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張明

編劇 余會春 馬千里 張 睿

.外景 五一廣場 日

廣場上人煙稀少，拐角處商場的大型LED顯示屏播放著新聞。

新聞：湖南省衛生健康委員會，1月23日晚11點50分發布消息，根據湖南省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預案，結合我省當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形勢……

.內景 快遞站 日

一個身影快步走進大門，放下身側的斜挎包，走到了一片快遞墻前。

最靠里的快遞柜上貼著一張白色的紙條，上面印著幾個黑字：快遞留倉件區。

大小不一的快遞件混雜在一起，填滿了整面墻。

劉偉在整理快遞，看見王帥走過來：哎，哥們兒，口罩該換了啊。我先去送個快遞，記得關門。

王帥站在墻前打開手機，揮了揮手。

王帥：行，我找個件就走。

王帥對照著手機里的訂單號在快遞留倉件區找著快遞，翻開一個又一個的件，終于在第二排的最里面看到了對應的字母編號。

王帥用力往外一抽，一連帶出了好幾個件。

王帥彎著腰撿起，剛準備將這些問題件重新塞回去，突然眼睛一瞥，一個破損的快遞件里掉落了一張白色的字條。

字條上工整地寫著：救死扶傷很重要，保護自己也重要——媽媽。

王帥心頭一緊，望向地上的包裹，包裹破損處露出了一個白角，王帥看了一眼四周，把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王帥走到桌子前坐下，將盒子小心地劃開，幾個零散的N95口罩映入眼前。王帥深吸了一口氣，眼睛停留在那張字條上，遲疑片刻，把盒子鄭重地合上，認真看了看寄件人和收件人的信息，又起身找了個新的快遞盒，將東西一件一件地重新擺了進去，把紙條放在了最上層，合上箱子用膠布仔細封好。

王帥看著快遞盒上的信息，拿起電話撥打了過去。

電話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后再撥……

.外景 張明家小區 日

保安亭旁的一張桌子上面擺放著體溫計、洗手液以及一本翻頁的外來人員登記冊。

一名保安雙手抱著一個快遞盒從一棟居民樓走出。

王帥在小區門口焦急地注視著他。

小區保安：敲了好幾次，里面沒人。

王帥眼中流露出些許失落。

保安將快遞遞給王帥。

王帥接過快遞，步伐沉重地走向快遞車，將快遞小心翼翼地放在車上。

.外景 快遞站 日

王帥手上抱著新的快遞盒，比對著寄件人趙芬的電話，仔細核對后撥出，電話里是手機關機的提示。

王帥繼續撥打另一個號碼，并從快遞站內走出到快遞車旁。

電話：你好，這里是菜鳥驛站。

王帥：哦，你好，我是泰平快遞的。請問你認識一個叫趙芬的人嗎？

電話：趙芬？好像有點耳熟，是她的包裹出什么問題了嗎？

王帥：她寄的一個件，現在聯系不上收件人，她自己的電話也打不通，你能幫我聯系一下嗎？

王帥一邊說著，一邊將快遞順手放到車座旁。

電話：哦，是那個走丟了的老人吧？

王帥：什么？

電話：那天她來寄包裹，看樣子像是有點糊涂了，走丟后好多人都在找，幸好最后找回來了。

王帥：那她家里還有其他人嗎？你能幫我聯系一下嗎？

電話：家里沒人，老太太被人接走了，我也聯系不上。

王帥：那她兒子是不是叫張明??？弓長張，明天的明。

電話：是，聽說還是個醫生。

王帥驚喜地說：那你知道他在哪個醫院工作嗎？

電話：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王帥：好吧，謝謝！

王帥將快遞放入車廂，坐上快遞車，緩緩駛離快遞站。

.內景 出租房 夜

王帥坐在餐桌前，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腦，頁面上顯示著長沙市醫院心內科的醫生信息，他右手中指不斷地滾動著鼠標中鍵，嘴里嘟嘟囔囔地說著“張”字。

