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類英文學術期刊論文摘要語類分析

趙雁麗

(中國人民大學 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872)

摘要是學術論文的重要組成部分。摘要簡潔準確地向讀者呈現論文的信息[1](p78)，便于文獻收錄和檢索，也試圖與讀者進行協商和對話，勸說讀者認可研究工作對學科的價值[2](p65)。好的摘要能吸引讀者閱讀全文。近年來，學術論文摘要語類分析(genre analysis)已經成為國內外語言學的研究熱點。國外對摘要的語步分析研究學者主要有Swales[3]，Bhatia[1]和Hyland[2]等，國內學者于暉[4]，劉霞[5]和趙永青[6-8]等在語步分析的基礎上對宏觀結構和語言特征進行了研究。上述研究所選取的語料多集中于醫學、工程學、心理學和語言學等領域，而法學作為人文社科領域的大學科，其論文摘要的語類研究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本研究自建語料庫，運用語步-語階框架對法學英語期刊論文摘要進行了語類分析，并試圖描述法學英語論文摘要的結構特征。

一、相關文獻綜述

論文摘要是一種學術語類，有著特定的交際目的和鮮明的內部結構，這種目的和結構為學術社團所公認、辨識和遵循[3](p45-58)[1](p13-16)[9]，運用摘要進行專業交流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學術圈的身份標識。學者對論文摘要語類的研究多采用語步分析法，語步分析法涉及Swales[10][3][11]提出的語步-語階層級分析框架。語步(move)是用來實現語篇交際功能的修辭單位，而語階(step)又是語步功能的具體實現方式，語步和語階在被研究的語篇中出現的頻率不低于50%，即是必選成分，否則是可選成分。語步分析的目的在于發現語類在試圖實現交際目的的過程中語步和語階組織的普遍性和特殊性。

學者們提出了不同論文摘要的語步模型。Swales[3](p181)認為摘要應遵從論文的結構，即：引言(Introduction)-方法(Methods)-結果(Results)-討論(Discussion)，Bhatia[1](p78)修改了IMRD模型，用目的(purpose)語步取代引言語步，以反映研究自身的表述邏輯。Hyland[2](p63-84)對八個軟硬科學領域的800篇論文摘要進行了分析，提出了五語步結構模型：Introduction-Purpose-Method-Product-Conclusion，區分了引言語步和目的語步不同的交際目的，使用“Product”一詞概括不同學科各種形式的學術產出，包括發現(findings)、結果(results)、主要論點或主張(main argument/points/claims)等，并通過“產品”之意對應摘要的“推銷(promotion)”功能。五語步摘要模型具有更大的學科包容性和語類說明性，其語步劃分更為清晰、完整，故它在摘要語類分析中被普遍應用[12](p5)。

國內外學者基于語步-語階框架對不同學科不同語言的論文摘要進行了研究。劉霞[5](p98)認為，已有的研究大多側重尋找摘要結構的同一性，即原型結構，研究也需要在觀察同一性的基礎上進而觀察實際結構的特異性。劉霞[5](p92-96)提出了三條衍生原則：缺省、重復和移位，較為全面地概括了摘要實際結構的變異規律。

就法學論文摘要語類研究而言，Breeze[13]改編了五語步框架，用論題(issue)語步取代目的(purpose)語步，分析了四種法律英文國際期刊論文摘要，發現論題語步是必選語步，而引言語步則是樣本中出現頻率最少的，是可選語步。Hatzitheodorou[14](p175-198)運用三語步框架研究了法律和商業領域的論文摘要，發現法律類論文摘要經常出現的語步語階是空白(Gap)、目的(Goal)和討論結果(Discussion of results)，而在背景語步中的語階“報告前人研究”是缺失的。Jing Duan等[15]學者采用四語步框架對英漢法律研究論文摘要做了比較研究，研究將“指出空白”和“說明目的”合并成為“填補空白(Gap-filling)”語步，以突出摘要的勸說功能，并發現兩種語言的摘要尤其注重報告研究結果以及描述研究背景。這些研究試圖用不同的語步框架解讀法律論文摘要的語類特點，由于各分析框架對語步的定義和分類不同，故研究結果不盡相同，部分結論相互矛盾，如對引言是不是法學論文摘要的必選語步存在分歧。加之以上研究均以英文在國外發表，在某種程度上這些研究無法直接惠及中國學者。國內學者應對法學英文論文摘要的語類進行深入探討，為此，本文運用五語步模型、語步-語階層級分析框架，并借鑒劉霞提出的衍生原則，對法律類英文學術期刊論文摘要進行了語類分析。

