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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的標記系統及其表義功能*

2022-01-25 10:48姚家興
語言科學 2022年1期
關鍵詞:阿爾泰人稱單數

姚家興

江蘇師范大學語言科學與藝術學院 江蘇 徐州 221009

提要 阿爾泰語系語言名詞數范疇整體上呈現出單、復數對立的格局,人稱代詞具有絕對的數范疇區分,復數標記具有強制性,而名詞的復數標記是非強制的,具有可選性,且受一定的句法、語義及語用因素的制約,動詞的數范疇主要表示事件數及參與者人數,部分形容詞及量詞的數范疇不具有普適性。除典型的黏著性形態標記外,阿爾泰語系語言還可通過句法手段、詞匯手段以及重疊手段等表達數范疇意義,不同詞類在數范疇的編碼形式上存在較大差異,同一詞類內部的不同成員也可選用不同的語法手段編碼數范疇意義。名詞復數標記除表達真性復數的核心功能語義外,還具有豐富的擴展性功能。整體上來看,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標記系統符合語言類型學上的諸多共性特征,一些黏著形態標記的表義功能具有較為凸顯的個性特點。

1 引言

數范疇是人類語言中基礎且重要的功能范疇之一。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蒙古語族及滿—通古斯語族語言在我國均有分布,傳統研究認為阿爾泰語系語言的數范疇集中體現在名詞、代詞或名物化的形容詞、數詞、量詞等靜詞性詞類上,語法著作中有關數范疇的描寫和論述也主要集中在靜詞類詞的一些章節中。實際上,除靜詞類詞外,動詞也具有數范疇,與靜詞類詞數范疇表達人或事物個體數量有所不同,動詞呈現出的數語法范疇主要用來表示:①事件數(event number);②事件參與者數量(participant number)。從表達形式上來看,阿爾泰語系語言可通過形態、句法、詞匯等手段對數范疇進行編碼。名詞(包括一些名物化的靜詞類詞)的數范疇主要通過黏著性的形態標記呈現,也可使用重疊手段表達事物的多量義或周遍性,代詞數范疇的編碼形式最為豐富,不同類別的代詞可選用不同的編碼形式表達復數意義,同一類別代詞內部的不同成員也可選用不同的表達手段來區分單、復數意義,而動詞的數范疇主要通過形態、句法等手段表達事件數和參與者數量。本文以我國境內的19種阿爾泰語系語言為考察對象,主要圍繞數范疇的對立系統、數范疇的編碼形式、名詞復數標記的可選性、復數標記的基本功能及擴展性功能等議題展開討論,以類型學為視角,對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系統進行較為全面的考察。

2 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對立系統

2.1 單、復數對立的二分系統

在傳統研究中,學者們普遍認為阿爾泰語系語言的名詞有單數和復數之分,單數無形態標記,詞根或詞干本身即為單數形式,而復數則通過黏著性的形態標記表達,還有學者認為詞干形式既可以表示單數,也可以表示復數,屬于不定數形式。以上結論略有不妥之處,首先,若一個名詞詞根或詞干本身就是單數形式的話,那么在綴接復數形態標記后就顯得矛盾,究竟是單數還是復數,概念含混不清,實際上,單數由零形式形態標記-?構成,表面上與詞根或詞干形式相同,實則已發生過形態變化。其次,認為單數形式可以表復數意義是將“成員”與“類別”概念相混淆的結果,從學者們列舉的例子來看,這些所謂的用詞干形式表達復數意義的名詞多為集合名詞,一個集合內部可以由單個成員構成也可包含多個成員,但從類別來看,每個集合所代表的種類不同,一個集合相對于另一個集合來說是獨立的,且代表一類事物,對于集合名詞來說,單數既可表達個體成員的單數意義也可以表達一種類別單數意義。例如:

(1)維吾爾語(楊承興 2002:16):

魚-單數 水-從格 分開-被動態-能力情態-否定-非過去時-系動(

魚兒離不開水。

(2)西部裕固語(陳宗振 2004:136):

你(

你這件新衣服是多少錢買的?

(3)哈薩克語(張定京 2018:46):

這 托力肯-領格 孩子-單數-領屬人稱3

這是托力肯的孩子。

阿爾泰語系語言名詞數范疇是否具有復數意義的對立?“數”是用來表示名詞所代表的個體數量,是名詞重要的語法范疇之一。在單、復數對立系統的語言中,名詞所代表的事物數量超過1即為復數,英語是較為典型的單、復數對立的語言,單數即為名詞原形,復數一般綴加-s,且復數標記的使用具有一定的強制性。突厥語族語言中傳統上被認定為復數標記的黏著語綴-LAr(2)阿爾泰語系語言是一種十分遵循語音和諧規律的語言,詞根或詞干后需綴接與其在語音上相和諧的附加成分,不同語言的語音和諧規律存在強弱之分,語法標記的變體數量也不同。這里以大寫字母標明語法標記中的可變性元、輔音音素,以小寫字母標明不變性音素,下同。突厥語族語言復數標記的不同變體形式詳見表1。以及滿—通古斯語族和蒙古語族語言中的復數標記均有同英語-s相類似的表示復數意義的功能,即在表示人或事物數量大于1或不止一個時可通過綴接相應形態標記表達,這類標記為真性復數標記。但阿爾泰語系語言中的復數標記相較于英語中的-s在語義性質上和句法表現上存在較大差異,其中最為明顯的是,阿爾泰語系語言的復數標記不具有強制性,有時在表示復數意義時可以不使用復數標記,有時使用復數標記卻不表示任何復數意義,有時甚至根本不能選用復數標記。復數標記的隱現受句法、語義、語用等諸多因素限制十分復雜。例如:

(4)柯爾克孜語(胡振華 1986/2008:287):

多 老師 來-過去時-謂人稱3

來了很多教師。

(5)烏孜別克語(程適良和阿布都熱合曼 1987/2008:659):

圖爾遜-復數 今天 早晨 來-經狀體-謂人稱3

圖爾遜等人今天早上來過。

縱觀整個數范疇系統及世界語言數標記類型,阿爾泰語系語言總體上傾向于單、復數對立的二分系統,單數用零形態標記-?表達,復數則主要通過種類豐富的黏著性復數標記表達。突厥語族語言的黏著性復數標記種類較為單一,只區分同一復數標記的不同語音變體形式,而滿—通古斯語族語言及蒙古語族語言還可根據名詞的語義類型及生命度選用不同的復數標記形態。拋開其他外部因素,僅就名詞來說,阿爾泰語系語言事物的個體數量及類別數量是可數的,且事物或類別數量大于1時需要綴接復數標記表達,若需要強調多數(兩個及兩個以上)時,復數標記具有一定的強制性。相較于名詞,代詞尤其是人稱代詞、指示代詞等對數范疇的區分具有強制性,因此阿爾泰語系語言可以看作是單、復數對立的語言,其形態表現形式符合Greenberg(1963:94)蘊含共性35:在單復數對立的系統中,單數較可能選取零標記,而復數一般不會使用零標記。Rijkhoff(2002:38)通過對50種語言的統計觀察發現,像英語等印歐語那樣用數標記的在世界語言中是少數現象,從跨語言的視角來看,復數標記更像是例外而非通則。不使用強制性數標記的語言又被Rijkhoff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數詞直接加在不綴接數標記的名詞上,一類是數詞和名詞之間要加量詞。如按Rijkhoff的分類方法,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的特征與前者相似,而漢語的特征則與后者相似,這兩類語言的數范疇又不同于英語等印歐語言。

