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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溫克族的多維生態解讀
——以《額爾古納河右岸》為例

2022-04-21 13:24王巧足齊齊哈爾大學黑龍江齊齊哈爾161006
名作欣賞 2022年11期

⊙王巧足 [齊齊哈爾大學,黑龍江 齊齊哈爾 161006]

黑龍江作家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于2008 年獲得了“茅盾文學獎”,反響巨大,小說講述了從雅庫特州的勒拿河遷徙至額爾古納河右岸的鄂溫克族百年的生存狀態,這個經歷了百年風雨的少數民族在遲子建的筆下向我們展示了其多維生態。

一、自然生態

作為長期生活在森林中以狩獵為生的少數民族,山巒與河流與他們常伴。河流大都是額爾古納河的支流,或者是支流的支流。山巒跟河流不一樣,它們多數是沒有名字的。森林中的植物、動物均為鄂溫克族人提供了豐富的生活資源。

森林中的一切植物對鄂溫克人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當進行搬遷時,需要在森林中標記樹號,每走一段路在一棵大樹上用斧子砍一個缺口,作為前行的標記。白樺樹是作品中提到較多的一種樹,被認為是森林中穿著最亮堂的樹,可以喝樺樹汁,剝樺樹皮,而樺樹皮可以做多種多樣的東西,比如盛水的桶,用來裝鹽、茶、糖和煙的盒子;另外還可以做樺皮船,又可以用樺樹油做成膠彌上樺皮船的縫隙,西班用樺皮做成的工藝品也深受游客喜愛。松樹用處也很廣泛,部落居住的希楞柱用落葉松桿做成。另外松樹油與樺樹油混合在一起熬制成的膠,把樺皮船的縫隙彌上。柳樹皮在火上輕輕燒燎后,讓它們變得更加柔軟,然后撕成細絲,再在腿上反復揉搓,使它們蓬松,晾干后儲存起來,作為女性經期的必備品使用。這些都充分體現了鄂溫克人利用自然滿足自我生存的智慧,但他們又不是無節制的利用,在利用森林樹木的同時,他們又非常愛惜森林,不砍伐鮮樹做燒柴,為了防止煙頭可能會毀掉森林,發明了一種煙:口煙,不用火一樣能起到提神的作用。

在森林中,除了大量的樹木以外,還有其他野菜、野果,如蘑菇、山蔥、桑芹、野韭菜、柳蒿、都柿、紅豆、稠李子,這些都為鄂溫克人提供了豐富的食材。特別是蘑菇,不僅人可以食用,也是動物重要的食物。

森林中山雞、狍子、野鴨、水狗、野兔、灰鼠、鹿、堪達罕、魚等動物不僅為人提供了食物,還被制成生活用品。用來御寒的兔皮帽子、狍皮大衣、狍皮褲子;用灰鼠毛皮做衣服的領子和袖口非常耐磨;比狍子皮還結實的魚皮衣,用來防水的魚皮褲;尼都送給達瑪拉的漂亮的山雞毛裙;女人們戴的鹿骨簪子、鹿骨項鏈;睡覺時用到的熊皮褥子、狍皮褥子、狍皮墊子等都來自于動物。

在享用自然所贈予生活資源的同時,鄂溫克人也在不斷面對自然的考驗。夏天的雷電帶走了林克,冬天的嚴寒使出生在冬季的孩子早夭,列娜在搬遷途中被凍死;冬天的“白災”不僅帶走馴鹿的生命,也帶走了拉吉達和未出生的孩子的生命;黃塵雪使馴鹿染上瘟疫,也使尼都薩滿頹廢。但鄂溫克人依然頑強面對,并不斷利用自然給予的物品提高生存質量。如根據掛在樹枝上的蘑菇,就可以知道將面臨怎樣一個冬天。從蘑菇所處的樹枝的位置可以判斷出冬天的雪大不大,這些經驗是長期生存于自然之中的智慧積累。

二、社會生態

鄂溫克族人生活的烏力楞成員之間的親緣關系以大家族的形式聚居在一起,人們一起打獵,一起吃飯。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部落由共享共生走向了分化:第一次分化是拉吉達當上族長以后,大家一起吃飯變為讓烏力楞這個大家庭分化成幾個小家庭,大家雖然還一起出獵,但獵物運回營地后,除了皮毛、鹿茸、熊膽等歸烏力楞所有,用它們換取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外,獸肉要以各家的人數為主,平均分配下去,不到節日的時候,人們不再聚集在一起吃飯,而是各吃各的;第二次分化則是因為依芙琳和馬利亞的矛盾,在遷移中,分成了兩個部分,走向兩個不同方向。這種分裂是與時俱進的發展,為鄂溫克人的出山、到激流鄉開始新的生活埋下了伏筆。

