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的未來已簽收》看國產網劇的后現代表達

□ 劉婷婷

關于“后現代主義”的解釋，不同的理論家有不同的側重點。在利奧塔看來，它與對宏大敘事的懷疑有關，并且與異質性有關；在詹姆遜看來，它必須包括一種描繪的方式，即如何描繪晚期資本主義時代那種新的、令人困惑的輪廓；在鮑德里亞看來，后現代主義是消費至上的超現實中極端科技化圖像的泛濫，這種超現實面對的是媒體景觀或‘內心熒幕’，我們對此也只能消極屈從；對于賽博朋克來說，后現代主義是被跨國公司及其所控制的數據所主宰的世界，其鼓吹‘黑客倫理觀’，即可以為了個人目的而獲取并利用這些數據。雖然各位理論家對于“后現代主義”的解釋都持有自己鮮明的觀點，但以上理論家的論述正是后現代主義藝術的一些特征。

后現代主義在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所體現，對多領域都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在藝術領域即藝術作品的表現上尤其明顯。在2014年左右，網絡作為一種新興媒介開始迅速發展，應運而生的網絡自制劇也開始大范圍地出現在藝術領域中。2019年播出的網劇《你的未來已簽收》在內容上縮短了與現實的距離感，形式上表現出碎片化方式，并以“福袋”作為一個敘事工具，將大眾的消費觀念貫穿全劇，體現出明顯的后現代主義特征。

藝術與現實的距離感縮短

所謂距離感，一方面指的是由于電視等新興媒介的興起，藝術與現實之間的距離感幾乎消失，這里說的主要是技術方面造成的距離感的消失；另一方面指的是這種媒介的變革使藝術作品的內容產生非真實化的效果，即本雅明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提到的“原作的原真性的喪失”?！熬嚯x感”可以說是后現代主義特征中最核心的部分。

早在歐洲現代主義末期與當代藝術初期的交鋒時期，就出現了后現代藝術的雛形——達達主義和波普藝術。在當時它們與其他藝術種類的最大不同之處就在于，它們將過去高高在上的現代主義拉回到了現實生活中，藝術作品本身不再具有原真性，不再作為只屬一小部分藝術家的精英藝術而存在，它們大大減小了藝術與現實的距離，藝術回到了真真切切的地平線上。這是早期備受人們爭議的后現代主義的雛形，是晚期資本主義社會大背景下一種應運而生的社會特征。

在后現代主義的語境中，距離感在技術層面造成的逼真性是最為明顯的，而電影則是將藝術與現實的距離感大大減小的一種典型媒介。它通過攝影機對人物的直接拍攝，使觀眾可以直接看到和聽到影像模擬的“現實世界”，這與過去的報紙等媒介就有了鮮明的差別。這是距離感的技術方面的表現，這里筆者著重分析網劇《你的未來已簽收》中內容方面的距離感的消失。

貼近現實:無限接近而非真實?！赌愕奈磥硪押炇铡愤@部網劇在題材的選擇上就鮮明地體現出了這一點，這部網劇一共12集，由多個小故事組成，每個小故事展現的都是生活中各領域、各圈層的人們真實的現實焦慮。劇中各個小故事涉及到各領域人群遇到的各種現實問題，通過“福袋”引導他們解決各個問題，最終重新回到生活的軌道上。比如，26歲的單身女孩大帆相親的故事，她一直暗戀公司的男同事，多次相親總是沒有合適的對象，在“福袋”的引導下漸漸明白了自己的真愛原來是一直在默默照顧自己的舒克，明白了真愛不只是一張帥氣的臉。再比如由于誤拿了老板的“福袋”，老板與員工身體互換，分別體驗了雙方在工作中的難處，交換回來后老板與員工懂得了相互理解的意義。諸如此類，劇中描繪了多類人群面臨的現實問題，最終讓大眾重新感受到生活中的熱情?，F實焦慮是真實的，但是發生的一系列故事是虛構的，這就是“無限接近而非真實”。

