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主持人語

回顧歷史，20世紀是人類歷史上科技發展取得突飛猛進的時期，但也爆發過兩次世界大戰，給人類帶來巨大精神痛苦與物質損失，然而客觀上也導致殖民主義的破產。文學作品在表現人類情感與人生感悟的同時，也兼顧社會批判性與現代性反思的任務，人們可以從中獲得解決現實困境的啟發。

本期專欄選取了五篇論文，主題是“越境與混血”，集中探討日本文學研究對后殖民主義批評理論的有效運用。后殖民理論于20世紀90年代傳入我國，引起學者們的廣泛關注，至今方興未艾。后殖民主義理論吸收了賽義德的東方主義、葛蘭西的文化霸權思想、?？碌臋嗔υ捳Z、霍米巴巴的混雜性與身份認同等，內容顯得龐雜。本專欄聚焦于“越境與混血”，即邊緣化的他者與身份認同，兩者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將其引入日本近現代文學研究，有助于拓展我國學界的日本文學研究范式。

其實，近年來我國學者已經開始關注日本文學的“越境”問題，例如：王升遠于2010年發表的論文《越界與位相：日本文學在近代中國的境遇——兼及中國日本文學教育孕育期》；楊偉于2016年出版的專著《文化·越境·表象——中日文化交流研究》；郭勇于2020年出版的專著《中島敦研究：“越境”的文學》等。不過，直接明確后殖民理論方法的日本文學研究則少之又少。這是因為，傳統的越境文學是指用母語描寫異國文化的作品，后來也指文化越境、身份越境，以及性別上的越境等。中國學者長安在《“越境”的中國文學》一文中主張：“文學作品里的異邦異域書寫、文學研究中的跨域跨國探索、作家學者的跨國跨域移動以及非母語寫作、文本內部研究與文學外部研究的交錯、文學與音樂美術電影的交融等等，皆可謂文學的越境”。而本專欄所說的“越境”則是指有過殖民地生活體驗的作家創作活動。

郭勇的《彼岸與地上的越境：〈D市七月敘景（一）〉的空間表象》、李東軍的《林芙美子小說〈浮云〉中“身體與空間”的隱喻》，以及劉楚婷的《“越境”體驗與“里日本”視域下的都市空間敘事——以水上勉的沈陽書寫為例》，此三篇論文均涉及小說作家的“越境”問題。中島敦在偽滿時期的大連生活過，“在這些作品中，中島敦所著力批判的殖民地空間中的黑暗現實，客觀上也呼應了在20世紀20年代后期如火如荼地發展起來的無產階級文學的訴求”，這種“越境”表現為一種“他者”的批判意識；林芙美子在日軍侵華及入侵東南亞期間參加“筆部隊”，到過中國、越南等地，她談到《浮云》的創作動機時說：“走到一切幻滅的盡頭，從那里再次萌生的東西，就是這部作品的主題”，作者的分身即是小說主人公由紀子，她意識到自己與富岡“都是那場戰爭的幫兇”；水上勉則于1938年在沈陽生活過數月，享受著殖民者的特權，他用個人化的倫理敘事建構起“里日本”文學空間，對抗所謂的“表日本”的政治話語霸權，“里日本”的小說敘事在“身份越境”加持下，凸顯了《沈陽之月》《黃色相片》等小說的文學主題，即“不同于橫亙在‘里日本’與‘表日本’之間的山脈，反映了兩大空間既對立又統一，既隔閡又互相依附的矛盾關系，而橫亙在沈陽內城與外城之間的城墻則揭示了殖民者與被殖民者、加害者與被害者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這三位日本作家的殖民地生活經歷反映在文學創作中，使作品具有了“他者”視角的批判意識，而且小說敘事在時空轉換、身份越鏡，以及政治地理學等多重語境下獲得了更大的藝術張力，深化了小說主題的批判性。

本專欄的第二個關鍵詞“混血”既是一種身份越境，也是自我的身份認同。本專欄選取的第四篇論文是劉曉芳和孫萌的《溢出與回歸：〈棗〉中的異質性景觀與“混血”體驗》。小說《棗》的作者是日本作家湯淺克衛，描寫了日本女性“下嫁”朝鮮男子，其背后隱含當時日本人的殖民主義意識，揭示日本女性與朝鮮男性的混血兒后代的身體的異質性，以及混血兒的身份認同問題。楊偉在《日本文學中作為混血兒的黃瀛形象研究》中指出：“不僅人會在跨國移動過程中變成兩種或多種文化的‘混血兒’，‘越境文學’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被理解為‘混血兒’，存在著被多種解讀、多種建構的可能性?！弊詈笠黄撐氖遣窦t梅和代欣的《水村美苗的“越境”體驗與文學創作——以〈私小說：從左至右〉為中心》，該論文中的“混血性”采用了楊偉的上述觀點。水村美苗的代表作《私小說：從左至右》帶有明顯的“越境性”，以及后殖民主義意味的“雜糅性”與后現代意味的“去中心化”寫作，使文本具有了“流動性”與“混血性”的特點，對日本現代文學起到某種“解域化”的作用。該論文在結語處指出，在全球化的新時代，人們生活在多元文化語境中，文化意義上的“越境”行為越來越隱蔽。而孕育于后現代語境中的“越境文學”，通過遠離某一文化中心獲得重新觀察自身文化的機會，作為日本平成文學不可忽視的特點，值得更多關注。

總之，本專欄選取的五篇論文雖然在具體研究方法上不盡相同，但共通之處在于將后殖民主義理論的“越境”與“混血”，即去理性中心主義、反對文化霸權，以及現代性反思等后現代批評方法運用在日本文學研究上面。

——蘇州大學教授 李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