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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弓王

2022-05-19 20:02高洪波
北京文學 2022年5期
關鍵詞:彈子彈弓豌豆

高洪波

彈弓,在我看來,絕對是人類偉大的發明之一。它是人類手臂的延伸,也是智能的另類載體,說象征也成。人類的童年期,或者換句話說,一個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對彈弓的向往和渴盼,在我看來,幾乎相當于孫悟空對金箍棒的依托。

童年時,我曾嘗試著制作一把彈弓,彈弓做好的目的是什么呢?打麻雀。麻雀是狡黠的鳥類代表,和燕子一樣離我們最近。燕子把家徑直建在了我家的屋梁上,這個信任度夠大吧!麻雀可沒有燕子這樣死心眼兒,它們害怕小孩子,尤其是像我這樣的男孩兒,所以它們可氣,甚至一度列入“四害”被人們圍捕追剿。彈弓便應運而生了,彈弓是一種遠距離射擊武器,對于一個男孩子來講,一把彈弓會讓他的精神狀態變得非??簥^,讓他的神情變得像小公雞一樣驕傲,讓他在小朋友中間傲視群雄。所以,我小時候特別特別渴望有一把彈弓。

制作彈弓其實很簡單,首先要找到一個樹杈,“丫”字形的樹杈。找到這根樹杈之后,你需要找的是兩件附件,或者說主要元件,一個是皮筋,一個是兜布。皮筋其實不好找,在我們的童年時期,這屬于緊俏物資,妹妹們扎小辮的皮筋也就那么幾根,她們很珍惜,拿來做彈弓是不可能的。彈弓用的皮筋需要量太大了,幾乎夠妹妹們扎一輩子小辮可能都用不完。

向小妹妹們尋找資源的這個打算很快就被否定了,我把目光轉向了縣人民醫院。醫院里有什么?聽診器。我的一個同學的媽媽是醫生,她經常用聽診器給病人們聽各種各樣的胸腔的雜音、后背的啰音。聽診器顯得很神奇,兩根膠管,一個銀白色的小圓盒子,它中間的構造是什么我們一點兒都不懂,但是覺得它很神秘,神秘之中同時讓我們很向往,我們向往的當然不是聽診技術,而是那兩根彈性十足的米黃色的膠管,如果能獲得兩根膠管拿來做彈弓,那絕對是一流的武器了。還好,我的這個同學媽媽爸爸都是醫生,找到廢的聽診器對他來說也不是特別難的事情。他給我找到了兩根膠管,這兩根膠管當時的珍貴程度不亞于一個核武器對一個小國家的重要了,所以我非常高興,覺得這個朋友的確是我童年時期最值得交往的一個伙伴。

我把一把彩色的玻璃彈子送給了他作為回報,玻璃彈子也是男孩子們中間很有價值的一種物資。打彈子的游戲是每一個男孩子冬天里投入時間最多的一項活動,五顏六色的玻璃彈子在地面清脆地撞擊,再伴以大呼小叫的快樂呼喊,跺腳的失望,拍手的自得,形成一幅生動有趣的北國嬰戲圖。如果誰的彈子先進了一個預先挖好的坑,這個坑是要用五分錢的硬幣旋出來的坑,比彈子稍微大,大家都擺好了一丈一丈的距離,然后輪流用手指把彈子向坑里彈去,入坑之后你的彈子就具有一種“魔力”,因為進了坑好像完成了某種儀式一樣,它馬上具有很大的殺傷力,碰到誰的彈子,這個彈子就立馬變成俘虜,失去了原來主人的所有權,成為你的彈子隊伍中一粒士兵。

這種游戲讓很多小城的孩子們如醉如癡,當然我說的全是男孩,女孩一般不參加這種游戲,除非是“假小子”般的女孩兒,不過很罕見,畢竟那時還沒有什么“女權主義”。她們向往的是跳繩、跳房子、跳皮筋,這是她們童年時光的陪伴。男孩子呢,打彈子是首選,既然是打彈子便需要一種彈子的資源,彩色的彈子也不是隨便就能找到的。我記得當時我家里有一副跳棋,跳棋上有五顏六色的彈子,這副跳棋后來成了我打彈子的主要“武器房”,所以我的彈子一度顯得比較豐盛。我把一把彈子作為回禮送給了我這個小伙伴,以至于再下跳棋時以玉米粒替代而毫無怨言,同時我開始認真地制作我的第一件標配“武器”彈弓。

