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話練習冊（組詩）

□花千樹

即 景

就像愛一株春天的櫻樹

或者愛一座舊煙囪

它爬滿青苔與藤蔓

“我愛你，如此深情地……”

在這個薄情的時代：

說出愛，交出自己

敞開內部最軟弱的部分

“我愛你，我只愛你……”

說話的人遁入言辭

傾聽者花開燦爛

破舊的生活中，唯有諾言如新

想 念

“我想念你……”

用心臟想，用唇

用遠山的微云，與

詩卷終章的余韻

一些語詞的出現

源于，某個聲音的召喚

這從一個國度

割據而出的傾慕

“親愛的，我想念你了……”

能指的箭頭

在迷霧中消隱，所指

也許一直在缺席

而說話者轉身

從因果中脫離而去

只有未經思想的言說

在回響，“想念你……”

除了你

我聽過琴弦撥出的濤聲

濤聲中最微妙的

韻律，除了你……

我見過大地上開花落英

繁花最深情處的

飛揚，除了你……

世人都要我從時間線上

消磨自己的面目與

嘆息，除了你……

歲月讓我遺忘路過的人們

人群中一張張潮濕的

臉龐，除了你……

我曾遭遇世間最黑暗的心靈

心靈中的深淵，深淵中的惡龍

那里幻現整個世界，除了你……

除了你，我不再給予

這近乎于無的愛慕

它像琴聲，花朵，時間或光芒

世 界

在黃昏聽一首歌

鐵灰的云輕而且薄

宛若尾音沒入余暉

而這首歌尚未被唱出

在夜晚想念一個人

穿過街道于咖啡館相遇

或者，坐火車到另一個城市

而這個人并不存在

從鏡面中眺望自己

容顏在時間中漸漸隱沒

如同春鳥飛離了枝頭

而鏡中并沒有任何面孔

也許這薄涼的世界

只是出于自己的想象

也許我，也只是你

從車窗中誤看的幻影

執 手

在你睡著的時候

我一直握著你的左手

群峰與云朵往后消失

如同我們相處的時間

加速度地流逝，如同

時間無聲無息而

變成回憶，“我將一直記得

那個下午，穿過風車的森林”

“所以我愛你，所以

只有愛情賦予時間意義”

執子之手，執子之念

黃昏，你從我的右邊告別

峽谷里的天氣

最先是我們從高山上

看見那座峽谷，白云總是

沉迷于其中，作為某種

誘惑，將我們

帶到這個名為植物園的

峽谷里。沿著已經腐爛的

防腐木棧道，走到盡頭

再沿著廢棄的溝渠

走到盡頭，即是河床

在露出水面的石頭上

跳蕩，路過低垂的大樹

蝴蝶的驚起，以及回頭處

滿眼的浪花。我們抵達

不是盡頭的終點

那里巨石與水潭，對比成

休止符，或祈使句

迫使我們回頭，遭遇

陽光在綠色的空氣中

震蕩成弦，彈撥著

這午后的寂寞，山河的空虛

我們將在這里返回

卻并沒有意識到那片白云

是否消失，或移動

甚至連我們的心，也消失于

這將被反復回憶的峽谷里

降 雪

如果此時降雪，親愛的

我們仍然隔著整座夜晚

風聲空蕩而無人聽見

反復從孤島掌沿，沉沒

親愛的，如果此處降雪

你乘坐四小時火車

而至，行走于起伏而下

也許不再生長詞語的梯田

天空并不比失望更高

飛卷的彤云帶來誤會

而非安慰，我曾試圖

穿越你的密林，觸及陽光

如果降雪，如果大地空茫

遇見你之前，我仍然

呼喚出你的名字，雖然

被落雪覆蓋而模糊如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