎮里已經擺下酒宴，席間瘦弱漢子悄悄對鐵虎說：“鐵將軍，我知道，當初給我們報信劫糧的人是你指派的，給弟兄們下蒙汗藥也是你的主意，你冒著砍頭之罪把糧食分給我們，沒有你，我們也許熬不到今年，你永遠是平安鎮的大恩人！”

鐵虎看看左右，擺手說：“閑話休提，喝酒！”然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