二、研究問題、分析框架和標注

(一)研究問題

李宇明認為：“問題的‘問題化’就是將發現的問題‘學術化’。所謂學術化，就是將所發現的問題置入一定的學科體系，施之以合適的研究方法，得出一定的學術成果?！盵16]本文研究三個問題：(1)法律類英文學術期刊論文摘要普遍遵循什么樣的語步結構？(2)法律類英文學術期刊論文摘要實際結構中衍生原則是如何體現的？(3)法律類英文學術期刊論文摘要各語步特點以及語階分布如何？

本研究從HeinOnline法律數據庫高被引(most-cited)期刊目錄中隨機選取五種期刊，再從每種期刊2016-2021年發表的研究論文中隨機選取非結構式摘要十篇，自建50篇法律類英文期刊摘要語料庫，總計12202詞。這些期刊均為美國大學法律評論(Law Review)，屬于綜合性法學學術期刊，覆蓋法理和憲法等各部門法領域，能代表學科自身研究的多樣性。表1是語料庫來源期刊和摘要的基本信息。

表1 法律類英文學術期刊論文摘要語料庫基本信息

(二)分析框架和標注

本研究采用Hyland的五語步結構以及Swales的語步-語階模式，對所選語料進行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反復分析和修改，調整語步語階功能的定義，最終確定了本研究的語步-語階分析框架(見表2)。然后，基于確定的分析框架對每個摘要進行語步、語階人工標注。人工標注由筆者承擔，并邀請一位法學專家復核，不一致的地方進行討論并達成共識。標注完成后，本研究運用自編計算機程序統計摘要的語步語階序列和頻率，同時對此進行觀察和分析。

表2 法律類英文學術期刊論文摘要結構分析框架

三、結果和討論

表1顯示，摘要樣本在段落數、句數和字數等方面具有多樣性，但從各項的平均數來看，這是符合對摘要的一般預期的。在統計分析過程中，筆者發現，多段落摘要的語步邊界基本上對應段落的邊界，這是文本內在邏輯使然，也間接驗證了本研究語步框架在某種程度上是合理的。表3是摘要樣本語步基本信息，為了簡便起見，以下的表格和討論多使用了各語步英文單詞首字母縮寫形式(見表2)，百分比采用了四舍五入進位。

表3 摘要樣本語步基本信息

(一)語步結構

多樣性還體現在實際結構中。如表4所示，50篇摘要呈現了20種實際結構，僅出現一次的實際結構就有13種13篇。然而，在多樣化的實際結構中，仍然是有規律可循的。

表4 摘要樣本語步結構

語步共現結構單獨出現頻率最高的是I+Pr，加上該結構作為摘要的一部分與其他語步組合出現的篇數，總計45篇，占比90%，顯著高于其他語步共現結構；單獨出現頻率排名第二至第四的語步共現結構依次是I+Pr+C(8，16%)、I+P+Pr(7，14%)、I+P+Pr+C(6，12%)，分別比I+Pr結構增加了C語步、P語步、P+C語步?？梢钥闯?，引言和成果是必選語步，目的和結語是可選語步，摘要實際結構多數是這四種語步的不同組合。但這是就所有摘要樣本而言的，把樣本中實證研究論文摘要語步結構單獨列出(見表5)，可以發現，八篇實證論文摘要全部包括I+M+Pr語步共現結構，除了引言和成果，方法也是必選語步。

表5 實證研究論文摘要樣本語步結構

由此可以歸納出法學英文論文摘要原型結構：(1)一般原型結構：I-(P)-(M)-Pr-(C)，表示I和Pr至少出現一次，是必選語步，P、M和C可任意省略，是可選語步；(2)實證研究原型結構：I-(P)-M-Pr-(C)，表示I、M和Pr至少出現一次，是必選語步，而P和C可任意省略，是可選語步。

(二)衍生原則

上節從摘要樣本的實際結構抽象出原型結構，本節再從原型結構回歸到實際結構，運用缺省、重復和移位三條衍生原則討論摘要實際結構的多樣性生成。

在摘要實際結構中，缺省原則的使用是最為普遍的，在50篇摘要中，只有一篇使用了全語步，也就是說，49篇摘要的實際結構存在不同程度的語步缺省。最不容易缺省的語步是I和Pr；P語步和C語步的缺省，部分是由于本研究的嚴格定義，部分是由于引言或成果語步隱含了目的語步或結語語步的內容，造成語步吸收現象；最容易缺省的語步似乎是M語步，但正如前文所說，方法語步與研究類型有關，在實證論文摘要中是不缺省的。

重復原則指同一語步在同一摘要中的重現，但和劉霞以句為單位計算語步重復有所不同，本研究是以連續的同一語步信息片段為單位計算語步重復的。摘要樣本中有七篇使用了重復原則，至少包含了一個語步的重復，其中Pr語步重復的有六篇，I語步重復的有四篇，M語步重復的有二篇，C語步重復的有一篇，P語步沒有重復的。重復增加了該語步在摘要中的份量，可見，作者傾向于在摘要中盡可能詳述引言和成果，對于目的、方法和結語，一般傾向以必要為限、簡潔為宜。

