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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馬斯理論視域下《黑鏡》的敘事結構與主題意蘊
——以《急轉直下》為例

2022-03-01 08:51任錦康
名家名作 2022年25期
關鍵詞:發送者黑鏡馬斯

任錦康

《黑鏡》是英國電視4臺和美國NetFlix公司聯合出品的迷你電視劇,該劇以現代科學技術為載體,搭建多個獨立空間故事,以極端的黑色幽默與諷刺探討科技與人類生活、人性之間的關系。本文結合格雷馬斯敘事學理論,以《黑鏡》第三季第一集《急轉直下》為例,通過行動元模式分析該劇人物之間的關系,借用符號矩陣探尋該劇的表層結構與深層結構,進一步挖掘故事的主題與意蘊。

一、《急轉直下》的行動元模式

格雷馬斯在《行動元、角色和形象》中提出三組對立的行動元。這三組行動元主要是主體與客體、發送者與接受者、輔助者與反對者(格雷馬斯,1989)。

首先,從主體與客體的角度來看。主體是事件的塑造者,是渴望占有客體的欲望者,客體指的是被主體追求的對象(格雷馬斯,2001)。它們是行動元模式中最基本、最重要的一組關系,構成了情節發展的基本框架。在《黑鏡》中,主人公蕾西對“大四分”這一榮耀象征的追求構成了該劇敘事發展的基本框架。該劇中蕾西在網絡上上傳破布娃娃吸引娜奧米的關注、同弟弟萊恩的爭吵、與卡車司機蘇珊的相遇等情節都是追求“大四分”這一動機的推動下發展而來的。因此,主體是蕾西,客體則是評分系統中的“大四分”,即4.5分以上。在這一套評分體系中,分數的高低成為衡量一個人地位與價值的唯一標準,這個分數決定著一個人的經濟能力、信譽、受歡迎程度,甚至是日常生活中租車、購房等一系列行為。蕾西與“大四分”便成為一種“欲望”與“追求”的關系組合。

其次,從發送者與接受者的角度分析。發送者是引起和傳送主體的欲望、激勵主體追求目標的一種力量,而接受者通常指發送者所發送信息的對象。發送者可以是人形的,也可以是抽象物。而接受者可以是他者,也可以由主體承擔(格雷馬斯,2001)。在《急轉直下》建造的世界中,蕾西自覺地踐行評分系統的運行原則,她每日在鏡子面前練習如何微笑,花費大部分時間與精力為熟人或陌生人刷五星評價,即使收到自己不喜歡的餅干也笑臉展示喜悅,通過種種來竭力維護并獲取更高的分數。該劇情節發展到這里,敘事的整體結構仍處于一種平衡的狀態。直到蕾西的房子到期,而她心動的公寓對于“大四分”的人可以給予“八折優惠”,在這時,露西心動了,這股心動的力量推動蕾西產生行動,該劇的結構也從這里開始轉向了“不平衡”?!鞍苏蹆灮荨迸c蕾西之間構成了一種提供與接受的關系。因此,房產公司的“大四分”者“八折優惠”條件是發送者,蕾西是接受者。

最后,我們將目光聚焦于輔助者和反對者。輔助者對主體起到幫助、支持的作用,它是具體的,可以容納多種人物,但是它相較于發送者來說,給予的支持往往是局部的,并不能決定主體追求客體這一全局的發展方向。隨著該劇情節的發展,蕾西踏上了提高分數之旅。她通過社交網絡吸引老同學娜奧米的關注,順利得到在她婚禮上發言的機會。若能博得婚禮上各種名流的好感,“大四分”的愿望馬上便能實現。從出發前與弟弟的爭吵,相互評給對方一分便開始了蕾西的失分旅程。怒氣沖沖撞到高分人士、在機場大聲吼叫等,一切讓蕾西跌入了谷底,最終她被關進了監獄,手機上的分數值直降為零。因此,蘇珊、弟弟是輔助者,娜奧米以及前往婚禮途中給予蕾西低分的人們是反對者。

通過行動元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把握《急轉直下》敘事的整體結構,以及劇中各個人物間的關系?;蛟S分析本身不包含價值判斷,但在分析的助力下,我們能夠跳出局限的文本,上升到另一高度認識劇中人物和他們的命運,從而走向更深層次的蘊藉。

但值得注意的是,人物作為行動元功能的充當者之一,在某些情況下具有雙重性特點。

如弟弟作為蕾西失分經歷的開端,引出了一系列糟糕的事件,阻礙了蕾西目標的實現,從這一層面上來說應視為反對者。弟弟在劇中展現出的是“擺脫評分系統束縛的形象”,在與姐姐的對話中,他多次表達自己的反抗與不滿,如“你個反社會的”“但我想你正常的你了”“這個分數的事,把你自己跟那些假裝快樂的人相比”。從這一層面來說,弟弟又是輔助者之一。故依據弟弟行為的初衷是為讓蕾西脫離評分系統的束縛,獲得真正的自由,本文在分析時將弟弟視為輔助者。

