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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少年

2021-12-14 00:51美丫
情感讀本·道德篇 2021年7期
關鍵詞:華子老家

美丫

我們要了啤酒。碰杯的時候,華子突然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說姐你信不,我現在還是很能打,如果有人欺負你,我去給你撐腰。

認識華子的時候,他還不到16歲,一個莽撞少年。

那時我剛從一所中專學校畢業后應聘到一家公司上班,和華子家經營的小超市隔著窄窄的一條小街。

看店的是華子母親,40歲出頭,端莊、溫和、熱心腸。

我住公司宿舍,經常一個人過去買日用品或方便面、小零食,慢慢同華子母親熟稔起來。如果趕上她包了水餃或烙了蔥油餅,她會留我一起吃飯,或者裝一些在飯盒里讓我帶走。

她有兩個男孩,華子和弟弟,她說沒有女兒是心頭的遺憾,于是對我就有了一種母親的關愛。去得多了,我便常會見到剛念了高中、成績一塌糊涂的華子。即將16歲的華子170厘米左右,小平頭,娃娃臉。

怎么說那個男孩呢?我好像從來沒見他安安穩穩坐下來吃頓飯或者做點兒什么,他永遠是奔跑著進門,抓起吃的便往口中填塞,然后風一樣席卷而去。

風一樣匆忙倒也無妨,成績不好華子父母也認了,可最讓他們發愁的,是華子經常闖禍,打架是他生活的主要內容。

你很難想象他有多少架要打,為自己,為朋友……總之,華子父母三天兩頭被學校請去。引導教育無果,華子父母只能看著他們的兒子像頭小豹子一樣東奔西逐。

奇怪的是,這樣一個渾身長滿銳刺的少年,對家人卻極其溫和,不管父母如何批評甚至沖他急吼,他也從不反駁,只瞇起眼睛看著他們,眼神柔軟。

很多次,我看到他把手搭在弟弟的腦袋上,無比寵溺地揉亂那個小男生的頭發。而每次他沖進門碰巧我在時,他都會抬起頭露出和年齡相符的微笑,溫和地叫一聲,姐。

那時候華子經常跟我說,姐,如果有人欺負你,不用跟他們啰嗦,你告訴我,我替你撐腰。我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家境富裕、父母和善、家庭結構完好的少年,和世界相處的方式是如此桀驁、叛逆和鋒利。

有一次,不知為了什么事情,16歲的華子只身去挑戰了當時很有名的一個街頭老大。華子父母得到信兒趕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打完了。華子完勝。

那天晚上,華子頂著一腦門兩手臂的淤青跟我說,姐你知道嗎?他也就名聲在外,其實根本不行,一對一,他不是我對手。

華子父母越發擔憂,兩年后,華子18歲那年,父母干脆送他去了部隊。他們希望軍營的鐵律能收住華子的莽撞,讓他以合理、健康的方式成長。

特殊環境下,少年的莽撞逐漸轉為一個青年的好勝和要強,華子回來休探親假時,我幾乎無法認出他來。

身高長到174厘米,和少年凌亂地奔突相比,他已經完全是個健碩明朗的青年了——軍裝下的身形堅實寬闊,風吹日曬里的皮膚也轉成了光潔的古銅色。那張娃娃臉,多了幾分成熟的味道。

就在那次探親回去沒多久,華子碰上一起突發的暴力事件,他以軍人之名完成了一次見義勇為。受了傷,立了二等功。次年,華子被保送到濟南一所軍校學習。

也是同一年,我參加了成人高考,入秋,拿著通知書又去上學了。

開學沒多久的一個周末,我和幾個同學去濟南看大明湖,于是約了華子在離軍校不遠的小公園見了一面,軍校管理嚴格,他只請了兩個小時假。在公園的一棵樹下,同學幫我們拍了張合影。

穿著藍白格子夾克衫的華子,站在我右后方,在10月午后的陽光下,我們一起對著鏡頭微笑。

那張照片,后來很多不知情的人看到后問過,你弟弟?照片中的我和華子,一樣清爽的衣著,一樣恬淡安靜的笑容。打眼看過去,我們像姐弟。

每一次,我都笑笑說,嗯嗯,我弟。

兩年后,華子畢業回到部隊,從士兵成為一名年輕的軍官。

我也畢業了,兜兜轉轉一些年,后來在一家雜志社安頓下來。

期間,我和華子沒能再見面,但一直保持著聯系。華子結了婚,娶了老家小城醫院的一個姑娘,很快有了女兒。當年的莽撞少年終于被人生磨礪成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

時間又那么一晃。

2008年5月中旬,汶川大地震發生后兩天,我意外接到華子電話,他正在開往我所在城市的動車上,晚上即到。

華子說,姐,我們見見吧。

我才知道,華子剛剛從那場巨大的災難中逃離出來。

那年華子從部隊轉業,在重新分配工作前的空間,應戰友之邀去了九寨溝。地震發生時,他們正在震感強烈的景區內。

華子所跟旅行團的所有游客,憑借司機嫻熟的駕駛技術和經驗,躲過了密集余震帶來的公路塌方和泥石流,奇跡般逃出了險境。

晚上8點左右我等到了華子。他已經是一個5歲孩子的父親,曾經的娃娃臉有了些許滄桑。10年不曾見面后,我們一言未發地在街頭擁抱在了一起。

我帶華子回了我的家。那晚,華子讓我煮了一鍋方便面,加了兩個雞蛋,說只想在一個叫家的地方安靜地待一會兒。

我們幾乎聊了整晚,10年的光陰在緩慢的對話中倏忽而過。

第二天一早,華子坐車回了老家,他在離老家不遠的一個城市做了獄警。那以后,我回老家需要在那個城市下車轉乘時,不論早晚,華子都會去車站接送我。

我也會抽空專程去探望華子日漸老去的父母,我們的關系真正步入到了親人的平和。

又是幾年后。

華子母親身體出了問題,父親的生意也漸漸走了下坡路,弟弟雖然也成了家,但一直沒有穩定工作。華子便調回了老家縣城,回到父母身邊,承擔起了長子的義務。

他做得很好,無論父母還是弟弟一家,都在他的眷顧下安然生活,直到如今。

不久前我回去,跟華子一起吃了頓飯。

他還是那張娃娃臉,但滄桑感越發明顯了,鬢角也有了參差的白發。

我們要了啤酒。碰杯的時候,華子突然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說姐你信不,我現在還是很能打,如果有人欺負你,我去給你撐腰。

我噗地一樂。

隨即,心底泛起柔軟的酸澀。

這一刻,我突然看到了多年前那個橫刀立馬、倔強固執的少年。

那是他骨子里的東西。這么多年,我們都以為是改變了,其實,他只是隱藏了,懂得了收斂。

我想,他也從來沒覺得年少時的莽撞是一種過錯吧,畢竟那時候他從來不找事不挑釁不欺負別人,所有的架都打得“師出有名”,只為了自己和身邊的人不被欺負。

我將碰過的酒一飲而盡,為華子,我永遠的少年。

殷山摘自《品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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