移位原則是指摘要的實際結構不符合原型結構中語步間的順序關系。參照摘要結構框架I-P-M-Pr-C，研究發現有十篇(20%)摘要實際結構使用了移位原則。語步移位現象有以下幾類：(1)引言語步相鄰移位。有目的或成果語步移位在摘要開頭先于引言語步的，如P-I-Pr-I-Pr(YLR09)和(M)Pr-I-Pr-M(UILR03)；有成果或結語語步移位在引言和目的語步之間的，如I-Pr-P-Pr(UILR10)和I-C-P-Pr(WMLR08)。這些移位了的語步往往和引言一起構成摘要的開篇，通過直接介紹研究論題、提前呈現部分研究結果或先行評價研究等，協同引言語步吸引讀者注意、幫助讀者快速確定研究相關性等，以加強摘要開篇的修辭效果；(2)方法語步有關移位。有成果語步出現在方法語步之前的，如I-Pr(M)(HLR06)；有方法語步位于目的語步之前的，如I-(M)P-Pr-C(UILR09)。和方法語步有關的移位往往與語步嵌入現象同時發生，后面的“方法語步”部分將詳細闡述。

總之，缺省是對語步的取舍，重復是對語步的拆分，移位是對步序的調整，這些都體現了非結構式摘要作為獨立語篇的便利。摘要寫作一方面約定俗成、有章可循，但另一方面又是可以因文而異、靈活變通的。

(三)各語步及語階分析

本節在綜合性分析的基礎上對每個語步進行補充性分析，并關注引言、成果和結語語步在語階層面上的特點。

1.引言語步

表3顯示，幾乎所有的摘要樣本中都出現了引言語步(占比49，98%)，而且包含的句數最多(227句，占比44%)，總字數(4962字，占比41%)略低于成果語步。最長的引言語步所在的摘要(WMLR07)是兩語步結構I-Pr，總計353字，其中引言語步有299字，篇幅占比達85%，而成果語步有54字，占比15%。引言語步包含的語階通常較為復雜，本研究框架中列舉了八種引言語步語階(見表2)，可見摘要的作者在實現引言功能時所運用策略的豐富性。表6顯示，在引言語步中S1a(36，72%)和S1b(26，52%)是必選語階，構成了出現頻率最高的語階共現結構S1a+S1b，表明引言通常首先創建中心議題或論域，然后用直接問句或者其他語言形式將議題表述為問題，使議題更為具體、清晰、有吸引力，為推出研究成果做準備，如例1。

表6 各語步、語階在摘要樣本中的分布

[例1] This Article shows that….(YLR09：Retroactive Adjudication)

引言語步在法律類英文研究論文摘要中的重要性是由法學學科性質和學科文化決定的。一方面，根據教育社會學家伯恩斯坦的知識結構理論，與自然科學多呈現等級知識結構不同，人文社會科學多呈現水平知識結構，專業化語言是水平推進的，理論發展體現為一種全新的語言、視角或思考，表現為新的話語體系[18][19](p165)。進入一個新的話題就需要定義新的話語體系，需要確定研究的邊界；另一方面，英語國家的法律論辯文化和與受眾的對話意識使得作者試圖在呈現研究之前，利用各種資源說服讀者關注其研究興趣以及其研究的創新性和實用性[13]。因此，在法學英文期刊論文摘要中，引言語步有可能成為最穩定、最復雜和篇幅最長的語步，在摘要開篇下足功夫，以使研究“呼之欲出”。

2.成果語步

成果語步出現篇數(46篇，占比92%)僅次于引言語步。在篇幅方面，雖然句數少于引言語步，但總字數卻位居第一，說明成果語步總體上在摘要中用墨最多。在僅有的一語步摘要中(見例2)，唯一留存的語步就是成果語步，因為成果是研究的全部意義所在[2]。

[例2](WMLR01：Rethinking Corporate Governance for a Bondholder Financed，Systemically Risky World)

表6顯示，總體而言，在成果語步中S1a是必選語階，S1b、S2a和S2b是可選語階。在實際語階結構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單語階結構S1a(28篇)，其次是組合語階結構S1a+S1b(10篇)?？梢钥闯?，法學英語論文摘要成果語步以論證為主，也有相當一部分摘要繼論證之后提出了法律建議。S2a、S2b出現頻率低，是因為它們只和為數不多的實證性研究論文摘要相關，但事實上在實證性研究論文摘要中的成果語步語階結構邏輯往往更為復雜，如以下的成果語步三語階結構：…2b…2a-1b[HLR04：I-Pr(M)-M-Pr]，就較為完整地呈現了研究結果、研究結論以及法律改革建議等所有學術產出。