由此可見,這種人物雙重定位的復雜現象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對行動元模式的挑戰,但這種挑戰并非使理論研究不再具有意義。任何理論都存在局限性,即使是極為具體完善的理論也無法避免體系上的疏漏。因此,在學術研究中,我們不能忽視某一理論的局限,而應不斷完善,理論研究永遠只有進行時。

二、《急轉直下》的符號矩陣

格雷馬斯文學符號學理論中最著名的是符號矩陣,他在列維·斯特勞斯二元對立模式的基礎上進行擴充,他認為“所有故事都是建立在一組對立意義組上,但一組不足以支撐整個故事,所以將二元對立擴充為四元,使得敘事分析的實現更為完善”(格雷馬斯,2001)。具體矩陣為:

X與反X是一組對立項,X與非X、反X與非反X之間存在矛盾但并不對立。在格雷馬斯看來,引入這兩個概念使得原本僵硬的二元對立關系得以展開。各項間相互作用、相互否定,共同推動情節發展。這種“否定的互動”,對應到《急轉直下》中,便化為:

從以上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來看,劇中人物之間的二元對立關系已逐步清晰。蕾西與娜奧米,蕾西與蘇姍、弟弟,蕾西與給予她低分的陌生人,這三組二元對立的關系為該劇的核心,通過對此的進一步分析有助于了解該劇的主旨與深層蘊藉。

首先,劇中的對立關系體現在蕾西與娜奧米兩者之間。蕾西正在為如何才能上升為“大四分”階層犯愁時,娜奧米這一人物形象便在劇中登場了。她是蕾西的老同學,但為人刻薄,兩人的對立關系從小便埋下了禍根。娜奧米并非一般的對立者,她并沒有直接給蕾西制造阻礙與破壞。相反,她先為蕾西搭建了所謂“追求欲望”的橋梁,再將主體即將抵達目的地時施下轟然一棒。劇中,蕾西費盡心思,假裝為參加動漫展的粉絲,坐上了一輛去海港的房車,就在她設法與那些人聊自己從未看過的科幻連續劇時,娜奧米的一通電話——不許蕾西來參加她的婚禮,使蕾西徹底崩潰,她被驅趕下車,還得到了一堆低分評價。

蕾西與娜奧米的對立關系從本質上來說體現在階層對立上。蕾西作為評分系統中的中間部分,始終謹慎地約束自己的日常行為,笑臉逢迎,致力于擠入上層階層。而娜奧米作為評分系統的“大四分”人士,她首要目的是維護自己的上層地位。上層階層掌握著評分話語的絕對權,原本4.2分的蕾西或許對婚禮現場“大四分”人士地位的提升有些許幫助,但當她分數迅速跌落而不再具有利用價值時,娜奧米便以一通電話徹底將蕾西否決。蕾西作為中間階層,永遠只有被權力操控的命運。

此外,蕾西與給予她低分的陌生人之間存在一定的矛盾關系。但是,他們打低分的目標并不只是蕾西或某一特定的人。任何處在自己階級地位以下的人,若侵犯了他們的利益,破壞了既定的原則,同樣也會受到差評。對于蕾西而言,他們的存在也不是完全對立的,若她始終謹言慎行,戴上“假笑面具”生活,這些沖突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所以蕾西與他們的關系是“非X”的。

由此可見,劇中矛盾關系的本質是主客體之間的矛盾。在評分世界,幾乎每個人都向往著高分、上層。只有自己總體評分的提高,主體性價值才能得到真正體現。但是在追求主體性時,被迫接受來自“他人的凝視”,當蕾西宣泄、吼叫,放棄接受客體性約束,展現自己主體性的情緒時,與對方的矛盾沖突便也就此開始了。從蘊含關系上來看,蕾西與蘇珊、弟弟在劇中是X與非反X的關系,即蘊藉與互補的關系。就蘇珊而言,她是該劇后半部分出現的角色,她與老伴曾經都是4.3的中上分值,但老伴不幸得了癌癥,以1分之差讓一位4.4分的人士優先得到治療機會,老伴也因此過世。蘇姍因為這件事看透了被資本操控的罪惡的評分機制,她放棄了每日的虛與委蛇,開始追求真正的自我與自由。當看到落魄的蕾西時,她出于純粹的善意而非功利心搭送蕾西一程。并在最后告別之時,送給蕾西一瓶酒讓她提神?;蛟S從這里起,蕾西內心深處的自我以及對自由的追求正悄無聲息地萌芽。

蘊含關系中包含的是真正的主體性之間的引導、互助與救贖。放入蕾西行李箱中的那一瓶酒,不僅僅用來提神,它也讓蕾西與蘇珊之間的關系有了更深層次的關聯。烈酒燃起蕾西心中真正的欲望——對自由的追求。

三、《黑鏡》的深層意蘊和主題意義

在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下,劇中人物的二元對立關系及敘事結構得到充分體現。當然,除了表層結構外,我們對該劇的深層意蘊和主題意義也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和體悟。