2.2 有關雙數的問題

根據Dixon(2010:158,2012:47-49)的跨語言調查研究,世界上的語言至少存在六種數范疇模式,一些語言除了有單、復數之分,還存在雙數、三數、少量數等的區分,一般以單數—復數、單數—雙數—復數的對立系統為主。阿爾泰語系語言基本上屬于單數—復數對立模式,很少存在其他形式的數對立項,但古代突厥語中存在表達雙數的語法標記。耿世民和魏萃一(2010:101)認為古代突厥語中有表示雙數的詞綴-z,張鐵山(2005:176)也指出在回鶻文獻語言中,復數除了借助于附加成分-lr/-l?r表示以外,還有-z等其他形態標志。古代文獻中的雙數標記-z在一些現代突厥語族語言中還有殘留,例如k?z(眼睛)、k?üz(胸,乳房)、omuz(肩)、münüz(獸角)、tiz(膝蓋)、yodaz(大腿)、a?z(嘴)等成雙成對或呈對稱狀出現的身體部位詞。但陳宗振(2016:310)則認為-z不是簡單附加在某個詞干上的“附加成分”,與-lr/-l?r存在一定的區別。與此相關,在朝克(2009)的記錄中,早期鄂溫克語里的iisa或iiha指單個的“眼睛”,而綴接復數標記-l 的iisal指“一雙眼睛”,但在現代鄂溫克語里iisal已演變為表示單數概念“眼睛”的名詞了,而在俄羅斯的鄂溫克語里至今還保留著該詞單數形式iisa或iiha。另外,馬偉(2015:94)提到撒拉語中還有一個第一人稱雙數代詞ixyle(我倆),作者認為ixyle可能是數詞iki(二)和復數標記-ler的組合。這類組合性的語言現象在其它親屬語言中也存在,例如維吾爾語數詞ikki(二)綴接第一人稱復數領屬性人稱標記-0miz可構成人稱數詞ikkimiz(我們倆),綴接第三人稱領屬標記-si可構成ikkisi(他們倆),與撒拉語凝固化的雙數代詞ixyle不同,維吾爾語等語言中的這類組合也同樣可以出現在其它數詞中,屬于一種自由組合,凝固性不強,尚不能歸入數范疇的成員中??傮w來看,雙數標記在阿爾泰語系現代語言中已經發生了詞匯化,在一些表示對稱的或成雙成對出現的人體部位詞匯中還留有一些痕跡,相對于單數和復數來說,雙數在阿爾泰語系語言中并不發達也不具備穩定性。撒拉語及古代突厥語中存在的個別雙數現象不能算作例外,也是符合語言共性的,即與Greenberg(1963:94)共性34相符:有雙數的語言才會有三數,有復數的語言才會有雙數,復數比雙數在語言中更為常見。

3 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的編碼形式

阿爾泰語系語言主要在名詞、代詞及動詞等詞類上標明數范疇意義,少數語言中的量詞、形容詞等也具有編碼數范疇的語言形式,但普適性較弱。下文以不同詞類為切入點,并結合實際語料,對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的編碼形式進行系統分類。

3.1 名詞類詞數范疇的編碼形式

3.1.1 黏著性形態標記

名詞類詞(3)名詞類詞包括名詞、形容詞、數詞、量詞等靜詞類詞,還包括形容詞、數詞等的名物化現象,這類詞數范疇的編碼形式具有諸多共性,可在一節內討論。阿爾泰語系語言代詞數范疇系統的編碼形式與名詞存在較大差異,本文單列一節進行討論。數范疇主要表示該名詞類詞所代表的人或事物個體及類別的數量。一般情況下,單數由詞根或詞干綴接零標記形式-?構成,如需特別強調事物數量為1時,也可在名詞前使用數詞“一”表示,例如維吾爾語bird?m(一個人)、西部裕固語br kemzi(一塊饃饃)、鄂溫克語m? adde(一位老奶奶)等。另外土族語、鄂溫克語的單數除使用零標記形式-?表達外,還可通過獨立的單數形態標記表達,土族語中的單數標記-?ge就來源于數詞nge(一),鄂溫克語的單數標記-l既可以表達單數意義也可以表達復數意義,用于單數時具有強調單數的語氣。例如:

(6)土族語(照那斯圖 1981/2009:190): (7)鄂溫克語(朝克 2009:15):

我 弟弟-單數 有 這 天 奶奶-單數 來-過去時3

我有一個弟弟。 今天只來了奶奶一人。

名詞類詞的復數意義主要通過黏著性的形態標記呈現,表示名詞類詞所代表的人或事物的個體或類別數量大于1。突厥語族語言名詞復數標記較為單一,只有-LAr及其變體形式,而蒙古語族語言和滿—通古斯語族語言名詞復數標記形式較為豐富,且不同標記的功能存在差異。阿爾泰語系語言名詞類詞的單、復數形態標記如下頁表1所示:

表1 阿爾泰語系語言名詞類詞的單、復數形態標記

需注意的是,達斡爾語復數標記-sul、-nur、-r可以相互疊用,疊用后意義上無明顯變化,例如agdu-nur-sul→agdunursul(兄弟們)、kku-r-sul→kkursul(孩子們)、uji-r-nur→ujirnur(女孩子們)、uik-r-nur-sul→uikrnursul(小孩子們)等。蒙古語中一些使用范圍小且具有一定構詞功能的復數標記-d、-s后還可再加一個通用的典型復數標記-ud/-üd,例如eres-üd→eresüd(男子漢們)、byd-ud→bydud(富人們)等。西部裕固語中也存在這種現象,但重疊成分中的前一標記的復數意義已經淡化,構詞功能凸顯,例如z(姑娘)+-dr→zdr(小姑娘)+-lr→zdrlr(小姑娘們),這種現象在其它親屬語言中較為罕見。