3.目的語步

目的語步出現在21篇摘要中(占比42%)，總句數為22.5(占比4%)，總字數為529(占比4%)。由此看來，目的語步是可選語步，而且是簡明扼要的，樣本中最短的目的語步只包含五個單詞(見例3)。本研究分析框架中目的語步之下沒有語階，但研究目的在摘要中是可以得到更為詳盡的說明的，如例4所示(92個字，最長的目的語步)，作者在目的語步中提出研究重點后，又通過進一步明確要解決的問題使研究目的內容具體化。

[例3](WMLR04：The Constitution and the Language of the Law)

[例4](BULR03：A Government of Laws and Not of Machines)

4.結語語步

結語語步也是可選語步，有17篇摘要出現結語語步，占比34%。雖然結語語步篇數低于目的語步，但總字數(占比939，8%)幾乎是目的語步的兩倍，說明在有限的篇幅內，結語語步雖然和目的語步一樣趨于簡潔，但其內容需要更多的篇幅來表述。

表6顯示，包含結語語步的摘要全部包含S1語階，僅有一篇同時包含S2語階，因此，S1是結語語步的必選語階，S2語階則是可選的，而且通常是被忽略的。S1語階用以凸顯研究價值和意義，并指出對其他法律領域或未來研究的啟示，將其與話語社區的其他成員和更大的領域聯系起來，具有了“由內向外(inside-out)”的方向性[3](p173)，為研究拓展了更大的交流空間。而研究的局限或不足只出現在一篇摘要中(見例5)，屬于邊緣語階，部分原因是結語語步本身的重點在于遮瑕揚玉，實現摘要推銷功能，部分原因是摘要篇幅有限，研究局限即使在正文中已有涉及，通常也不會作為主要信息被納入摘要之中。

[例5]At the same time，the internal logic of this approach carries with it several limitations regarding commercialization and dissemination.(UILR05：Rethinking Copyright and Personhood)

5.方法語步

方法語步在摘要樣本中出現頻率最低、篇幅最少。方法語步多以嵌入語步呈現，即語步沒有單獨成句，而是以小句或短語的形式結合其他語步構成獨立的句子[5](p33)。在本研究摘要樣本中，嵌入語步現象都和方法語步相關，在八篇包含方法語步的摘要中，有七篇發生了語步嵌入現象。嵌入現象可以分為兩種情況：(1)方法語步和目的語步互嵌(4篇)，語步序列為P(M)或者(M)P或者(P)M，如例6中方法語步是以分詞短語的形式嵌入到目的語步的，例7中目的語步又以不定式的形式嵌入到方法語步中；(2)方法語步嵌入到成果語步(3篇)中，呈Pr(M)或者(M)Pr序列，如例8的第一句，方法語步以名詞短語的形式完全嵌入到了成果語步中。嵌入壓縮了語步的表達空間，使信息凝縮，但同時也會造成信息的缺失，因此有的摘要會在嵌入語步的基礎上再通過獨立語步的形式進一步說明(如例8)。

[例6]this article concerns itself with the possible sources of the phenomenon of misrepresentation，which I term “assistance-animal disability con.”(UILR09：Suspicious Species)

[例7] we analyze the impact of gender on citation to articles published in top 100 law reviews between 1990 and 2010.(WMLR03：Gender Disparity in Law Review Citation Rates)

[例8]This article presents showing that this conventional wisdom is wrong.The supply of competitively effective trademarks is，in fact，exhaustible and has already reached severe levels….(HLR04：Are we running out of Trademarks?An Empirical Study of Trademark Depletion and Congestion)

四、結語

學術論文摘要語類有著普遍的結構模式，但不同學科在語步語階運用上又有著不同的偏好。本研究發現，法律類英語學術期刊論文摘要主要呈現為“引言-成果”結構模式，引言具有和成果同等重要的語步地位，體現了英文法學論文摘要注重陳述研究語境和確定論域的語類特點，以更好地實現摘要的信息和勸說雙重功能。此外，運用缺省、重復、移位和嵌入等規則對摘要實際結構進行分析，有助于更好地認識摘要結構的同一性和特異性之間的關系，即在語類普遍結構規約下，摘要的實際結構是富于變化的，既有創造又不逾矩。

通過語步分析法解構法學學科英語論文摘要，可以幫助國內學者了解法學英語摘要語篇的宏觀和微觀認知結構，培養學科摘要語類意識，熟悉國外學術話語規范，準確抓取原文信息，游走于規約和創造之間，從而更好地利用英語學術摘要文獻參與研究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