該劇以蕾西追求“大四分”為主線開展,牽動一系列情節的發生,故其核心語義軸為追求與反追求的問題,即為:

追求反映了評分世界里中間階層對上層權力的渴求。而娜奧米的反追求則代表的是上層權力話語的高度集中。評分系統操控下的社會看似具有流動性,實則早已形成鮮明的階層權力固化。依據該劇的敘事,我們可以將階層劃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以娜奧米為代表的“大四分”階層,“大四分”作為權力的中心,他們時刻維護著自己的地位,防止中下層人民快速地擠入,導致上層的膨脹。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該劇開頭蕾西給予他人好評卻難以收到五星回饋、被撞到的高分人士即便收到蕾西的道歉也毫不猶豫地給予低分……在上層階層的眼中,個人的權力與利益是最為重要的。

第二類是以蕾西為代表的中級階層,他們可以說是最為尷尬也是最飽受折磨的群體。一方面距離上層話語中心僅幾步之遙,他們需要不斷地偽裝、約束,迎合上層的需求;另一方面需要面臨隨時跌落下層的風險,承受內心的巨大落差與痛苦。

第三類是下層階層,在這里存在兩種極端:一種是絕對的悲觀,另一種是尋求真正的自我,劇中以蘇珊為代表的非反追求便是后一種的體現。丈夫的去世使蘇珊看清了評分體制的黑暗,她從中抽出身來,率真且懷有善意地活著。非反追求在劇中始終保持著“真我”與“自由”。他們打破了社會階級的固化和既定的價值體系。

值得注意的是,該劇在表現這三類階層時,運用了小巧思,將本質上并不具有積極性的高分目標合理化,使劇中的人物忽視階層早已固化的現實,“竭盡全力”追求高分。該劇開頭所展現的評分系統似乎有益于人際交往和社會發展,人們可以根據他人的評分經驗更好地做出自己的選擇,極大地減少試錯成本,因此,積極追求高分成為大多數人的選擇。但這高分目標背后隱藏的實則是一整套被操控的價值評分系統。它使得一個自由開放的社會體系變得受局限,人們如同生活在“虛擬監控”下,主體意識不斷消解,行為、言語無時無刻不受到監視。人們沒有意識到反抗,反而“努力”地去改變、轉化自己,使其適應這一機制,成為這一體制中的上層?!叭后w迎合制度,而非制度為群體服務?!比藗冊谶@一系統運行中逐步喪失的是對權力與話語本質的思考。

權力與話語的消失伴隨著也是自由的結束。人的本質應是自由選擇的結果,但在現實中我們常常身不由己,在做一種選擇時,總不是純粹地遵從個人的內心,總會受到“他人目光”的羈絆。因此,我們猶豫不決,甚至做出有悖于我們原有意愿的抉擇。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喪失了真正的自由。

“即使給予你真正自由的權力時,你會去選擇嗎?”《急轉直下》為我們拋出了這樣一個問題。在搭乘蘇珊順風車的路上,聽著蘇珊對現存社會體制的批判,聽著蘇珊灑脫的話語,蕾西笑了笑。在這時候,她或許已經不再以分數作為評價別人的標準,或許在這里她可以脫離,過自由的生活,但是她沒有這樣做,正如劇中她說道:“我沒法脫掉鞋子生活?!币欢诬嚦毯?,她繼續踏上了前往娜奧米婚禮現場的路程。蕾西似乎已經成為一種自覺,難以一瞬間什么都不顧,完全追求自己的自由。蕾西的行為和選擇清楚地表明了她仍無法擺脫自身的局限,在自由與非自由的選擇中陷入了迷失與虛無。

該劇的最后蕾西大鬧婚禮,受到了處罰,她被關押進了監獄。然而在監獄中,蕾西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發現了真正的自由。她與關押監獄中的另一個男子對罵,第一次綻放了衷于內心的笑容。監獄本是約束人心靈的地方,是一個框束人行為的牢籠。但在這個牢籠中,自由卻不再被關押。反觀劇中監獄外的社會,也就是現實活動著的世界,本應該是開放、包容、人們能夠自由活動的場所,但蕾西在其中亦步亦趨、小心謹慎,每日用堆砌虛假笑容的面具偽裝自己。在這里,社會不再多元開放,它形如一座“虛體監獄”,關押著人們自由的靈魂?!疤擉w監獄”與“實體監獄”的對比,是該劇所蘊藏的潛在的張力,在這最后一刻徹底爆發!

四、結語

《急轉直下》依托現代新型科學技術,構造了一個具有嚴密社會評價體系的社會。通過對格雷馬斯敘事學理論的分析,我們對這一社會表層與深層的活動結構有了較為清晰的了解。人們不僅能夠直觀地把握劇中人物之間的關系,也能更進一步探究社會深層的權力與機制運行的問題,認識到人類在社會中的局限性和自我的束縛,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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