劉偉打開一瓶抗病毒口服液喝著，順便在王帥手旁也放下了一瓶。

劉偉：還在找那個張明??？

王帥繼續抄寫著電腦上的醫院名字，沒有回應。

劉偉：這怎么找得到??？

王帥突然叫住劉偉：哎兄弟，明天醫院片區的快遞我幫你跑啊。

劉偉：真的嗎？

王帥：真的。

劉偉：你確定？

王帥：確定。

王帥將本子上的信息劃去，嘆了口氣。

.外景 醫院門前 日

醫院大門口少了平日的喧囂，零星的幾個佩戴口罩的人沉默不語，行色匆匆。

醫院的白色喇叭里重復播放著一段錄音：請大家自覺佩戴好口罩，出示健康碼，有序排隊進入……

身穿快遞服的王帥拿著包裹快步向醫院門口走去。

戴著口罩和手套的門衛站在門口攔下王帥。

門衛：哎，干什么的？現在不讓進。

王帥朝前走了兩步：我這有個急件，您就讓我進去一下吧。

門衛：不行，不行，不讓進就是不讓進。

王帥：您就通融一下吧。

門衛：醫院下了死規定，我不可能隨便讓你進去啊。

門衛鎖著眉頭邊搖著頭邊擺著手。

王帥低頭看了下手中的快遞，轉身離開。

.外景 快遞車旁 日

王帥站在快遞車旁遲疑了一下，從車內拿出一套便裝將快遞服換下，小心地將快遞盒放入自己的背包中，調整了臉上的口罩向醫院的方向走去。

.外景 醫院門前 日

王帥走到登記臺處進行登記。

門衛稍稍打量了王帥一番。

王帥握了一下背包帶子，側身走了進去。

.內景 醫院走廊 日

靠墻的不銹鋼座椅每隔一個座位坐著一名患者，其中一個佩戴口罩的老人不停地咳嗽。

.內景 醫院診室 日

醫生：我說了，我不是這個張明！

醫生有些無奈和不耐煩。

王帥坐在醫生的桌子邊，手里遞著快遞。

王帥：您要不要再看看，這個件是從婁底寄過來的。

醫生略顯疲憊，低頭嘆了口氣：小伙子，你現在來這兒太不安全了，而且如果有人急著看病，你這不就是耽誤別人時間嗎？快回家吧。

醫生坐在桌前摘下眼鏡，一手扶著桌面，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眼周一片通紅。

王帥緩緩將遞出快遞的手收回。

王帥：不好意思張醫生，您也注意休息。

醫生戴上眼鏡，點了點頭，伸手按了下問診鈴。

王帥抱著快遞失落地走出門。

.內景 第二醫院 日

王帥走進第二醫院。

王帥：你好，快遞。

護士：嗯，好，謝謝。

護士接過，轉身剛要走，被王帥叫住。

王帥：等等，請問您認識張明，張大夫嗎？

護士思索著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

.內景 第三醫院 日

王帥把快遞遞給一位醫生。

王帥：請問您認識張明，張醫生嗎？

醫生搖了搖頭：不認識。

.內景 第四醫院 日

護士：哎，小哥，你上回讓我問的那大夫是腦外科的，不過，應該不是你找的那個人。

王帥有點失望：哦哦哦，好，謝謝啊。

.內景 餐館 日

王帥坐在桌子前吃著飯，一陣鈴聲傳來，王帥拿起手機。

王帥：喂，您好。

吳婷：欸，小哥，我孩子咳嗽很厲害，馬上要去醫院，我買的兒童口罩顯示是你配送的，可以提前給我送過來一下嗎？

王帥抹了下嘴，站起身，邊往外走邊說。

王帥：好的，您報一下快遞單號。

.外景 小區門外 夜

王帥匆匆將車停下，門口一位穿著紅衣服的女士在等待。

王帥拿著包裹走上前去：你好，是吳女士嗎？

吳婷接過王帥遞過來的包裹：是，謝謝啦。

王帥：沒事沒事。

王帥剛準備轉身離開，突然想起了什么。

王帥：吳女士，您待會兒是要去市婦幼嗎？

吳婷：是啊，怎么了？

王帥：那能麻煩您幫我打聽一下，一個叫張明的醫生嗎？

吳婷：張明？

王帥：對，張明。

吳婷：好，回頭幫你問問。

王帥：好，謝謝了。

吳婷沖王帥微微點了點頭，急忙往家跑去。

.