彈弓制作起來并不復雜,首先需要用鐵絲把膠管緊緊地扎在“丫”形的木杈上,系緊之后再找一塊小皮兜,一定要用皮子做的皮兜,因為你所有的石頭子都要依靠這個皮兜往前推動,它相當于一把槍的撞針一樣。我找到了一塊皮子,然后很認真地又找到針和線,把這塊皮兜扎在兩個膠管的中間,連接起之后一把彈弓就做成了。等我找到幾粒小石子,到門外操場上、草地上去試射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的彈弓彈性十足,射程又遠又準,真是我童年最值得驕傲和回憶的一件事!

至于麻雀,其實是非常難以打到的。因為麻雀非常機智,別看它們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它們的小眼睛永遠在關注著四周,防范著人們的襲擊,尤其是男孩子們的襲擊,所以我事實上沒有幾只真正的獵物。倒是有一次一不小心彈碎了鄰居家的一塊玻璃,這個禍闖得有點大,于是彈弓被媽媽沒收了。彈弓被收繳的那一刻我非常沮喪,我覺得天空的顏色好像都暗淡了起來,一個男孩子彈弓被收繳,那相當于孫悟空的金箍棒被法寶收走了,或者說張飛的蛇矛斷了尖兒,關羽的青龍偃月刀崩了刃兒,總之是很沮喪很丟臉很無奈,讓你記憶鮮明的一件事。

唉,不就是一塊玻璃嘛,況且我也不是有意的。我這樣自己安慰著自己,但是我知道,我童年中親手制作的這把品質優良的彈弓從此不再屬于我,我的彈弓生涯結束了。

自從告別了我的彈弓之后,本以為和彈弓再也不會重逢,沒想到在幾年之后,在我遙遠的故鄉更遙遠的地方貴州,我遇見了一個朋友和他的彈弓。

貴州對于一個內蒙古草原上的孩子來說,真是無比遙遠。父親調到貴州工作,我們全家追隨。那一年我正好是13歲,小學剛剛畢業,初中一年級剛上了三個月,一個大雪的日子里我們全家乘車向南,向南,向南……

貴州,在那個時候是比較貧困的地方,有一句話是這樣形容貴州的:“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還有點押韻,也有點挖苦貴州,太過分了!但是在我的眼里,陌生的貴州其實是個非常美麗神奇的地方,物產豐饒,氣候適宜。

在貴州居住時間不長,一共兩年,兩年三搬遷,共住了三個地方,先是畢節,后來是黔西,最后是都勻。就是在黔西,我邂逅了被我稱為“彈弓王”的小福子。

貴州非常有意思,尤其是那個地方的縣城,縣城文化和內蒙古草原的縣城文化不盡相同。第一,語言有巨大的差異,畢節、黔西鄰近四川,當地人說的漢話是與四川話相近的西南方言,都勻靠近廣西,語言近似桂林方言。第二,物產也遠比內蒙古豐富,別的不說,柑橘柚子就比比皆是。第三,它的山川地貌也很讓人開心,我故鄉科爾沁草原一馬平川,貴州則山清水秀,透著神奇。我記得就是在黔西,我和弟弟學會了游泳。游泳在我們的兒童時代是非常了不得的一種本領,故鄉把這稱之為“會水”,一個“會水”的人,尤其是會“踩水”的人,幾乎相當于《水滸傳》里的“浪里白條”張順吧。

黔西有一條清澈的小河,當時在我看來它根本不是小河,是一條寬寬的幾十米的大江。黔西還有一個正式的游泳池,這兩個條件逼你下水學游泳,因為硬件太好了。我們住在縣委的一所房子里,依山而建的一棟房子,從房子走下去,經過一個長長的胡同便到了主街。房子背后是一座小山,山上林木很豐盛茂密,因為貴州幾乎一年四季都是綠色的,所以我非常喜歡這種景致。