在鄂溫克人的生活觀念中,既要照顧弱者,又要公平共享。達西眼睛不好,所以動物的肝基本都會分配給他。獵物的心臟則是平均分配的,有幾座希楞柱就要分成幾瓣。幾乎每個烏力楞在山中都建有“靠老寶”,少則兩三個,多則五個。搬遷的時候,他們會把平時閑置和富余的東西放在里面,比如衣物、皮張、食品等,以備需要的時候來取。從記事時候起,大人們總愛說這樣兩句話:一句是“你出門是不會帶著自己的家的,外來的人也不會背著自己的鍋走的”;另一句是“有煙火的屋子才有人進來,有枝的樹才有鳥落”,所以“靠老寶”從不上鎖,即使路過的不是本氏族的“靠老寶”,如果確實急需東西,也完全可以自取。取過后,將來把東西再還回來就行。就算不還,也沒有人抱怨過路人取了里面的東西。這種共享精神利人利己,文中的“我”在山中迷路,通過“靠老寶”,吃到了食物,也收獲了第一次婚姻。

個人的善良與奉獻也在每個人物身上閃閃發光,分配獵物時,拉吉達把最次的肉留給自己,這使依芙琳不好意思再挑肥揀瘦。安道爾婚姻不幸卻不愿解決也是因為害怕瓦霞去害別人。伊萬因為心疼娜杰什卡會被賣進妓院而娶了她,最終娜杰什卡卻棄他而去。善良的金得吊死時選擇了一棵枯樹,因為不想讓一棵鮮活的樹與他一同火葬。而達西不愿意看到杰芙琳娜的淚水,覺得她很可憐,所以在金得死后提出娶她。浩妮成為薩滿后,先在全烏力楞的人面前講了幾句話,表示她成了薩滿后,一定要用自己的生命和神賦予的能力保護自己的氏族,讓氏族人口興旺、馴鹿成群,狩獵年年豐收。浩妮一直踐行著自己的承諾,因為救了別人的孩子而獻出了自己三個孩子的生命,并且戴上了麝香,不再懷孕,最后浩妮因為求雨救火獻出了生命。

在兩性家庭生活中,達瑪拉和林克的深情,“我”和拉吉達、瓦羅加,妮浩和魯尼都是充滿愛與溫情的。但也有一生不幸的伊芙琳和坤德,因習俗(弟弟去世后,哥哥是不能娶弟媳為妻的,但如果是哥哥死去了,弟弟可以娶兄嫂為妻)而無緣結合的尼都薩滿與達瑪拉,逃走的娜杰什卡,留下孤獨的伊萬,因深愛妮浩而不愿成婚的金得……這些都充分體現了人生的幸與不幸。

游獵生活使鄂溫克人并不能完全實現生活的自給自足,因此他們的經濟形態是以物換物,俄羅斯“安達”帶來酒、煙、鹽、面粉等,反又與日本人進行交換。新中國成立后,他們也開始自己到供銷社去換。由此看來,在走出山林之前,鄂溫克人的生活并不是與世隔絕的。

三、精神生態

鄂溫克人相信神靈,最信仰的是瑪魯神:一旦獵了熊或堪達罕,就會祭瑪魯神。在尼都薩滿的希楞柱前搭一個三角棚,把動物的頭取下,掛上去,頭要朝著搬遷的方向。然后再把頭取下來,連同它的食管、肝和肺拿到希楞柱里瑪魯神的神位前,鋪上樹條,從右端開始,依次擺上,再苫上皮子,不讓人看見它們。好像是讓瑪魯神悄悄地享用它們。到了第二天,尼都薩滿會把獵物的心臟剖開,取下皮口袋里裝著的諸神,用心血涂抹神靈的嘴。再把它們放回去。之后要從獵物身上切下幾片肥肉,扔到火上,當它們“吱啦吱啦”叫著冒油的時候,馬上覆蓋上卡瓦瓦草,這時帶著香味的煙就會彌漫出來,再將裝著神像的皮口袋在煙中晃一晃,就像將臟衣服放到清水中搓洗一番一樣,再掛回原處,祭奠儀式就結束了。搬遷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白色公馴鹿馱載的是瑪魯神,那頭馴鹿也被稱作“瑪魯王”,平素是不能隨意役使和騎乘的。

另外,鄂溫克人非常崇敬火神,搬遷時跟在“瑪魯王”后邊的馴鹿馱載的是火種。他們把火種放到埋著厚灰的樺皮桶里,不管走在多么艱難的路上,光明和溫暖都伴隨著他們。平時他們還常淋一些動物的油到火上,據說是因為祖先神喜歡聞香味。因為火中有神,所以不能往里面吐痰、灑水,不能朝里面扔那些不干凈的東西。當“我”結婚的時候,母親送的新婚禮物是一團火,而這團火是從母親的父親送給她的結婚禮物處分來的。

山神“白查那”的頭像刻在參天大樹上。獵人行獵時,看見刻有“白查那”山神的樹,不但要給他敬奉煙和酒,還要摘槍卸彈,跪下磕頭,祈求山神保佑。如果獲獵了野獸,還要涂一些野獸身上的血和油在神像上。獵人從“白查那”身邊經過,是不能大吵大嚷的。