王帥站在車旁整理著快遞。

張明醫生拎著一個袋子走過來：師傅，我這有個快遞麻煩給寄一下。

王帥：您寄的什么東西??？

張明醫生：這是我們醫院召集的一些緊急抗疫物資，主要就是一些口罩。

王帥：好的，請問您是寄到哪里的？

張明醫生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字條：寄到婁底市人民醫院。我這兒寫了個條，上面有具體的信息。

王帥：請問您認識一個叫張明的醫生嗎？

張明醫生：我就是張明啊，你有事兒嗎？

王帥又驚又喜，轉身從車前座拿出一個快遞，遞給張明醫生。

王帥：我這兒有您一個快遞，麻煩您核實一下電話號碼，151……

王帥話還沒說完，張明醫生的電話突然響起。

張明醫生：好，謝謝謝謝。小楊啊，那個我來，你先把病人安排一下。

張明醫生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從王帥手中接過快遞，隨后轉身匆忙離開。

王帥看著離開的張明醫生，張了張嘴，深呼了一口氣，又將話咽進了肚子里，如釋重負地笑了，仿佛卸下了一個被他自己壓在心上的擔子。

王帥加快速度將剩下的快遞往車廂中擺放。擺放完后，騎上車正準備出發，卻聽見有人在叫他。

一名護士跟在后面拿著一個快遞，邊跑邊喊。

護士：快遞小哥，快遞小哥！

王帥停下來。

護士跑上前將手里的快遞遞給王帥，撐著腿，邊喘氣邊擺手：小哥，這個快遞拿錯了。這不是我們那個張醫生的，你送錯人了，麻煩你了。

王帥接過快遞：你確定嗎？

護士：確定！

護士說完話便往回跑。

王帥：哎！

王帥看著又回到自己手里的快遞，失望地啟動車子離開。

.外景 橋上 日

王帥把車停在路邊，有些疲憊地坐在車上，從座椅旁拿起快遞盒，看著上面的單號發呆。

王帥掏出手機又一次撥打了張明的電話。

電話里響起“嘟嘟”的聲音，但依然沒有人接聽。

.外景 路上 日

快遞車的門開了又關，車里的快遞不斷減少。

.外景 第六醫院 日

王帥：您好，這是您的快遞，請簽收。

王帥說完又提出一個大袋子。

王帥：這早餐還熱乎，也麻煩您帶進去吧。

護士感激地接過愛心包裹，向王帥鞠了一躬。

護士：謝謝！

.外景 第七醫院 日

王帥遞給醫生愛心包裹：您好，這是有人托我給送來的消毒酒精和口罩。

醫生：麻煩小哥替全體醫護人員向他們道聲謝。

王帥看著醫生真誠地點了點頭。

.外景 第八醫院 日

取件柜前懷有身孕的護士吃力地拿著一個快遞盒。

王帥快步走上前去：我來拿，我來拿。

孕婦：謝謝謝謝。

王帥：不客氣，你慢點走。

.內景 快遞站 日

快遞站內，一個年紀稍大的快遞員正在整理快遞件，另一個快遞員正在調整著手上的白色手套，隨后拿過一瓶消毒液往快遞件上噴灑。

王帥不斷往快遞車廂里搬送快遞，車廂裝滿后騎車離開。

.外景 報社門前 日

王帥將快遞擺放在報社外的快遞點處。

吳婷將工作牌遞給門衛：網絡編輯部，吳婷。

王帥意外撞見吳婷，湊上前去打招呼：吳女士，您在這里工作??？

吳婷轉身，看見王帥后點點頭。

吳婷：是。

王帥：我是上次……

吳婷：我記得，上次幫我送口罩的小哥嘛。上次真是謝謝你了。

王帥：上次托您打聽的那個張明，您幫我問了嗎？

吳婷：實在不好意思啊，上次我孩子生病，太著急了，我給忙忘了。

王帥：沒關系。

吳婷：我能問問你為什么非得找到這個張明嗎？

王帥猶豫了一下，將事情的原委說出：是這樣的，我前幾天……

.內景 報社辦公室 日

辦公室內，吳婷打電話、查資料、在微信朋友圈及微博上發布消息幫著王帥找尋張明的下落。

同事：吳姐，有人找。

吳婷放下手機，起身。

吳婷：哎，來了。

吳婷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條消息彈出：婷婷，你看下這個，再來我辦公室一趟。

.內景 出租房 夜

王帥回到家一臉疲倦，打開電視后就躺倒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茶幾上的手機響起。

