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第一科班”富連成的訓詞：教學藝，也教做人

鄭晶心

2022央視春晚，戲曲聯唱節目《生生不息梨園情》中，京劇、豫劇、越劇、黃梅戲四劇種聯袂登場，老中青少四代人同臺演繹，彰顯中國戲曲藝術魅力，體現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薪火相傳。節目在年輕觀眾中間引起強烈反響，他們紛紛點贊，#長大后才明白中國戲曲的美#一度沖上微博熱搜。節目開端，一段鏗鏘有力的訓詞格外振奮精神，這段訓詞正是出自中國京劇史上規模最大、存在時間最長、培養人才最多的科班——富連成。

你須有一技之能

“傳于我輩門人，諸生須當敬聽：自古人生于世，須有一技之能。我輩既務斯業，便當專心用功。以后名揚四海，根據即在年輕?！?/p>

這段訓詞出自富連成訓詞的前八句，而完整訓詞有四十句。京劇“第一科班”富連成原名喜連成，創立于清光緒三十年（1904）。民國元年（1912）改稱為富連成，直至民國三十七年（1948）停辦，歷時44年，將近半個世紀。富連成培養了喜、連、富、盛、世、元、韻、慶八科弟子，計700余名京劇人才，從蕭長華、侯喜瑞到梅蘭芳、周信芳、馬連良，都與之有著極深的淵源。

葉春善是富連成的創始人，他的創社初衷是“創辦科班，不為發財致富、爭名奪利，只為培養教育梨園后一代，永續香煙”，明確提出培養人才，“把梨園事業接續下去”才是根本，“發財致富、爭名奪利”是次要的。這一誓言也成了富連成核心的教育思想。

葉春善對學員們學藝有著嚴格的業務標準和要求，同時，他極為重視學員們的思想教育。每隔幾天，他就會在課余時間召集全體學員談話一次，教他們如何學習技藝以及一些做人的基本道理。他說：“藝術是應該認真學的，可是只靠學好了藝術，而不懂做人的道理，將來出去，也是行不通的?！彪S著富連成規模的擴大，學員人數日益增多，日常訓話逐漸不能普及全體學員，因此，1912年間，葉春善就請他的一位朋友根據他的日常訓話內容總結整理了日后成為富連成訓詞總綱的一段六言韻文，此外還有“四要”“四戒”八大條目。

富連成訓詞的風格非?？谡Z化，不講大道理，不講空道理，完全從立身處世的實際經驗出發，不厭其煩地教導學員自強自立、自我完善、自我保護。

富連成不僅嚴格要求學員，對老師的師德也提出了高要求，當時的總教習蕭長華的教學原則便是：我正己克己、嗜好皆去，守信用直至如今。教徒弟不屈才、不屈責、不誤工、不偏不向、不吃私、不受賄賂。有孤苦者必要加緊追工，不敢耽誤人家子弟。有不明白地方，我各處求教名人老前輩指教清楚，回來才敢教給徒生。

教師王連平的教學原則是“不能誤人子弟”“師父領進門，教戲要用心”，此外，便是“量體裁衣”，孩子適合學什么行業，開什么戲，看準了他就下功夫教好。

這種“不誤人子弟”高度負責的教學態度，在創始人葉春善身上，也有深刻的體現，他留給人們的始終是認真勤勉、兢兢業業、一視同仁、不偏不倚的形象。因此，富連成雖然只有幾十年，卻能夠培養出那么多的人才。

嚴格招生，選中了就用心培養

古時候，戲子是下九流，富連成運營期間，主流社會對伶人的評價并沒有提高。如果不是梨園世家出身的孩子，別的孩子學戲，多是因為家境貧苦，為求一口飯和一技之長才選擇進入科班的。

京劇名家李盛斌（原名李文斌），8歲時加入富連成時便毫無戲曲基礎。1918年農歷九月初七這天，他參加了富連成的面試，整個面試過程嚴格而鄭重。多年以后，李盛斌對這一天的情景都記憶猶新：

進了科班的大門，走過天井，就是正廳。大廳中間有張長案桌，葉春善居中而坐，兩旁還坐著很多老師，蕭長華和蔡榮貴都在場。葉春善首先發話：“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李文斌?！薄皫讱q了？”“8歲?！薄皩W戲很苦，你怕不怕？”“不怕！”李盛斌回答得很干脆。