但是我當時沒有一個朋友,貴州黔西的孩子們沒人把我當朋友,因為在他們看來我的語音很古怪,他們把這種外地口音的孩子一律叫“老廣”。每當我上街的時候,后面都跟著一些小孩子喊著我“老廣”“老廣”“小老廣”,那讓我感到很受羞辱。

當地的孩子們欺生,尤其是胡同口一個院子里的孩子們,領頭的是一個年紀和我相仿的叫小福子的孩子,小福子的形象,現在回憶起來很像香港影星梁家輝,但當時極其頑皮強悍,一度是我的噩夢,和我有過沖突,我們發生過激烈的男孩子之間的打架,但是打完了之后卻成了好朋友,這里邊化解我們隔閡和矛盾的就是一把彈弓。

小福子的彈弓鐵把皮筋,制工射程均屬上乘,由于欺生,他曾不止一次向我遠射。雖然沒對我造成傷害,但是給我很大的心理壓力,我恨透了小福子和他的彈弓。漂亮的彈弓對一個男孩子來說,本來就是一種易起禍端的負擔,可是更不幸,小福子是娃娃頭,嘴巴饞,他被縣委大院內的酸杏青桃所誘惑。結果有一天,我記得是一個中午,人們都在午睡的時候,他進了院子,用他的漂亮彈弓悄悄地射那些桃和杏,結果被年輕的通訊員當場抓獲。通訊員比他大不了幾歲,對付這些皮孩子他絕對是個“王”,所以街道上的“孩子王”小福子就被另一個“王”制住了,制服的重要證據就是他最心愛的彈弓被沒收。被沒收之前,這個通訊員也很頑皮,讓小福子把彈弓掛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這是一種示眾式的懲罰吧。小福子顏面盡失,把一個頑劣少年的驕傲和自尊徹底摧毀。

小福子哭著走了,通訊員恰恰看見了我,招招手說:“送你一件禮物,我剛繳獲的?!蔽乙豢凑切「W訜o數次向我射擊的那件“兇器”,漂亮的鐵把彈弓。這彈弓比我在家鄉制作的那個樹杈彈弓,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彈弓,無論是制工還是外形都好了很多很多,而且它的皮筋是用很多很多的金黃粗橡皮筋組合而成,連在一起彈性足,手感好,難怪他在街上那么威風,甚至自稱是“黔西彈弓王”?!皬椆酢睕]了彈弓,王氣黯然收是必然的了。

小福子的這把漂亮彈弓在我手里沒待多久,我又還給了他,那純粹是一個異鄉孩子對本地孩子的一種友善的表現。我記得在接過了曾經被繳獲的一度失去的彈弓之后,小福子的嘴角歪了歪,眼睛里全是感激的神色,和我打架時候的兇狠和頑皮變成了羞澀,他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蹭著他腳上的泥,說道:“我,我不再叫你‘小老廣了,從此我們是朋友?!彼怯觅F州話跟我說的,因為那個時候一個西南小城的孩子是不會說普通話的,但是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我過去拉拉他的手,說道:“我們和好吧,這個彈弓本來就是你的,該你拿去!”

這是我少年時期經歷過的一次關于友誼、關于和解以及男孩子之間的矛盾如何處理的特殊事件,道具就是一把彈弓。我想假如我沒有把彈弓還給他,或者我一直用這把彈弓在街上像他曾經對我一樣進行還擊,那結果肯定是另外一種。盡管我當時不明白那么多的道理,但是我有一個樸素的念頭:這把彈弓是一個男孩子的摯愛,他被更強大的力量剝奪沒收之后,又被另外一個喜歡彈弓的男孩子獲取,這個男孩子就是我,由于我有過制作彈弓的特殊經歷,同時我還和這把彈弓的主人有過劇烈的肢體沖突,那么這把彈弓我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下就還給了他,我收獲的禮物肯定遠遠大于一把小小的彈弓。