3.1.2 重疊詞干

除黏著性的復數標記外,部分量詞、形容詞、名詞等靜詞類詞還可通過重疊這類詞的詞根或詞干來表示復數意義,通過重疊手段表達的數意義更加凸顯“多量義”“規模義”及“周遍性”。哈薩克語的集合物量詞以“A-A”的完全形式重疊后表示其修飾的中心語名詞數量眾多、規模龐大,例如qor-qorqoj(一群群的羊)、qtr-qtr yj(一排排的房屋)等。維吾爾語中部分形容詞重疊后具有復數意義,且被其修飾的中心語名詞后還需綴接復數標記同形容詞定語保持數一致關系,例如qtr-qtr tywryk-l?r(一排排電線桿)、eiz-eiz imr?t-l?r(一座座高樓),蒙古語形容詞重疊后也可表示其所修飾的事物是多數的,例如?nd?r ?nd?rul(一些高山)、büdüün büdüün modo(許多大樹)等,但與維吾爾語不同,中心語名詞后無需再綴接復數標記與形容詞定語保持數的一致。另外,維吾爾語的一些名詞以完全重疊形式出現時也可表示復數意義,例如j-j(家家,每一家,很多家)、jol-jol(一條條道路)等,赫哲語名詞重疊除表復數意義外還略帶有強調色彩,例如jinin jinin(天天)、nini(人人)、aniani(年年)等。

3.2 代詞數范疇的編碼形式

相較于名詞,阿爾泰語系語言代詞對數范疇意義的區分更為嚴謹,且代詞通常比名詞更容易有數的區分。Corbett(2004:67)認為數范疇的形式表達與生命度等級序列(the Animacy Hierarchy)密切相關,即:說者(speaker)>聽者(addressee)>第三人稱代詞(3rd person)>親屬稱謂(kin)>有生名詞(animate)>無生名詞(inanimate)。該生命度等級序列與數范疇的關系可以解釋為數的區分沿生命度等級序列向右遞減,也就是說一種語言的代詞比名詞更容易有數的區分,且第一人稱代詞(說者)比第三人稱代詞更容易觸及到數范疇。阿爾泰語系語言的實際情況與該生命度等級序列相吻合,在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4)這里的指示代詞主要是指稱人或事物的指示代詞(如:這、那),這類代詞的單、復數的區分是強制性的。阿爾泰語系語言的指示代詞還可以指代事物的性質、程度(如:這樣、那樣)等,一些語言在這類代詞上也具有數的區分。系統中,單、復數形態標記的選用具有一定的強制性,而一般名詞的數標記則是可選的,蒙古語族中的蒙古語、達斡爾語以及滿—通古斯語族語言在親屬稱謂名詞后有獨立的數標記,且數標記還可根據名詞的生命度等級區分不同的形式。

需要注意的是,阿爾泰語系語言代詞系統內部的數范疇標記并不是均衡的。一般情況下,人稱代詞、指示代詞和反身代詞等對數范疇的區分具有強烈的傾向性,而疑問代詞和不定代詞因其自身的不定指性,數范疇區分度不及人稱代詞等凸顯,在一些語言中還需根據代詞所替代的具體事物的語義類型來判斷是否需要選擇區分單、復數。根據已有資料的記錄和描寫,除蒙古語和錫伯語外,蒙古語族和滿—通古斯語族語言中大多都沒有不定代詞。表2主要呈現出阿爾泰語系語言不同類型代詞對數范疇的區分程度,“+”表示此類代詞區分數范疇,“-”表示此類代詞不區分數范疇,“±”表示此類代詞中的一部分成員有數范疇的區分,一部分成員無數范疇的區分。

表2 阿爾泰語系語言代詞數范疇的區分度

總體來看,人稱代詞、指示代詞和反身代詞(5)一些語言中的反身代詞雖不能通過形態區分單、復數,但多與其前人稱代詞組合出現來指明數意義。等定指性代詞類型傾向于單、復數的區分,而疑問代詞、不定代詞等非定指性代詞類型對數范疇的區分不明顯。另外,不同類型代詞可采用不同手段表達數范疇意義,同一類型代詞內部不同的成員也可采用不同的手段來區分數。阿爾泰語系語言代詞數范疇大體上通過形態手段、詞匯手段和重疊手段三種形式進行編碼,其中以形態手段為主。

3.2.1 形態手段

3.2.1.1 使用名詞的黏著性復數標記

突厥語族語言復數第二人稱代詞和復數第三人稱代詞多由其單數人稱代詞形式直接綴接名詞復數標記-LAr構成,有時在綴接復數標記-LAr時單數人稱代詞會發生詞尾輔音脫落、詞干元音弱化或詞尾元音增加等音變現象,詳見表3:

表3 突厥語族語言第二、三人稱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需要注意的是,烏孜別克語、塔塔爾語中的復數第二人稱代詞sIz也可表達第二人稱單數尊稱意義,在現代維吾爾語中siz已從第二人稱復數代詞中分離出來,獨立表達單數尊稱意義,蒙古語中的t也可同時指代單數第二人稱尊稱以及復數第二人稱普稱。在塔塔爾語的青年人口語中,由于受周邊哈薩克語和維吾爾語的影響,復數第二人稱代詞也有在單數形式后直接綴接復數標記而構成的sinl?r/senl?r等形式,而sz則作為獨立的單數第二人稱尊稱形式存在。另外,維吾爾語、烏孜別克語、哈薩克語、柯爾克孜語、圖瓦語以及塔塔爾語青年人的口語中單數第二人稱代詞還區分普稱和尊稱形式,尊稱形式的單、復數也通過黏著性復數標記-LAr區別,如下頁表4所示:

表4 突厥語族語言尊稱第二人稱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與突厥語族語言不同,東鄉語、土族語、保安語、東部裕固語等甘青一帶蒙古語族語言第二人稱代詞單、復數多采用異根法進行區分,但復數第三人稱代詞均由單數第三人稱代詞綴接名詞復數標記構成,(6)蒙古語人稱代詞單、復數的對立以異根法為主,但也存在使用形態標記區分數范疇的成員。蒙古語第二人稱代詞復數中存在一種由第二人稱單數尊稱形式t(您)綴接復數標記構成的tnr(你們)形式,蒙古語第三人稱代詞單、復數主要通過異根的形式表達,但復數形式也可在異根詞干后再綴接復數標記構成,例如第三人稱單數遠指人稱代詞為tere,其復數形式可以通過異根詞干tede表達,還可在異根詞干后綴接復數標記構成復數形式tedener,第一人稱復數排除式形式bidener也是通過異根和形態的綜合手段構成的。達斡爾語第三人稱代詞單復數主要通過異根形式表達。其具體形式如表5所示:

表5 甘青一帶蒙古語族語言第三人稱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滿—通古斯語族語言人稱代詞的數范疇主要通過異根的形式表達,但也有部分成員的單、復數對立是通過形態手段區分的。錫伯語第二人稱復數尊稱代詞bis是在單數形式bi后綴接名詞復數標記-s構成的,源自指示代詞的第三人稱代詞r/tr綴接復數標記-s構成復數形式s/ts,鄂倫春語中源于指示代詞的第三人稱代詞單、復數與錫伯語的構成方式相同,即在單數形式ri/tar后綴接復數標記-l 構成ril/tarl。而鄂溫克語第一人稱復數包括式及排除式人稱代詞miti、biti后還可綴接復數標記-sl 構成 mitisl 和bitisl 的形式。

除人稱代詞外,突厥語族語言中大部分指示代詞、疑問代詞、不定代詞的復數形式均使用名詞復數標記-Lr 標明,其中單數形式的指示代詞在綴接復數標記后有的會發生語音脫落、元音替換等音變現象,錫伯語單數指示代詞綴接復數標記-s 時詞尾r音也需脫落,達斡爾語指示代詞在指示名詞時可帶也可不帶復數附加成分,復數概念由其限定的名詞后的復數標記來表示,而甘青一帶的蒙古語族語言以及鄂溫克語、鄂倫春語單數指示代詞詞根可直接綴接名詞復數標記,且詞根語音不發生變化,蒙古語、滿語指示代詞主要通過異根的形式區分單、復數意義,赫哲語的指示代詞無數范疇的區分。另外,阿爾泰語系語言的指示代詞還具有較為復雜的距離系統,普遍具有近指和遠指的對立,突厥語族語言還區分以說話人視點為基礎的近、中、遠等距離范疇義。下頁表6以阿爾泰語系語言中最常見的近指代詞“這”,遠指代詞“那”為例,對指示代詞的數范疇進行歸納和總結。

表6 阿爾泰語系語言指示代詞“這”、“那”的數形態變化現象(7)突厥語族語言遠指指示代詞與第三人稱代詞同形,滿—通古斯語族和蒙古語族語言第三人稱代詞多有獨立的形式,但一些語言也可借用近、遠指指示代詞來替代第三人稱,這類人稱代詞更容易有數形態標記。西部裕固語遠指代詞還可進一步分為眼前的ol、別處的ol以及較遠的三種,其中ol和ol的復數形式 olr、olr 是由指示代詞詞根先脫落音節末尾輔音 l 再綴接名詞復數標記-lr 構成。塔塔爾語遠指代詞ol綴接復數標記時,詞干中的元音 o 變為且詞尾輔音l脫落最后構成 lr,?ul 由詞干末尾輔音l 脫落后再綴接復數標記構成 ?ulr 形式。哈薩克語指示代詞bul、ol、sol 綴接復數標記時詞尾輔音l 也需脫落,mnw(這個)、osnw(這個)、sonw(那個)等指示代詞不可綴接復數標記??聽柨俗巫逭Z指示代詞bul(這個)、u?ul(這個)、o?ul(那個)、tiil(那個)等綴接復數標記時詞尾輔音l需脫落,同時 o?ul 中的元音u 變為o,tiil 第一音節中的 i 音變為e。撒拉語遠指代詞u的復數形式除ulr 外還有lr 這一形式,綴加復數標記后發生語音變化。圖瓦語遠指代詞ol 需脫落詞尾輔音l后再綴接復數標記。

表6 阿爾泰語系語言指示代詞“這”、“那”的數形態變化現象(7)突厥語族語言遠指指示代詞與第三人稱代詞同形,滿—通古斯語族和蒙古語族語言第三人稱代詞多有獨立的形式,但一些語言也可借用近、遠指指示代詞來替代第三人稱,這類人稱代詞更容易有數形態標記。西部裕固語遠指代詞還可進一步分為眼前的ol、別處的ol以及較遠的三種,其中ol和ol的復數形式 olr、olr 是由指示代詞詞根先脫落音節末尾輔音 l 再綴接名詞復數標記-lr 構成。塔塔爾語遠指代詞ol綴接復數標記時,詞干中的元音 o 變為且詞尾輔音l脫落最后構成 lr,?ul 由詞干末尾輔音l 脫落后再綴接復數標記構成 ?ulr 形式。哈薩克語指示代詞bul、ol、sol 綴接復數標記時詞尾輔音l 也需脫落,mnw(這個)、osnw(這個)、sonw(那個)等指示代詞不可綴接復數標記??聽柨俗巫逭Z指示代詞bul(這個)、u?ul(這個)、o?ul(那個)、tiil(那個)等綴接復數標記時詞尾輔音l需脫落,同時 o?ul 中的元音u 變為o,tiil 第一音節中的 i 音變為e。撒拉語遠指代詞u的復數形式除ulr 外還有lr 這一形式,綴加復數標記后發生語音變化。圖瓦語遠指代詞ol 需脫落詞尾輔音l后再綴接復數標記。

單數(指近)復數(指近)單數(指遠)復數(指遠)烏孜別克語b?b?l?r??l?r維吾爾語bubul ruul r西部裕固語bubul r l r塔塔爾語bubul rol l r哈薩克語bulbul rolol r柯爾克孜語bulbul ro?ulo?olor撒拉語bubul ruul r圖瓦語bobol rolol r蒙古語ene/e ünede ertere/te üntede er達斡爾語?n??n?sult?rt?rsul東鄉語?n??n?lah?h?la土族語nenesgetetesgene gul te gul 保安語?n??n?l?t?r/t?t?rl?/t?l?東部裕固語eneenestereteres錫伯語?r?st?rt?s滿語?r??dz?t?r?t?dz?鄂溫克語?ri?ris?ltaritarisal鄂倫春語?ri?riltar?tar?l赫哲語?i/?ji無ti/tati?無

此外,突厥語族語言及錫伯語、鄂溫克語中的疑問代詞也可綴接名詞復數標記,但疑問代詞更常使用重疊的方式表達復數意義,錫伯語、鄂溫克語、東鄉語、東部裕固語的反身代詞也可通過綴接復數標記表示復數意義。(8)錫伯語反身代詞單數形式為bi,復數形式為bis/bit。鄂溫克語反身代詞單數形式為 mni,復數形式為 mnisl。東鄉語反身代詞單數形式為odia/oj,復數形式為odiala。東部裕固語反身代詞單數形式為ed?en/d?en,復數形式為ed?es/d?es。

3.2.1.2 使用名詞的領屬人稱標記

突厥語族語言反身代詞復數意義主要通過綴接名詞領屬性人稱標記表達,且其前多出現相應的人稱代詞,反身代詞“自己”一般不單獨使用,也就是說,反身代詞的數主要是通過其前的人稱代詞或其后的領屬性人稱標記表明的。突厥語族語言反身代詞的單復數形態變化如下頁表7所示:

表7 突厥語族語言反身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撒拉語領屬性人稱標記無數的區分,其反身代詞復數形式除綴接名詞領屬性人稱標記外,還需在其后綴接名詞復數標記-ler。烏孜別克語、維吾爾語、塔塔爾語、哈薩克語及圖瓦語復數第三人稱反身代詞后需先綴接名詞復數標記-LAr 再綴接名詞領屬性人稱標記。西部裕固語反身代詞有uzu和ehs兩種,uzu 僅用于第三人稱,與其他語言不同,西部裕固語反身代詞后不綴接領屬人稱標記,數范疇由前面的人稱代詞指明。據陳宗振(2004:157)的記載,復數反身代詞后可綴接名詞復數標記,例如:ms ehsler(我們自己)、olr ehsler(他們自己)等,某些老年人的口語中,第一人稱單數反身代詞還有綴接領屬人稱標記-m 的形式,這與其他現代突厥語族語言表達形式相同,但這一古老形式在現代西部裕固語中已經消失了。例如:

(8)西部裕固語(陳宗振 2004:157):

我 自己-領屬人稱1單 這(

我在這里等待吧。

甘青一帶蒙古語族語言反身代詞也有數的區別,其中東鄉語、保安語、東部裕固語反身代詞有單數和復數形式,復數形式通過在單數詞干上綴接復數標記構成,土族語和達斡爾語反身代詞在形態上不區分數,但反身代詞所指代的人稱及數可由其前面的人稱代詞或根據具體語境來判斷,利用人稱代詞的數意義區分反身代詞的數范疇具有類型學的共性特征,例如漢語的反身代詞“自己”前加上人稱代詞后可構成區分單數意義的“我自己”“你自己”“他自己”以及復數意義的“我們自己”“你們自己”“他們自己”,而英語中的反身代詞myself(我自己)、ourselves(我們自己)等本身就包含了人稱代詞的形式,其數的意義也是由人稱代詞的數所指明的。甘青一帶蒙古語族語言反身代詞單、復數形態變化如表8所示:

表8 甘青一帶蒙古語族語言(9) 蒙古語反身代詞詞干也區分單、復數形式,但是數的區分是通過異干形式表達的,單數形式為?ber-iyen,復數形式為?bersed-iyen,-iyen為主格形式后附的反身領屬標記。反身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表9 錫伯語(10) 滿語、赫哲語、鄂倫春語反身代詞詞干無形態變化,滿語反身代詞為bj、赫哲語反身代詞為mn/m?krqn、鄂倫春語反身代詞為mnkn,單、復數意義通過其前的人稱代詞區分。鄂倫春語還有詞干形式的反身代詞mn-在句中需與格標記或領屬標記共現,且在單數和復數分布環境中反身代詞詞干后綴接的格標記有所不同。反身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表9 錫伯語(10) 滿語、赫哲語、鄂倫春語反身代詞詞干無形態變化,滿語反身代詞為bj、赫哲語反身代詞為mn/m?krqn、鄂倫春語反身代詞為mnkn,單、復數意義通過其前的人稱代詞區分。鄂倫春語還有詞干形式的反身代詞mn-在句中需與格標記或領屬標記共現,且在單數和復數分布環境中反身代詞詞干后綴接的格標記有所不同。反身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單數復數第一人稱minjb?imonjb?i第二人稱?injb?isonjb?i第三人稱?rb?jini?sb?it?nit?rb?jinit?sb?is?ni

3.2.1.3 重疊(疑問)代詞詞根

哈薩克語、西部裕固語、撒拉語等語言中,部分疑問代詞可通過完全重疊的形態手段表達多數意義,這種多數意義是一種模糊量。例如:

(9)哈薩克語(張定京 2018:1005):

昨天的 會議-與格 誰 誰 來-否定-過去時-謂人稱3

昨天的會都誰沒參加?

(10)西部裕固語(鐘進文 2009:306):

皮-賓格 我 那個 哪個-時位格 哪個-時位格 埋-結果體-過去時

說-經狀體 說-過去時

哥哥說,皮子我在那里那里埋下了。

(11)撒拉語(馬偉 2015b:97): (12)鄂溫克語(D·O·朝克 2009:40):

他 何時 何時 去-愿望 說-進行體 伊敏 河-與格 誰 誰 游泳-現在時3

他在說要在某個時候去。 都誰在伊敏河里游泳呢?

3.2.2 詞匯手段

3.2.2.1 通過異根法表達

與形態、重疊等手段不同,異根法(suppletion)屬于詞匯手段。相較于第二、三人稱代詞,突厥語族語言第一人稱代詞的單、復數多使用異根法進行區分,而滿—通古斯語族語言和蒙古語族語言的人稱代詞、指示代詞及部分語言中的反身代詞也主要通過異根法構成。詳見表10所示:

表10 阿爾泰語系語言第一人稱代詞數形態變化現象

需注意的是,達斡爾語及滿—通古斯語族語言第一人稱代詞單數形式與第一人稱復數排除式形式間是一種內部屈折的形態變化,主要通過詞干元音交替來區分單、復數形式。烏孜別克語、西部裕固語、柯爾克孜語、圖瓦語復數第一人稱代詞后還可綴接名詞復數標記-LAr構成相應的第一人稱復數代詞,蒙古語、土族語、東部裕固語以及鄂溫克語中也存在這種現象,但復數標記需綴接在異根后的詞干上。撒拉語復數第一人稱代詞則采用綜合手段構成,構成模式與同語族語言復數第二、三人稱代詞相同。另外,西部裕固語單數第三人稱代詞區分在場(ɡol)和不在場(ol)兩類,這種情況在其它突厥語族語言中不常見,此外還有一個遠指人稱代詞,而圖瓦語單數第三人稱代詞則區分近指(ol)和遠指(de),其它突厥語族語言一般僅在指示代詞中區分近、遠指。滿—通古斯語族及蒙古語族語言第二人稱代詞單、復數主要采用異根法進行區分。(11)土族語及蒙古語復數第二人稱代詞也有通過在單數詞干后綴接復數標記的形式,如土族語中的ta?gula/tasge和蒙古語中的tnr。具體情況如下頁表11所示:

表11 滿—通古斯語族及蒙古語族語言第二人稱代詞單、復數形態變化現象

達斡爾語及滿—通古斯語族語言的第三人稱代詞也主要通過異根法區分單、復數,如表12所示:

表12 達斡爾語及滿—通古斯語族語言第三人稱代詞單、復數形態變化現象

3.2.2.2 通過獨立詞項表達

與其他突厥語族語言不同,撒拉語還可通過獨立詞項來區分人稱代詞的數范疇。根據馬偉(2015:78-81,2015b:93)、潘奧(2019:5-6)的描寫研究,撒拉語中有一個特殊人稱代詞成分t?o(大家,我們),受語言接觸的影響t?o來自于安多藏語的復數標記及單數第二人稱代詞ho。借入撒拉語后,t?o可作為獨立的第一人稱包括式代詞“咱們”使用,還可在其后綴接領屬性人稱標記構成特殊的代詞形式t?osm(我們:排除式)、t?os?(你們)、t?os(他們),這些代詞后還可綴接復數標記-lr,構成t?olr(咱們)、t?osmlr(我們)、t?os?lr(你們)、t?oslr(他們),此類代詞也可與單數人稱代詞共現。例如:

(13)撒拉語(馬偉 2015b:93):

我 大家-領屬人稱3-領屬人稱1-復數 去-過去時

我們去了。

你 大家-領屬人稱3-領屬人稱2 去-祈使式 他 大家-領屬人稱3 去-過去時

你們去。 他們去了。

3.3 動詞數范疇的編碼形式

除靜詞類詞外,阿爾泰語系語言的動詞也具有數語法范疇。與名詞類詞的數范疇不同,動詞類詞的數范疇主要表示事件發生的次數以及事件參與者的數量,傳統研究中鮮有對動詞數范疇的探討。

3.3.1 形態手段

3.3.1.1 交互—共同態標記

在阿爾泰語系語言中,動詞后可以綴接交互—共同態標記來表達事件參與者的數量,指明事件參與者的人數至少是兩個或兩個以上。突厥語族語言、甘青一帶的蒙古語族語言以及屬滿語支的錫伯語、滿語等在表達交互義和共同義時使用同一形態標記,交互義和共同義間的關系十分緊密,若事件參與者為兩人時,主要突出參與者雙方的相互性,若事件參與者數量多于兩人時,同時表達相互和共同之義。而在蒙古語及通古斯語支的鄂溫克語、鄂倫春語、赫哲語等語言中,交互義和共同義使用不同的形態標記,但無論動詞后的交互義標記還是共同義標記均標明事件參與者數量為非單數。阿爾泰語系語言交互—共同態的標記形式如表13所示:

表13 阿爾泰語系語言動詞交互—共同態標記

張定京(2018:406-409)將傳統研究中的交互—共同態界定為參與態,指出哈薩克語中的參與態可表達4種身份關系:①相互參與者身份;②主被動參與者身份;③幫忙式參與者身份;④紛紛爭相進行者身份。哈薩克語參與態表達的4種身份關系在其它親屬語言中具有共性特征,其中身份關系①指明事件參與者的數量為2,身份關系②、③既可由2人參與也可由多人參與事件,而身份關系④則指明事件由多方參與(>2)。

3.3.1.2 重疊動詞詞干

與表達事件參與者數量不同,事件數主要通過重疊動詞詞干來表明事件發生的次數多于一次且重復進行。一般情況下,阿爾泰語系語言動詞重疊時需借助各類不同的副動標記一同參與表達事件多次重復進行之義。維吾爾語常借助-A副動和-0p副動標記表達多次事件,例如ojl-ojl(想著想著)、s?zl?-s?zl?(說著說著)、jezip-jezip(寫啊寫)、kylyp-kylyp(笑著笑著)等,哈薩克語中的表達與維吾爾語相類似,例如d?yrp-d?yrp(一個勁兒地跑啊跑)、d?yre-d?yre(跑啊跑)。動詞的這類重疊形式除表達事件數量為多數外,更凸顯動詞的反復持續性特征,且動詞綴接不同副動標記所呈現出的語義也有所不同,張定京(2018:1014)將前一種形式界定為正式持續體,而將后一形式界定為漫茫持續體。東鄉語中的重復副動標記、撒拉語的連續副動標記、錫伯語和達斡爾語的延續副動標記都具有類似的功能。

3.3.2 句法手段

除形態手段外,突厥語族語言及鄂溫克語、鄂倫春語、達斡爾語的事件參與者數量還可通過句法手段表達,這種句法手段主要指動詞與施事者論元之間人稱和數的一致關系,即主謂一致關系,主語和動詞間的這種主謂一致關系具有強制性,而蒙古語族語言謂語動詞后大多無需標注與主語間的一致關系。相較于同語族語言,西部裕固語與撒拉語動詞后的人稱標記趨于消失,無需標注主謂一致關系。實際上,動詞后的人稱及數是對名詞數和人稱的復指,本質上仍是對主語名詞數和人稱編碼,這種一致關系也普遍存在于假設式及祈使式的表達中,突厥語族語言假設式及祈使式的形態標記是式、人稱和數的融合體。例如:

(16)塔塔爾語(陳宗振和伊里千 1986/2008:567):

金色的 有鞍的 馬-復數 騎-過去時-謂人稱1單

我騎上了金鞍馬。(陳述)

(17)哈薩克語(張定京 2018:610):

您 去-否定-假設式-謂人稱2單尊稱 我 也 去-否定-非過去時-謂人稱1單

您要是不去,我也不去。(假設)

(18)烏孜別克語(程適良和阿不都熱合曼 1987/2008:688):

一 會兒 站-祈使式2單 我 一 書 拿-連接副動 立刻 來-非過去時-謂人稱1單

你等一等,我去拿本書就來。(祈使)

4 名詞復數標記的可選性

前文提到,相較于英語等語言,阿爾泰語系語言名詞的復數標記不具有強制性。劉丹青(2017:336)指出在Njua苗語、鄒語、巴斯克語、匈牙利語、楚克奇語、格魯吉亞語等許多語言中的典型名詞是“集合名詞”(set noun),其特點是名詞原形是集合名詞,而一個集合既可以是單個體的,又可以是多個體的,因此名詞不加標記既可表示單數,又可表示復數,復數標記是非強制的,而英語等大多數印歐語中的典型名詞為“單數對象名詞”(singular object noun),作為單數使用時不加數標記,而作為復數使用時需要帶上強制性的復數標記。阿爾泰語系語言與“集合名詞”語言特點類似,即復數標記具有可選性,有時在表示復數意義時可以不使用復數標記,有時使用復數標記卻不表示任何復數意義,有時甚至根本不能選用復數標記,復數標記的隱現與句法、語義、語用等諸多因素密切相關,具體限制條件具體如下:

4.1 修飾語為數詞(除數詞bir(12)bir為數詞1。外)或數量短語

被數詞(除數詞bir外)或數量短語修飾的名詞后一般不綴接復數標記。阿爾泰語系語言真性復數標記表示物體數量大于1,但具體數目未知,而一般數詞已具有明確的多數限定意義,因此名詞后不能再出現表數量不定的復數詞綴,例如:烏孜別克語ikki pit??(兩把小刀)、西部裕固語bes tolej(五只兔子)、東鄉語tawun mori(五匹馬)等。儲澤祥(2000:60)認為不同語言的“數(量)+N”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數(量)”使N個體化(如漢語、阿昌語等);一類“數(量)”并不會使N個體化(如英語、德語等)。在第一類語言中,數量短語要求名詞必須是個體性的,需要對名詞逐個進行計算,而漢語是典型的“種類名詞”(sort noun)語言,名詞多表種類,缺乏空間形狀,不表個體,被數詞修飾時必須加上量詞以體現出個體性。阿爾泰語系語言的數量結構也可與漢語歸為一類,數詞在計量名詞所指事物時對所指事物有個體化的要求,因此被數詞修飾的名詞后不能出現表示非個體意義的復數標記,但與漢語等語言不同,阿爾泰語系語言是典型的“集合名詞”語言,一個集合既可以是單個體的,也可以是多個體的,個體名詞具有空間形狀性,因此在阿爾泰語系的數量結構中不需要強制使用量詞,數詞可以直接修飾名詞。而英語則屬于第二類,即數詞在計量名詞所指事物數量時沒有個體化的要求,因此可以出現類似five students的表達。

4.2 修飾語為表示程度意義的形容詞或表示不定數量的代詞

被表示“多”、“少”等程度意義的形容詞或表示不定數量的代詞等限定語修飾的名詞一般不綴接復數標記。含有“多”、“少”等程度意義的形容詞以及表不定數量的不定代詞可以指明人或事物的數量大于1,但具體數量不定。石毓智(2003:40)指出從類型學上可將名詞單復數的表達分為兩類:一是受制于有定性語法范疇,只有有定性的名詞才具有單復數的語法標記,無定名詞則缺乏這種標記;二是單復數的表達獨立,不論是有定名詞還是無定名詞,都具有單復數的語法標記。阿爾泰語系語言與第一種類型語言相類似,復數標記一般多出現在有定的且可數的名詞后,表不定義的形容詞或不定代詞所修飾的名詞后不能出現復數標記。例如:

(19)柯爾克孜語(胡振華 1986/2008:288):

一 多少 學生 去-過去時-謂人稱3

去了好幾個學生。

(20)西部裕固語(陳宗振 2004:132): (21)赫哲語(安俊 1986/2008:949):

他們 多 歌曲-賓格 唱-后知口氣 多 人 來-完成體-領屬人稱3

他們唱了許多歌。 來了很多人。

4.3 并列結構中復數標記的省略

在并列結構中,幾個表復數意義的名詞性事物以并列關系存在時,若不需強調,為了語言表達的經濟性復數標記一般只綴接在最后一個名詞上。例如:

(22)維吾爾語(趙相如和朱志寧 1985/2008:26):

桌子-時位格 書 筆 和 本子-復數 有

我這兒有許多書、筆和本子。

(23)哈薩克語(張定京 2018:48):

今天的 會議-與格 全部的 學校-領屬物詞尾 教師 學生

工作人員 工人-復數 參加-過去時-謂人稱3

今天的會議,全校的師生員工都參加了。

(24)撒拉語(馬偉 2015b:61):

我 縣城-從格 雞蛋 梨 碗-復數-賓格 全部 買來-過去時

我從縣城把雞蛋、梨和碗都買過來了。

4.4 不定指的名詞后不能綴接復數標記。

在撒拉語中,名詞是否綴接復數標記還與該名詞的定指性有關,如果該名詞是不定指的人或事物,則不能綴接復數標記。例如:

(25)撒拉語(林蓮云 1985/2008:446): (26)撒拉語(馬偉 2015b:64):

他-與格 錢 多 有-后知口氣 他 人 多少 帶 來-過去時 呢

他有很多錢。 他帶來多少人呢?

例句中的heli(錢)、ki?(人)由于是不定指的,只能以不綴接復數標記的詞干形式出現。若名詞是有定的,定指標記也可通過復數標記-lr表示,復數標記和定指標記合一具有類型學上的共性特征。試比較:

(27)撒拉語(馬偉 2015b:63): (28)撒拉語(馬偉 2015b:63):

門-時位格 孩子 沒有-后知口氣 門-時位格 孩子-復數 沒有-后知口氣

門外沒有孩子。(非定指) 門外沒有孩子。(定指)

4.5 無明確計量單位的名詞或不可計數名詞后不能綴接復數標記。

在阿爾泰語系語言中,“水”、“雨”、“風”等無法計數的自然界物質后一般不綴接復數標記。若綴接復數標記,復數標記不指明其成員數量,而是表示這些事物的類別或來源數量多于一個。Corbett(2004:78-82)認為語言中的名詞可根據“有界性(boundedness)”和“內部結構(internl structure)”這兩個語義特征分為“個體(individuls)”、“集體(groups)”、“物質(substances)”和“聚類(aggregates)”四類,例如:個體(+有界,-內部結構)a book;集體(+有界,+內部結構)a committee;物質(-有界,-內部結構)water;聚類(-有界,+內部結構)books。相較于英語的water,突厥語族語言中的su(水)是有界無內部結構的,su綴接復數標記-lr后可以代表各種各樣的水或不同容器中的水。

5 名詞復數標記的基本功能及擴展功能

阿爾態語系語言特別是突厥語族語言的復數標記除表達最基本的復數義外,還具有指示類別、集合、有定等的語義功能,一些語言的復數標記還具有表謙遜、小稱、烘托渲染、不確切、委婉語氣等擴展功能。實際上,類別、集合、有定性等屬于三個不同的范疇,在突厥語族語言中均可使用名詞復數標記-Lr表達,而錫伯語、鄂溫克語、鄂倫春語以及甘青一帶的東鄉語、東部裕固語及達斡爾語等在表類別意義時有單獨標記,不能綴接普通名詞的復數標記,這也表明類別與數之間存在差異,而表謙遜、小稱、烘托渲染、不確切、委婉語氣等應看作復數標記的擴展功能。由此可見,阿爾泰語系語言復數標記的表義功能與相鄰范疇存在語義交叉現象,表義機制較為復雜。

5.1 名詞復數標記的基本功能

真性復數標記是阿爾泰語系語言復數標記最基本的功能,即表示相關人或事物的數量大于1,且真性復數標記主要綴接在可計數名詞后,例如維吾爾語oquut?i-lr(學生們)、圖瓦語buru-lr(一群兩歲牛)、東部裕固語mula-s(孩子們)、土族語aasn-?gula(牧民們)、鄂倫春語m?r-l(許多馬)等。一些語言的真性復數標記還具有生命度等級的區分,例如鄂溫克語在一些表自然界的堅硬物體名詞后只能綴接復數標記-r,如i?a-r(許多沙子),而與人相關的名詞復數標記為-l,如kkh-l(男孩們)等。

