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讓媽媽長大

◎文／簡歷

圖文無關

1

“你兒子確診是抽動癥了。病因不詳，治療方法是吃西藥或針刺?！眱嚎茖＜业脑掃€在繼續，我的心卻急速下沉，緊緊扶住椅子，以免癱在地上。雖然有思想準備，但這論斷仍然無情地打破了我殘存的僥幸?！耙遣怀运?，以后會越來越嚴重，還會增添很多癥狀，比如甩手、點頭、吸肚子、穢語……”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去的，一路上滿腦子里都是醫生的話。

進屋時，孩子玩得正高興，看到我，蹦跳著跑過來，一邊使勁兒眨眼睛吸鼻子，一邊把一個大桃子遞給我：“媽媽，姥姥買的，我特意給你留的！我知道你最愛吃桃子，可甜呢！”

看著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兒，白皙的小臉蛋因為止不住的小動作而扭曲變形，我瞬間無助而絕望，終于忍不住發火：“不許總眨眼睛！”他愣了一下，說：“媽媽，我沒眨啊……”我氣急敗壞地把他拽到鏡子前，喊道：“你自己看！多難看！你再眨，媽媽就不要你了！”他看看鏡子又轉頭看著我，撇著嘴要哭。我歇斯底里起來，“不許哭！自己控制??！”我快步走進臥室鎖上門，感覺天仿佛塌了下來，我蒙上頭痛哭不已，心里怨天恨地。

等我再推門出來時，兒子不見了。喊他沒應答，小臥室、衛生間、客廳、書房我統統找了一遍，終于發現，他縮在沙發角落里睡著了，手里還抱著大桃子?？粗麕е鴾I痕的小臉，我自責不已，孩子有什么錯呢？是我們各種忙，一直在忽略他。我把他抱在懷里，他抽噎了幾下，長出一口氣，身子無意識地挨緊我，繼續睡。

病是果，那必然有因。醫生說的那種方案副作用不少，而且效果未知。我不信只有那一條路。我和愛人商定，用三個月時間，全身心陪伴他，仔細找找病根。假如他仍未好轉，那就調整心態，直面現實，無條件愛他、呵護他。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告訴兒子夜里會一直在身邊陪著他，他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問：“真的嗎？”我笑著點點頭。他馬上興奮地大喊：“媽媽，我愛你！”然后抬起手，撐住眼皮、按住鼻子，討好地說：“媽媽，你看，我不眨眼睛了！”我心里一酸，拿下他的小手，輕聲告訴他：“沒關系，眨也沒關系的，怎么樣媽媽都愛你！”“我變丑了也愛我嗎？”“當然啦！”聽我這么一說，他興奮得手舞足蹈，趕緊鉆進被窩。

我關了燈，躺在他身邊，他又摟住我脖子問：“媽媽，世界上你最愛的人是誰？”這個問題他時不時就會問，我每次不是逗他說最愛的人是姥姥或爸爸，就是怪他總重復無聊的問題。我忽然意識到這問題對于他的重要性，親了他一下，溫柔又堅定地答道：“是你！”他緊了緊手臂，小臉貼過來，心滿意足地說：“我也最愛媽媽，我最愛溫柔的媽媽！”

我查找了大量的書籍并咨詢了中醫，更加傾向于孩子這種病狀除了和身體機理有關外，更多的是和壓力焦慮相關的說法。我和愛人有意無意地把“優秀才有機會，出人頭地才成功、才幸?！钡慕箲]傳導給了他，時不時拿“別人家的孩子”與他比較，而且以“小男子漢”來約束他?！敖獭倍弧皩А敝苯拥慕Y果就是，他小小又敏感的神經，承壓過重又無法排解，便用這些怪異的無意識的動作來反抗，來“控訴”我們的錯誤。病的其實并不是他，恰恰是我們。

2

良藥，莫過于愛、陪伴和接受。

改變要從自己做起，我馬上調整了工作節奏，把更多的時間用來陪他。就在我慢慢調整好心態，終于不再關注他的小動作的時候，出其不意的一件事又讓我措手不及。

這天放學到家，他寫字的時候忽然氣急敗壞地把書本一丟，使勁兒擠著眼睛吸著鼻子說：“跟同學比，我落下好多了，肯定追不上了……我干脆死了得了！”我又急又氣又沮喪，終于大吼：“媽媽天天陪你哄你，管你吃管你喝陪你玩，你還要怎么樣折磨我，你簡直就是個懲罰我的魔鬼！”他嚇得一激靈，從椅子上滑下來，隨即“哇”地大哭起來。

我一下子警醒過來，使勁兒掐了一下自己：內心脆弱的媽媽怎么撐得起堅強的孩子？我趕緊抱住他，連說：“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亂發脾氣了，你訓媽媽吧，媽媽都接受！”他號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不停地拍打著我：“媽媽騙人……你還說愛我……你總訓我打我，還說我笨，你是壞媽媽……你才是魔鬼……我不要你啦……”我緊緊抱著他不松手，任由他控訴發泄。

過了很久很久，他有氣無力地趴在我肩膀上，不再吭聲，小身子一抽一抽的。我輕輕撫摸著他的后背，不停地安撫著他。他小聲說道：“媽媽，對不起，我是不是打疼你了？”我輕聲回：“是有些疼，媽媽以前這樣打完你也會后悔的。以后咱們有什么想法就說出來，不打人好不好？遇到困難就努力想辦法把它打敗，好不好？”他點點頭。

3

那次以后，也許是孩子的壓力得到了釋放，他的情緒好了很多。我們趁著假期到處游玩，他越來越快樂，膽子也越來越大，甚至主動挑戰攀巖、水上索橋、空中速降等以往根本不敢玩的娛樂項目。我發現，他的小動作在自信的時候頻率很低，越是焦慮、恐懼頻率越高。我漸漸領悟到，對于他的不良情緒，一定要先理性接納，簡單粗暴地否定打擊只會起反作用。只有根據他的性格特點以及他這個年齡段的心理特點，找到合適的方式方法去疏導和感化，才會事半功倍。

孩子和我在一起越來越放松，越來越愛和我說悄悄話。有一天，他悄悄和我說：“媽媽，我同學問我為什么總是擠眼睛？”

“同學笑話你了？”我心里一緊。

“沒有啊，我告訴他們我是病了，病好了就不擠了?！蔽彝辆ЬУ拇笱劬?，親了他額頭一下，說：“你比媽媽勇敢，比媽媽堅強！媽媽愛你！”兒子笑了，那笑容像個小大人，豁達、從容。

幾個月后，我不經意地發現，他所有的小動作都已經消失，這讓我和愛人驚喜不已。而且我自己也有了很大變化：我的脾氣不再急躁，語氣不再強勢，更加懂得傾聽，更加懂得體諒和包容，與別人的關系也越來越融洽。陽光很好，花草樹木很美，風霜雨雪都有自己的姿態，我的內心充滿了生活的信心和力量。未來某一天，他可能還會出現其他癥狀，但我已經不再害怕，我相信只要我們平和面對，日子會越來越好。

又一個周末，我買了個大蛋糕，兒子驚喜地問是誰過生日。我微笑著說：“這是媽媽送你的，因為媽媽想謝謝你，謝謝你讓媽媽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