小福子從此成為我的好伙伴,當我在黔西這座小小的縣城生活的日子里,我們一起到河里游泳。他游泳的技術是一流的,水對于他來說如履平地,而且他會仰泳、蛙泳、自由泳,他成了我學習游泳最好的教練,他讓我一個內蒙古草原上的孩子也變成了一個“水娃娃”,“浪里白條”。他領著我到山上尋找一種野果叫黃泡,吃起來很像酸酸的葡萄。我們一把把采摘黃泡,吃得有滋有味,小福子總把最多最大的黃泡樹讓給我。

我們還一起遠足到更遠的山里邊去捉螃蟹。那是一條小溪,石頭很多,我學習了西南孩子們是怎么捕捉螃蟹的技巧。我記得當時我背了一個塑料書包,里邊可以盛水,然后我們赤腳下到小溪里,他非常聰明地搬開一塊一塊石頭,石頭一動,螃蟹一驚,剛想溜走,小福子出手似電,毫不費力地捕捉著一只只螃蟹。螃蟹,在內蒙古草原我從來沒有接觸過,它的大鉗子使我望而生畏,它的怪模怪樣的形狀也讓我感到恐懼,我不敢捉螃蟹,更害怕石頭下的水蛇,我欣賞著小福子非常輕松地把一只又一只的小溪里的螃蟹裝進我的塑料書包里,我覺得他更像一個“螃蟹王”。

那一天我們收獲很多,他脖子上的彈弓依然掛著,我覺得這是友誼的勛章,我們共同用這個彈弓在小溪里射擊著各種各樣隨處可見的目標,笑聲濺到樹葉上,飛到云朵上,笑聲順著溪水流淌,這是一個南方孩子和一個北方孩子友誼升華后的笑聲。

和小福子成為好朋友之后,我們的交往日益密切。走動多了起來,我才發現他對這把彈弓的確是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熱情。彈弓的鐵把非常精致,是當木工的父親給他做的,彈弓上的粗皮筋是小福子用自己積攢的零花錢一根一根買的,所以這把彈弓對于他來講是一個少年的夢想和情懷。

小福子有很多愛好,喜歡養金魚。他家有一大缸金魚,有龍睛、泡眼和紅帽兒,紅的、黑的、五花的金魚慢吞吞地游在大缸里,像哲學家。這些金魚在市場有不菲的價錢。金魚甩籽的時候是甩在金魚草上,小魚孵出來之后,小福子會用煮熟的雞蛋黃曬干,然后捏碎,一點點撒到水面上,讓這些金魚的孩子們吃飽吃好。

小福子還集郵,他有一些非常好的郵票,像黃山一組郵票讓人生羨,他大方地送給了我,從此培養了我集郵的興趣;此外他還會斗蟋蟀。斗蟋蟀在我的故鄉頑童中是粗放型和不講究的,我們經常和小伙伴們在一起去郊區玉米地里捕捉蟋蟀,大多用一個注射器的紙盒子,把蟋蟀們放在一起,然后蟋蟀們就在里面縱情廝殺,尸橫遍野。我們不懂斗蟋蟀的規矩,也不知道斗蟋蟀的學問,現在到了貴州黔西,在小福子這里才知道了什么叫斗蟋蟀,什么叫蟋蟀文化。這是南北文化、蟋蟀文化巨大的差異。比如小福子的蟋蟀是用一根竹筒裝著,竹筒上用快刀剃出兩道長長的縫隙,蟋蟀就在這竹筒里,一頭是竹子本身的竹節,另一頭則用南瓜花堵住,又通風,又可供饑餓的蟋蟀嚙食。他會用一根蟋蟀草不斷地撥弄蟋蟀的須子,激怒蟋蟀,然后他把蟋蟀草一拔出來,竹筒里的蟋蟀會得意地振翅鳴唱,以為自己又戰勝了一個強大的對手。這種竹筒裝蟋蟀是小福子教給我的,我們曾經在夜晚用手電到背后的小山上去捉過蟋蟀,捉完之后,斗蟋蟀則是男孩子們儀式感很強的一種游戲。竹筒是飼養場,亦是決斗臺。取掉南瓜花,放另一只蟋蟀進筒,略一撥弄須子,馬上展開一場廝殺,綠色的竹筒,搏斗的昆蟲,目不轉睛的頑皮兒童是小城黔西美麗的風景!也是我永生難忘的青春圖像……