5.2 類別、集合與有定性

類別、集合與有定性屬于三個不同的范疇,突厥語族語言多使用名詞復數標記來表示這三個范疇意義,雖然表層標記形式相同,但其所代表的深層語義歸屬不同范疇,應該加以區分,而蒙古語族及滿—通古斯語族的一些語言在表達類別意義時有獨立的標記,傳統研究均將這些標記歸為復數標記討論,本文將這類標記區分為類及復數標記、集合標記和有定性標記。

類及復數標記主要綴接在稱謂名、人名或地名后,表示綴接類及復數標記所指稱的人為代表的一群人或代表性地點方位。突厥語族語言中的類及復數標記與真性復數標記相同,例如哈薩克語sn-dr(阿山他們)、維吾爾語yrymt?i-l?r(烏魯木齊等地)等,而錫伯語、鄂溫克語、鄂倫春語以及甘青一帶的達斡爾語、東鄉語、東部裕固語中有單獨的類及復數標記,且該標記只能出現在人名、稱謂名后,例如錫伯語m-ts(父輩的人們)、鄂溫克語?i?bo-?e?(新寶他們)、鄂倫春語naat??-nr(舅舅們)、達斡爾語k-nur(姐姐們)、東鄉語abudu-tan(阿布都等人)、東部裕固語duid?a?-ti(隊長等人)等。集合標記主要綴接在不可數名詞后表示多種類、多集合、多來源,例如撒拉語un-lr(多個容器中的面粉)、維吾爾語syt-l?r(各種牛奶)、柯爾克孜語t??p-t?r(各種各樣的草)等,達斡爾語中還有單獨的集合標記-t?een,例如xaailar-t?een(海拉爾的人們)。有定性標記與復數標記合一時常出現在一些語言中,馬偉(2015:63)認為撒拉語中的復數標記-lr在表達復數意義的同時還表達有定意義,撒拉語的實例也為石毓智(2003:40)的語言類型觀點提供了例證。

5.3 名詞復數標記的擴展功能

阿爾泰語系語言特別是一些突厥語族語言名詞復數標記的擴展功能十分豐富。個別代詞與名詞復數標記結合可以表達說話者的謙遜語氣,在易坤琇和高士杰(1998:110)、楊承興(2002:19)等學者的描寫研究中,維吾爾語有單數第二人稱代詞敬稱形式?zliri,以及復數第二人稱代詞敬稱形式h?r qjsiliri、h?r birliri等形式,在這些表敬稱的人稱代詞中均含有發生語音變化的復數標記-lr。力提甫·托乎提(2012:254)指出維吾爾語復數第一人稱代詞biz綴接名詞復數標記后也可以表示說話者的謙虛,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復數第二人稱蔑稱是在第二人稱單數人稱代詞s?n后綴接復數標記-l?r構成的。另外,維吾爾語中的復數標記還有一種特殊用法,即綴接在身體部位名詞后并不表示任何復數意義,而是表示一種強調、烘托及渲染的語氣。例如:

(29)維吾爾語(力提甫·托乎提 2012:253):

頭-復數-領屬1單 疼-連接副動 眼睛-復數-領屬1單 發黑-強化體-過去時-謂人稱3

我簡直是頭疼得眼前一片發黑。

楊承興(2002:17)、方曉華(2011:81)等學者則將上述復數標記界定為多成分復數,表示由多成分、多部分組成的事物或現象的整體。此類用法多見于文學作品中對人或事物所進行的生動、形象的刻畫描寫。例如:

(30)維吾爾語(楊承興 2002:17):

女人-領格 頭發-復數-領屬人稱3 揪-被動態-經狀體 身體-復數-領屬人稱3

灼燒-被動態-經狀體 臉-復數-領屬人稱3 爛 成為-強化體-經狀體-即知口氣

那女人的頭發被揪掉了,渾身灼傷,滿面傷痕。

復數標記-LAr還常綴接在一些表示時間或年齡等的數詞后,這時-LAr標記并不表示復數意義,而是表達一種模糊量,在數詞-LAr短語后還經常出現時位格標記-DA。例如:

(31)維吾爾語(易坤琇和高士杰 1998:24):

他-領格 孩子-領屬人稱3 十 歲數-復數-時位格 有

他的孩子有十來歲。

(32)哈薩克語(張定京 2018:50):

他 下午 時間 五-復數-時位格 來-非過去時-謂人稱1單 說-經狀體

他說下午大概五點來。

另外,在哈薩克語的某些特定句式中,復數標記可使整個句子的語氣顯得更加委婉,例如:

(33)哈薩克語(張定京 2018:51):

年輕人-復數 專業-賓格 專心-狀態副動 研究-一般動名-復數-領屬人稱3 應該

年輕人要潛心鉆研業務。

此外,在西部裕固語、達斡爾語等語言中,復數標記還有表小稱的功能,表達說話人的親昵語氣,例如西部裕固語z-dr(小姑娘)、達斡爾語uik-r(小孩子們)、kku-r(男孩們)等,鄂倫春語的復數標記-l多綴接在一些以指小標記-kaan結尾的名詞后,例如k?nkaa-l(許多小羊)、djik-l(許多小鳥)等。

6 結語

阿爾泰語系語言數范疇整體上呈現出單、復數對立的類型特征,古代突厥語中的名詞雙數標記經歷時演變已逐漸詞匯化、凝固化,僅在一些現代語言的個別詞匯中留有痕跡。名詞復數標記不具有強制性,復數標記的選用受句法、名詞語義類型及語用等因素的制約,名詞復數標記除表達最基本的真性復數意義外還具有指示類別、集合、有定性等概念的語義功能,此外一些語言中的復數標記還具有表謙遜、強調、烘托、渲染、委婉語氣以及表達一種模糊量和小稱的擴展功能。相較于名詞,代詞數范疇編碼形式豐富多樣,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數范疇具有明顯的單、復數對立特征,且復數標記具有強制性,不同類別代詞可選用不同的手段表達數范疇意義,同一類型代詞的內部成員也可采用不同的形式編碼數范疇意義,不同類型代詞對數范疇的區分度不同,人稱代詞、指示代詞、反身代詞整體傾向于對數范疇的區分,而疑問代詞及不定代詞對數范疇的區分因個體語言及所代表的事物而存在顯著差異。動詞主要通過形態和句法手段表達事件參與者數量,通過重疊形態表達事件數,部分形容詞及量詞數范疇的普適性不顯著。西北地區特別是河西走廊一帶各民族交往交融密切,數范疇在這些語言的語法系統中存在深度接觸的例證,其中一些特征也對當地漢語方言數標記系統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這些語言現象具有進一步探討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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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吻
走迷宮
單數和雙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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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稱代詞專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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