作為馴鹿人,鄂溫克人對馴鹿充滿感情,母親送給“我”的結婚禮物不僅有火,還有馴鹿,這是小家庭生活的必需品。達西為保護馴鹿成為瘸子,拉吉達在尋找馴鹿途中凍死,尼都為生病的馴鹿跳神。渾身是寶的馴鹿,不僅提供皮毛,茸茸、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都是名貴藥材,可換來生活用品。馴鹿可以運獵物,搬遷時負載重物,供人騎乘。同時馴鹿又被賦予了神秘色彩,可以與人共享生命。列娜生病了,尼都薩滿跳神后,一只灰色的馴鹿崽代替列娜去了一個黑暗的世界,而原本乳汁最旺盛的母鹿奶水枯竭了。當列娜死去,母鹿的奶水又泉水一樣涌流而出,這些都為馴鹿蒙上一層神秘色彩。

另外,鄂溫克人還認為蛇、狐貍均有神性。依芙琳想葬身水中,蛇為她擦拭眼淚,并聽到了達瑪拉的聲音,蛇被認為是達瑪拉的化身。伊萬葬禮上出現了兩個自稱是伊萬干女兒的姑娘,是當年伊萬在山中放過的那對白狐貍。不僅是動物有靈,火塘里的木炭也有靈,早晨看到火塘里的木炭直立著,說明今天要有人來,要趕緊沖它彎一下腰,打個招呼,不然就是怠慢了客人,如果是晚上看見直立的木炭,就要把它打倒,因為它預示著鬼要來了。

薩滿文化是我國北方少數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鄂溫克人最重要的宗教信仰。薩滿是人神溝通的橋梁,婚禮、葬禮需要由薩滿來主持,治病、部落搬遷也需要薩滿。尼都為列娜治病,為其他部族的馴鹿治病,又通過跳神治愈日本人腿上的疤痕,使日本人對薩滿有了敬畏之心。浩妮在每一次救人之前都知道自己的孩子會死去,卻又義無反顧,不僅救本族人,也救漢族人,最終求雨死去。除了救人奉獻外,薩滿本身種種離奇的行為也為薩滿披上神秘的外衣。如尼都薩滿跳到火里去,竟然一點也沒有受傷,浩妮吞下瑪魯王的銅鈴又吐出來?,斂诵聊钒殉嗉t的火炭吞進嘴里,但因為不想他延續尼都薩滿和妮浩的悲涼命運,所以把妮浩留下的神衣、神帽和神裙都捐給了激流鄉的民俗博物館,這樣他才一天天正常起來,也標志著鄂溫克族薩滿的消亡。

四、語言生態

鄂溫克人是來自于額爾古納河左岸的雅庫特人,因此他們的名字大多都是俄語名字。除了俄語名字外,妮浩還給孩子取有關花和樹木的名字?!拔摇毕氲侥莺平o孩子所起的名字都與花、樹木有關的名字都是那么脆弱,給孫子起名為九月,神靈能夠輕易收走花草樹木,卻收不走月份。一年不管好也罷,壞也罷,十二個月中,沒有哪個月份是可以剔除的。孫子的兒子名字是六月,這也標志著鄂溫克族的后代人開始成功下山,融入社會的發展。而被收養的“馬依堪”以漢族之姓和鄂溫克語共同取名,也是鄂溫克族與漢族融合的體現。

鄂溫克族有自己的語言,但卻沒有文字。沒有文字的民族,語言及其他文化只能口口相傳,而下山的年輕人已經放棄了鄂溫克語,但留守的西班卻在造字,他造的字很簡捷,比如河水,就是一條筆直的橫線;閃電,是一道彎曲的橫線;雨,是一條斷斷續續的豎線;風,是兩條波浪形的豎線;彩虹,是一條彎曲的斜線。雖然被其他人嘲笑,但西班仍默默堅持,這也是面對少數民族語言走向消亡時,本族人對語言的保護。

另外,孩子的“童言無忌”又與“一語成讖”緊密相連,因為尼都不帶“我”一起去跳神,“我”賭氣地說:你不讓我去,你給什么跳神,什么都不會好的!肯定不會好的!“我”的話讓尼都薩滿捧著神鼓的手哆嗦了一下?;温贯躺潞?,為了安撫大家,講了一個天鵝的神話,耶爾尼斯涅說:要是我們額尼遇見危險了,我也愿意像那只丑陋的小天鵝一樣,替她去死。妮浩遇到危險,黑樺救了她,而耶爾尼斯涅的意思就是黑樺樹,兩個孩子的話也是語言禁忌的體現。而當安道爾死去時,大家說的“安道爾去喝天上的水去了”也體現了委婉語的用法。

一部小說可能并不能涵蓋鄂溫克民族的方方面面,但我們從書中所體現的自然生態、社會生態、精神生態、語言生態還是可以窺探到鄂溫克民族的生活,他們努力在與自然和諧共生中尋找著發展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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