小福子的蟋蟀往往都比一般的伙伴們的強大,所以他不僅是個“彈弓王”,他還是個“蟋蟀王”。我記得有一天晚上,我們兩個到后山上去捉蟋蟀的時候,后山上閃閃爍爍飛著很多螢火蟲,螢火蟲飛起來是很美麗的,但是它的幼蟲長得很丑陋,很嚇人,同時尾部也會發光,常常讓你感覺到像個大毛毛蟲一樣。當然螢火蟲嚇不住我們,但是在捉蟋蟀的時候有一條盤著的蛇嚇得我夠嗆,這條蛇應該是一條毒蛇,因為顏色是灰黃色的,在手電的照耀下它盤成一團,吐著芯子。當時那一瞬間我嚇得手里的竹筒都扔掉了,只有小福子一點都不怕,他從容地拿出彈弓,取出個石子,對著吐芯子的蛇一彈射去,這條囂張的蛇扭動了一下迅速地消失了。這一瞬間我覺得我的伙伴小福子真的很棒,是地道的威風少年,值得我和他交往。

小福子的彈弓真是他的最愛,有的時候在家里我見他為了練準確度,會用一些豌豆射擊蒼蠅,一粒粒青豌豆在南方非常多。在黔西的日子里,豌豆成為我難以忘懷的一種食品。小城黔西有一個農貿市場,農貿市場邊上賣著各種各樣小吃,其中有一種叫“豌豆粑”,把豌豆平攤在面餅上,然后炸出來,豌豆和面結合在一起,又脆又香,所以豌豆粑是小城孩子們的最愛。除了豌豆粑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吃,比如腌酸蘿卜,比如娃兒糕。娃兒糕是用大米面做成的一種近似于北方饅頭的食品,它又白又軟,還有點糯糯的,但是和娃兒糕相比,我覺得還是豌豆做成的油炸食品更好吃。我和小福子不止一次到農貿市場閑逛,我和他一起分享著一塊豌豆粑,南方和北方兩個男孩開心地對望著,友誼的快樂在我們的眼睛里互相流瀉和交流,這種分享是少年人一種難以磨滅的記憶。

當然有時候我們還會分享其他的東西,比如說用青豌豆進行的一種有趣味的射擊練習,這就是我在小福子家中時不時地看他用青豌豆、用他出神入化的彈弓技術射擊墻壁上的蒼蠅。當然不是每一次都會打中,但是你得承認小福子的彈弓技術準確度是非常高的,尤其是射那種疊加在一起的蒼蠅,這種蒼蠅可能正在談戀愛,飛行起來速度很慢,目標還很大,所以小福子的豌豆子彈每每“啪”的一聲,就把他們消滅了。我曾試過用青豌豆射擊蒼蠅,但是打中蒼蠅的概率太小,幾乎沒有一個蒼蠅被我擊中,當然了,對彈弓技術掌握的熟練程度是第一,還要有敏銳的、精準的眼神,甚至還要有點提前量,當然這是我以后參軍入伍懂得了射擊原理,掌握到的一個名詞。有時候你瞄得準準的,但是豌豆飛出去肯定不在你的目標上,因為它有一個飛行的弧度,還有你射擊的力度所帶動的它的垂直度……這一系列物理學的原理在當時的我還不可能理解和掌握,但是小福子憑著他的聰慧居然無師自通。所以小福子的彈弓技術能出神入化成為“彈弓王”,在我看來源于他的勤學苦練,源于他對這門技術的刻骨的熱愛。到最后我們對蒼蠅的直接懲罰就是我索性用蒼蠅拍了,“啪”一聲消滅一個,“啪”一聲消滅一對,而小福子拎著彈弓,翹著他的小嘴,調侃式地看著我,他把一把青豌豆裝進自己的口袋,扭臉出去了。