塑造典型:無限相似但非相同。隨著攝影、攝像等技術的出現，電影等藝術作品表現出與現實生活的極度相似性，對古典藝術的原真性造成了極大的威脅。藝術作品塑造的各種形象處于一種極度真實但非真實的狀態，即對現實的極度模仿。藝術家在進行此類創作時是一個將現實轉變為現實形象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形象確實存在，但此時是一個非真實性的存在。就像網劇《你的未來已簽收》中的相親女孩大帆、鐘點工鐘阿姨，人們完全可以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各類典型人群的對應，但人們能夠對應的只是劇中這些典型人物的形象，并不是一個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這也就是所謂的“無限相似但非相同”。

小故事的碎片式組建

根據杰姆遜的《后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的相關論述，現代主義是充滿個人風格的，是僅限于被少數人欣賞的精英文化，而到了后現代主義，一切鋒利的個人色彩都被消磨掉，大量的藝術作品通過電影、電視等新興媒介被復制出來。這個時期的文化是大眾化的文化，“自我”不再存在，因此主體不復存在，有的只是沒有情感的機器的無限復制。主體的消失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指的是情感的消失，即大眾不再追求深刻的思維內容；另一方面指的是固有形式的消解，即零散化、碎片化。筆者在這里討論的關于這部網劇的碎片化也主要指的是形式方面的碎片化。

劇本結構：單個故事的集合。筆者認為小故事的集合是這部網劇后現代主義特征最突出的的外在表現，正如美國學者吉姆·鮑威爾所說：“如果宏大敘事、主導性的敘事、大型故事不再可信——如果它們消失了——它們乃是被微小敘事的大雜燴所取代?！焙蟋F代主義的一個明顯特征就是對宏大敘事的解構，它追求的是日常的反復的敘述，是沒有意義的陳述。劇中，人們可以從每一個故事中看到現實生活的身影，比如鐘點工阿姨也有理想，員工和領導之間的不理解等，每一個微小故事都是日常的瑣碎小事，導演以這種小故事集合的方式代替以往的宏大敘事，其中體現的后現代特征顯而易見。

“后現代聽眾不要求所有的異質性故事累計為某種宏大的、全球性的、普適性的整體意義，他們宣告了這個事實：停止制造這樣巨大的意義是可行的?！币虼?，在后現代語境中劇本結構的微小化改變不僅是導演的個人意向，隨著社會中“后現代”社會觀念的慢慢滲透，受眾也不再滿足于以往傳統的宏大敘事模式，他們對于這種微小類故事的敘事模式是樂于接受的。

劇集時長：合適的觀影時間?；谝陨洗笮凸适轮饾u被微小故事取代的現實景象，劇本在熒幕上的另一時間性的表現就是劇集的時間也被縮短。以往的劇集往往以40-50分鐘時長為主，但在網劇《你的未來已簽收》中，每集的時長大約在30分鐘，這個時間長度相比于過去的時長有了更大的瑣碎趨勢。通過對受眾觀影時長的控制，導演強制地將故事切碎，使觀眾不太容易沉浸于長時間的影像世界，受眾在影像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反復切換身份，反而能夠在藝術中感受現實，在現實中思考藝術。

“福袋”引導的快節奏社會

滿足大眾的消費心理。在當今的后現代社會中，資本和商品大量滲透，并通過廣告等各種媒介在文化、藝術等精神領域出現了相應的商品化形式，由此，傳統意義上的文化被徹底解構，在后現代社會中以更為直白的形式呈現給大眾。換個角度考慮，這也相當于是受眾消費藝術作品的方式發生了變化。在劇中，一方面指的是受眾消費人物形象的心理，另一方面指的是受眾消費觀影時間的心理。

首先，受眾消費人物形象，也就是說，受眾在觀影過程中將劇中的各個人物形象符碼化，使這些人物形象在頭腦中具有了一定的象征意義。鮑德里亞認為，物品具有象征性和符號性的一面。當受眾對劇中的某一人物形象產生“同感”時，這個人物形象除了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外，還具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它象征著受眾對于“自我”的認同建立，認為劇中的那個人物就是受眾自己，這時，受眾便對人物形象進行了一種消費。