王帥拿起手機，按下接通鍵，坐了起來。

王帥：喂，吳女士。

吳婷：王帥，你要找的張明，我找到了。

王帥十分欣喜：那您現在聯系上他了嗎？

吳婷頓了一會兒。

吳婷：張明十七年前就死了。

王帥眉頭緊皺，一臉疑惑：什么？

吳婷：2003年非典疫情爆發初期，張醫生所在的醫院是首批收治非典患者的定點醫院。有一天，他們醫院確診了一名兒童患者，當時情況緊急，進行插管治療時必須要確保插入氣管，張醫生就是在俯身聽診時被噴濺的分泌物感染了?；颊呤蔷然貋砹?，但是他自己沒能挺過去。這么多年來，張明的母親一直被政府安置在養老院，也不知為什么就突然跑出去寄快遞了。也許是這次的新冠疫情喚起了老太太對當年那場疫殤的記憶，作為母親只是想竭盡所能給兒子一點保護吧。王帥，這可能是一個永遠也找不到主人的包裹了。

(畫外音)王帥愣愣地坐著，早已出了神，揉了揉眉心，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包裹了他，支撐引導著自己的目標消失了，王帥一時間沒有任何的頭緒。突然，電視機里的新聞聲將王帥的思緒拽了回來。

新聞：昨晚湖南省衛健委再次緊急組建醫療隊，由36名來自長沙各醫院醫護人員組成的醫療隊計劃將于明早在長沙南站集結啟程馳援湖北黃岡前線，醫療隊員分別來自……

王帥看向了擺放在茶幾上的快遞，鄭重地將它拿起。

.外景 路上 日

王帥騎著他的快遞車向高鐵站駛去。

王帥向張明的號碼發了一條短信：張醫生您好，我叫王帥，是一名快遞員。您的母親給您寄了一個包裹，里面是15個口罩，她叮囑您救死扶傷時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母親是最了解孩子的，她知道若您還在，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沖往一線。作為醫生，您想要保護好病人。作為母親，她只想保護好兒子。我不忍心將這個包裹寄回去，而是希望為它找到一個好的歸宿，我相信，疫情很快會過去，出征的人們一定會平安歸來。

.內景 高鐵站 日

平時熙熙攘攘的高鐵站此刻顯得無比空曠。

王帥穿著自己的工作服，戴著口罩，抱著快遞在站內奔跑，四處張望尋找著物資點。

手機鈴聲響起，鈴聲在空曠的火車站內被放大了無數倍。

王帥一手抱著快遞，一手掏出手機向前走著。

王帥：喂，您好，請問哪位？

電話：您好，張明醫生的包裹還在您這兒吧？

王帥頓感疑惑：您是？

電話：我是名援鄂醫生，也是2003年非典疫情被張醫生救回來的人,張醫生他已經犧牲了。趙芬奶奶一直放不下這件事，這段時間她身體也不太好，我和家人不放心就把她接回來了，她情況穩定后才跟我們說了寄包裹的事。她老人家肯定是想念張醫生了，這些天給您添麻煩了……

高鐵站廣播：旅客們請注意，由長沙開往黃岡的援鄂專屬列車開始檢票，請到B檢票口檢票進站……

王帥的手機里隱約傳來了與高鐵站相重合的廣播聲，他頓了一下，四處張望，試圖尋找著張明的身影，可周圍并沒有接電話的人。

王帥著急地向出發層奔跑。

王帥：您是在高鐵站嗎？包裹里面是口罩，我馬上給您送過來！

電話：我馬上要出發了，口罩就留給那些有需要的人吧！

.內景 高鐵進站口 日

高鐵站廣播：親愛的白衣天使們，您乘坐的援鄂專屬列車即將出發，向逆風前行的英雄們送上我們誠摯的敬意和衷心的祝福，愿你們平安歸來。

援鄂醫生們有序地走向檢票口，排隊進行檢票。

援鄂醫療專列緩緩開動，向湖北方向前進。

.內景 高鐵出發層 日

王帥跑到了出發層，可是早已不見醫生們的身影。

王帥大聲地叫了一聲“張明”的名字。

(畫外音)仿佛是空間的重疊，正在檢票的援鄂醫生回頭接過同事遞來的工作牌，王帥站在原地，抱著快遞盒，注視著站內，像是看見了援鄂醫生，也像是看見了張明。冬已盡，春將至，我們終將勝利。

(謹以此文致敬白衣執甲、毅然逆行的醫護工作者，以及在抗擊疫情中堅守崗位真情奉獻的每一位普通人。)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