蕭長華也開口問道：“孩子，說說你為什么要學戲呀？”“我要學本事，掙錢給家里用?！薄昂眯∽?，有心胸，這么點大就懂得孝順父母?！?/p>

蕭長華接著問：“你會唱嗎？”“會！”“會唱什么戲呀？”“《捉放曹》?！薄澳呛?，你就唱給我們聽聽……”

李盛斌之前沒有學過戲，面試時演唱完全走調，剛唱了兩句就把老師們全給逗樂了。一位老師說：“嗓子倒挺沖！”

蔡榮貴邊笑邊說：“行，唱得不賴，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胳膊、腿?！笨瓢喙苜~的毛澤溥先生悄悄地站起身來，繞到了李盛斌的身后，猝不及防地用雙手托住李盛斌的腰部往后一扔。李盛斌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子已經在空中翻了一個“個兒”。雖然嚇了一跳，但李盛斌落地時卻本能地努力平衡住自己，穩穩地站住了。

老師們又笑了，毛澤溥說：“行！這孩子挺機靈的，身子骨也蠻‘漂’的?！?/p>

還沒完，蕭長華又招呼李盛斌：“孩子，過來，你把兩手按我的樣子擺好，然后按我敲的快慢，一步一步地走圓圈?！?/p>

他一說完，就用手敲著桌子，先慢后快，時急時緩。李盛斌就按著他的節奏走了三圈……這時，葉春善說：“行了，孩子，你被錄取了?！庇謱钍⒈蟾赣H說：“李先生，回去準備準備，三天后來立關書字據吧！”

關書，也就是契約的意思，就是一種合同。簽了關書，就表明李盛斌可以正式在富連成科班學戲了。

學戲苦，富連成的要求更高

自古以來，學戲都很苦，富連成科班的要求更為嚴格。

一代宗師袁世海8歲入科時是老生學員，多年以后仍記得他在富連成的首次“晨課”。當時，負責大家練功的武行頭郝喜倫走過來問袁世海：“你都會什么功？會拿頂嗎？”“會！”“跟著練吧，拿頂時我數一百個字才能下來！”

聽著他的口令，袁世海和其他學員同時雙手扶地，將腳甩到墻上，一個個緊挨著，在東墻豎起大頂。

“啪！啪！一！”“啪！啪！二！”“啪！啪！三！”

郝喜倫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抽煙，一邊拿手里的藤棍不時地敲著桌腿或桌沿，每敲兩下念一個數……

袁世海感到一只胳膊有些發酸了，不時輪換抬起另一只胳膊，甩甩手腕，讓它松弛一下。七十個數過去了，袁世海出汗了，胳膊已經發麻，他咬緊嘴唇堅持著。

“啪！啪！七十九！”“啪！啪！五十！”“啪！啪！五十一！”

??！怎么回事？好容易熬到八十，怎么又變到五十啦？袁世海大為驚詫，后來他才知道這是“家常便飯”。

袁世海的汗珠從臉上滴到地上，胳膊直發抖，腰在打晃。其他學員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個人的汗珠都滴在地上匯成一小攤。袁世海已感覺不到胳膊的存在，像拉風箱般地喘著粗氣，要哭，但竭力克制著。練功的罩棚里喘粗氣聲、抽泣聲越來越大了。

“安靜！安靜！越喘粗氣越累！這是為了你們好，不吃苦練得出來嗎？不練好頂功，腰里沒勁，臂力不夠，怎么能過跟頭？再叫喊我就從頭數?！焙孪矀惔舐曊f道。

富連成科班的學員經過這樣耗費體力的“頂功”之后，還有下腰、踢腿、虎跳、踺子、小翻等基本功，每種技巧都要重復達上百次。

正是如此嚴格的要求，富連成學員都擁有扎實的舞臺基本功，招式熟練、動作到位、姿態美觀，而且幾乎不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變形、退化。

這也正體現了葉春善當時一句著名的“誓言”：“二十年后，我要讓各戲班里如果沒有我們科班的學生，就開不了臺！”

（小蘑菇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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