他要用青豌豆射擊什么呢?皂角樹上的奇特的皂角蟲,又叫“獨角仙”,是比蜣螂還要大許多的一種巨大的甲蟲,它們生活在皂角樹上,所以當地管它叫“皂角蟲”。皂角在北方我從來沒有見過,也只有在南方、在貴州才知道有這種可以替代肥皂的植物,皂角樹上像豆角一樣懸掛著很多果子,摘下來之后可以代替肥皂洗衣服。這是一種對人類生活,尤其是清潔生活有巨大貢獻的植物,皂角樹是最受女性歡迎的一種樹木,男孩子喜歡它是因為它有皂角蟲。擁有一只造型獨特、威風凜凜的皂角蟲是南方男孩子的一種巨大的驕傲,而小福子用他的豌豆和彈弓幫助我實現了這個愿望。皂角蟲是紫黑色的,它伏在樹上,你幾乎無法辨認,但是小福子畢竟是“彈弓王”,他這把出神入化的彈弓和他的技術讓皂角樹上的“潛伏者”皂角蟲頓時現身,馬上狼狽,然后成為我們的俘虜,這是一個比蟋蟀更有趣的生物玩具。

我記得有一次他用彈弓打下了一棵皂角樹上的巨大的皂角蟲,這個皂角蟲頭上有犀牛一樣的分岔的大角,很像外國的圣甲蟲,這種蟲子打下之后,你用一根繩拴著它那只獨角,朝頭上一掄,它會張開翅膀,發出一種特殊的幾乎不屬于甲蟲的聲音。這種甲蟲堅硬巨大,無傷害性,是孩子們的最愛。它只棲息在皂角樹上,皂角樹屬于南方,屬于南方女主人們的最愛,因為它的果實可以代替肥皂洗衣服。皂角樹上皂角蟲是一種奇特的共生,但是皂角蟲不太容易捕捉,幸虧有了“彈弓王”小福子的神射技法,皂角蟲不再是個神話,我們手上經常有好幾只皂角蟲陪伴,用一根紅繩拴著,頭上一掄,它就用翅膀飛出嗡嗡的聲音。這聲音屬于天籟,自然也屬于童年,屬于男孩子之間的友誼和秘密,掄響皂角大甲蟲時的瞬間,你覺得這個世界這個天地變得燦爛、美好、快樂,你覺得童年由于有了好伙伴,由于有了皂角蟲,由于有了小福子的出神入化的彈弓技藝,特別感到溫馨和安心。

在黔西的日子里,由于有了小福子,由于有了他這把出神入化的彈弓,也由于他的諸多南方孩子的特殊本領,我們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在我的童年伙伴中,他的確是一個另類。正是因為小福子,才使我對貴州的山山水水,貴州的動物植物,貴州的風土人情,有了迅速的了解和接觸。然而事實上我和小福子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因為很快我們家又搬走了,到另外一座貴州的城市都勻,它是貴州最南方的一座城市了。在都勻,我們伴隨著劍江的波濤成長,在水里邊用自制的漁叉捕魚游泳,但是這一切活動小福子已經無法參加了。后來,后來我聽說他成了一名軍人,參軍入伍,以他銳利的目光,準確的彈弓技巧掌握一支半自動步槍,那應該是非常簡單,手到擒來的事,他應該是一名非常棒的神射手。我幾年后也成為一名駐守云南邊疆的戰士,但是我所在的部隊是炮兵部隊,步槍射擊不是炮兵的專長。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我少年時期的好伙伴“彈弓王”小福子,但是我相信,在人民解放軍這支獨特的隊伍里,以他的性格,以他的能力,以他刻苦練習神射彈弓的技法,他肯定是個非常出色的戰士。

懷念你,“彈弓王”小福子!想念你,我童年的伙伴!

特約編輯?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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