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 奏

□劉挽春

1

聽。風起花落，流水遠去

這是我慢撥的琴音。我已復活

于是，故事重新拉開序幕

光陰漫長，混沌的世間

自有苦厄和劫數。琴弦一拍

便撇不下匆忙趕來的事物

2

以琴曲的名義折返

抑或我是那個撫琴的人

已經不需要名分

烽火還沒有散盡。守望中

我藏匿了原有的性情，有些話

不到時候，借著琴音也不宜說出

3

漠北，孤雁在長空悲鳴

和我一樣，天涯淪落的人

深埋著內心的酸楚

蒼茫的天幕下，車馬蹣跚

小如螻蟻。張弦難訴相思意

孱弱的手觸痛了我的骨頭

4

我舉目曠野，親人在哪里？

目之所及，狼煙遍地

讓我心神不寧

幻覺？衣袂飄飄，趨向我

荒涼的氣息襲來，讓我震驚

但跫音不響，我不能停止撥動

5

大漠孤煙直抵蒼穹。手搭涼棚

我看見候鳥飛過，它不停留

莫非丟失了我的家書？

飛得太高了，我追不上它們

卻毫無恨意。揮手一撥

擊起的漫天塵土，權當送行

6

落日滯留在晚霞里，不肯走

憐惜我嗎？多么安靜的時光啊

感謝它給我片刻的輕松

漫漫長夜即將來臨

晚風敲打出節拍，掀動著帳幕

野狼嗥，打斷我凄涼的音符

7

舉火為號，借此召集親人

我離家太遠也太久了，或許

他們依舊深陷悲痛

千里之遙的呼喚，毫無回應

我只好加大操持的力度

風已遠去，誰來傳送我的琴聲？

8

夜深了，我想舉杯仰望

又暗自搖頭，我不敢去想

一鉤山月怎樣孤懸蒼穹

干戈尚未寥落，家園卻已荒蕪

別看我失神的樣子，無助的我

多少次差點收回撥弄的雙手

9

更多的溪水潛入地下成了暗流

帶走駝鈴，芨芨草遮不住

從它的根部泠泠溢出

我不安的心沉不下來

想借宿天空，用云朵洗濯舊傷

曲至休止符，也沒聽到答復

10

多少亡靈，尚在半空中漂浮

這要何時終了？黃沙漫漫

又到哪里找尋歸宿

月光如水，照亮戍邊人的緇衣

一壺濁酒，兩行清淚

如此情形壓低了我的琴曲

11

天地悠悠。連營號角通宵達旦

我憂心忡忡。殘存的古堡

充斥著往生的氣息

我從未有如此的驚懼

大汗淋漓，洇透了衣服

我忐忑不已，撥響了安魂曲

12

自古成王敗寇。無定河邊

有誰關注累累白骨

不敢多想了，不然難以入夢

白云蒼狗。獵獵旌旗隱于無形

虛空里可有安放之處？

琴臺上，我的手更加沉重

13

誰在與我和韻？載歌載舞

高高昂起頭顱的人啊

忘記過往，終將無法救贖

我的心，只愿和親人廝守

人世太短，盡管我無視恐嚇

但時間不多了，節拍仍需提速

14

野火已熄滅，草木逃出噩夢

天地漸漸歸于沉寂。我已感到

溫暖的事物正向我靠攏

我依稀看見了無限的春光

一身輕裝，抵御了大雪紛紛

我的琴聲高亢，催動萬物復蘇

15

涉過荒原，我離親人越來越近

悸動難以按捺。我一直相信

我柔腸百轉，感動了天地

這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歲月如煙，長空里的孤雁何在？

請和我一起彈奏，一起歡娛

16

曾經塞外別離，執手相看淚眼

杯未舉心醉了。聲聲凄厲的呼喚

幾度掀動了大風

我沒有忘記，卻已不在意

相逢一笑，過往不過是一蓑煙雨

來來來，聽我以心譜就的新曲

17

心事將了。我真想好好歇息

日出日落，耕田而食

這是我盼望已久的日子

以往的掛念，使我無比疲憊

我的指尖已感到了麻木。幸好

訴說的琴曲接近了結尾

18

焚香沐浴，走向锃亮的銅鏡

我為每一個依然跋涉的人祈福

之前，我還寫下美好的偈語

回歸，也許是命運再次開始

我竭力拍向琴弦。幾拍回撥終了

我遁形于茫茫的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