其次，根據上文中已經提到的微小故事集合以及單個劇集的短時長，人們很容易聯想到受眾的觀影場面：在生活中，30分鐘的時長通常是大眾休息的一個時長，例如午間吃飯、會議休息、公交車上等這些日常的空余時間。在這些空余時間中，大眾難以完整地觀看一些意味深遠的影片，所以很多人就選擇了這種短小精煉的小故事，既能填補這些空余時間，又能在短時間內消費影片的內容，從而在心理上產生一種快感和滿足感。

順應后現代的社會環境。杰姆遜在談論“后現代”時，將其歷史環境總結為“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這個說法是在他對資本主義進行了三個階段的文化分期后引出的。他認為，資本主義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歷史階段：國家資本主義階段、壟斷資本（帝國主義）階段以及晚期資本主義階段。簡單來說，第一個階段是現實主義的，第二個階段是現代主義的，第三個階段便出現了后現代主義。通過解讀他的觀點我們可以得出：后現代主義是零散化的、無中心的、無深度的、商業化的，這便是現在被廣泛討論的后現代主義呈現出的基本特征。

劇中的“福袋”是最明顯的一個商業化的標志，它是“未來商城”的一種神秘商品，會根據每個人的現實困惑為消費者提供適合自己的商品需求?！案４钡脑O計很好地符合了現實生活中大眾網購的現象，商品充斥著我們的日常生活，甚至占據了生活的一大部分。導演設置“福袋”這個道具，一方面順應了當下的消費社會，另一方面對“福袋”功能的設計也體現了后現代社會中普適性的消失，它可以根據每個人的不同需求提供相應的幫助，這就是所謂的后現代主義所表現出的“零散化”或“無中心”特征。因此，《你的未來已簽收》這部網劇是符合當下的現實環境的，同時也體現著后現代主義的一系列現實特征，在內容上是一個成功的案例。

“不盡如人意”的商業效果

自2006年以來，我國網絡自制劇呈現出爆發狀態，其中獲得熱烈反響的也不在少數。2015年在樂視網上映的《太子妃升職記》就是一個典型的商業成功的網絡自制劇，它憑借故事內容的無邏輯性和虛構性以及對各種道具的奇妙運用，獲得了大眾的強烈認可。由大鵬導演的《屌絲男士》系列劇也曾在網絡上得到廣泛傳播。除此之外，近年來也出現了一些質量與口碑都很不錯的網劇，例如《長安十二時辰》在當時也是風靡一時。

相比于這些爆款網劇，《你的未來已簽收》在商業方面的表現就有些欠缺。雖然質量也被業界專業認可，但可惜的是并未引發廣泛傳播，最終導致“高質量低效果”的局面。那導致它與爆款網劇之間的形成巨大差距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宣傳途徑的單一化。同為網絡自制劇，《你的未來已簽收》并沒有像《太子妃升職記》那樣在大眾的朋友圈內流行起來，這與影片的宣傳力度是有很大關系的?！短渝氂洝返男麄魍緩诫m然也是在網絡上，但在得到好的播出效果后它同時也在嗶哩嗶哩更新，這對于影片的快速傳播來說是很重要的。筆者認為，《你的未來已簽收》應該同時在多個網絡平臺上映，要讓更多的人看到這部影視作品，它才有商業成功的可能性。

演員的樸素化。選擇明星作為演員可以快速地讓大眾注意到一部新的影視作品，盡管有些人十分抵觸使用明星作為演員，但是在這個后現代社會中，大部分受眾在選擇觀看一部影視作品時還是會將演員作為第一選擇標準。明星已經被作為一種消費的符號，在受眾的腦海里占據著重要地位，《長安十二時辰》當時能引起大規模觀看也得益于易烊千璽的引流，其取得的商業成功就鮮明地證實了這一點。

結語

《你的未來已簽收》沒有塑造絕對的主體，沒有連續性的故事內容，影片節奏被打碎，后現代社會中的消費觀念貫穿其中，從中也可以看到后現代主義中藝術作品與觀眾的距離感在一步步減小，這也體現出受眾在后現代語境中傳統審美觀念的巨大變化。通過對它的商業性的分析，國產網劇要為自己今后的生存做深刻的思考，爭取最大程度地發揮出網劇潛在的商業價值，將自身的閃光點與社會文化發展狀況很好地聯系起來，在后現代的網絡大環境中持續發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