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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于一

2022-05-27 12:46沙爽
星火 2022年5期

○沙爽

天窗

隔著玻璃窗,我的皮膚感知到雪的氣息。夜色深濃,雪飄落于不可見之處。黑暗從對面的崖壁反彈回來,在幽谷中如回聲破碎,墜向寂靜的谷底。我想這黑暗將如何落在雪上,雪又如何包裹起黑暗,在無數半透明的花瓣之間,搭建起千萬間夜的廣廈……這樣想著的時候,我是高山崖洞里孤燈獨坐的僧侶,苦于斯世無數難以參透的禪機。

那盞燈便是在這時亮起來的。一盞瑩白色的日光燈,我看不見它,我看見的是它被世界圈定的幻影。小時候,祖父出謎讓我猜:“東西不大,滿屋子裝不下?!蔽掖鸩簧蟻?。祖母擱下納著的鞋底,悄悄指一指屋頂上吊著的日光燈。如今那盞燈隱于歲月,光暈溢出,將黑暗切割出一個規整的方形,大小和形狀都近似于一面普通的穿衣鏡,只是與地面平行—我是說,它飄浮在這黑夜的橫截面上,是一大塊突?,F身的冰,而未知的河流于其下奔涌。

我瞪住它看,震驚于這人世的不可思議。我已經在這個房間里住了五年有余,五年之間,我曾無數次向窗外眺望,而這扇天窗,始終隱匿于我知覺的盲區。庚子年疫情伊始的那段時間,閉門蟄居中百無聊賴,我才留意到這座廁身在車棚后邊的狹小庭院。而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它是小區車棚的一部分。這座房子的北側山墻確實與車棚相連,但朝西的這一側卻開有門窗,門前有狹小的過道,通往南邊的一塊迷你菜園。再細看,菜園的旁邊還有一扇門,連接著河北梆子劇院的停車場。

這是我到天津后,第一次看見有人居住的平房,而且,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我猜測著住在里面的人—是劇院的工友和他的家屬?這周圍幾個小區的住宅樓,哪怕是建于三十年前典型的“老破小”,每平方米售價也在五萬元左右。假設一個工薪族每月攢下三千元,積三十年之力,才能在這一帶買下二十個平方,即使其產權只剩下二十年。這世間有人住千萬元豪宅,有人租住在敝陋蝸居,有人住進下水井。水泥森林有它自然天成的篩選系統,一種無根的植物由此誕生。至于這幢開有天窗的平房,是否會為無根之木提供某些過渡的可能?

既然整整五年,我忽略了一扇天窗的存在,那么很有可能,我還忽略掉了更多的東西—那些生活和其他生命試圖傳遞給我的,并等待著我回應的訊息。它們中的一部分,也許還會在未來重現;而另一部分,則永遠地消失了。

是的,就是那種一旦錯過則永遠錯失的恐懼,有時它會化身為一扇天窗,向我遙遙示意。每天午夜,這窗中的燈光反復閃爍,向蒼茫天宇發出微弱的求救信息。它來自愛爾蘭女作家愛瑪·多諾霍的《房間》。在這部小說里,十七歲的女孩喬伊因為接受了一個中年男人的求助請求,被其綁架并強奸,囚禁在地下室里長達七年,并于此間生下了兒子杰克。七年之中,喬伊不止一次嘗試逃走,然而,地下室的墻壁和屋頂均以鋼板鑄成,唯一的天窗外也焊有鐵柵欄。在這個不足十平方米的鋼鐵牢籠里,喬伊教杰克認字,督促他堅持運動。她告訴他,電視里的世界是假的,連那個有時會來地下室的老尼克也是假的。每天臨睡之前,她熄滅燈光,再按亮。再熄滅,再按亮。她祈求有人能夠發現她發出的求救信號。天窗之上,夜空高懸,星月清冷,除此空無一物……每當念及這樣的場景,我就感受到那種徹骨的絕望。如果你創造了一個謊言的世界,又將如何去打破它呢?當老尼克失業,生活越來越難以為繼,喬伊知道她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她告訴杰克,其實電視里的世界都是真的,在這逼仄的地下室之外,還有一個廣闊的真實的世界,那才是他們要努力奔赴的地方。

為什么假的又突然變成了真的?剛滿五歲的杰克,不知道還可以相信什么。這時,一枚落葉輕輕飄落在天窗上。一枚真實的葉片,在此時,有如神跡—作為唯一的證人,它證實了窗外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樹木,陽光,飛鳥,以及大地上疾馳而去的時間。

等于一

現在,允許一個正向的回憶來到心里

曾經在生命里,你感覺到深深的連接

一個深刻的完整

帶著深深的自信

或許是在大自然里產生的一種體驗

或許是與深愛的人在一起

或者是成功地克服一個艱巨的挑戰

…………

循著視頻的引導,我開始嘗試一場自我催眠。記憶的畫面切轉,閃回—我的生命中有過哪些難忘的正向時刻?相較而言,快樂總是隨風飄散,而痛苦更易于留下凹痕。挑戰?深愛的人?大自然?記憶的窗帷掀開了一道縫隙,我看見夏日將盡的草原。清晨的陽光清澈如水,草地上新綠鋪展,仿佛剛剛出生的嬰孩。原來新生是這樣突然降臨的狂喜,是這樣無垠的寧靜與安恬。我幾乎要懷疑我身在夢中—那柔和的、蔥蘢的夢境,一幅飄曳的絲綢,在這里和那里,它微小的起伏投下深綠的暗影。幾頭黑白花的奶牛正在享用早餐,離得最近的那一頭,慢慢地向我轉過臉來。時間凝止,車廂消逝。隔著一扇窗,我看見了天堂。

返程的列車上,對面的下鋪坐著一個方臉薄唇的男子,帶著那種長途旅行的人慣有的慵懶和倦意,百無聊賴地打著呵欠。

他說他是在滿洲里上的車—他出差到俄羅斯已經半年了?!澳闳ミ^俄羅斯嗎?”

“沒去過,但我想有機會去看看?!?/p>

“看什么?”

“貝加爾湖啊,西伯利亞森林啊,之類的?!?/p>

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森林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樹嗎?—你到海拉爾做什么?”

“看草原啊。我一直都想來呼倫貝爾看看?!?/p>

“嗯?那不就是草嗎?哪兒沒有草?那些,那些?!彼檬持敢幌孪曼c著。草原的無垠美景于車窗外掠過,草們在夕光中向我頷首作別。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即使我們坐在同一個車廂里,面對著同一扇窗子。天堂?天堂只存在于某些特定人群偶然遭逢的時刻—那種類似于被催眠的時刻。但是有些人很難被催眠,這是艾瑞克森說的。

我把這些講給我的好友聽。當我講到那個天堂般的草原清晨時,不由自主地,我的眼睛再一次盈滿了淚水。

以后有機會,你也去草原上走走吧。我說。

好友沉默了片刻。然后她說,她的丈夫不喜歡那些荒涼的地方,他更喜歡繁華,喜歡都市。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幅巨大的牡丹圖,占據了一整面墻壁。在他們家海邊別墅的客廳里。

我吸一口氣?;臎??為什么我從未想過草原是荒涼的?而所謂的荒涼,莫過于人到中年,你才發現自己始終獨自一人。對一些人來說,人生是可能擁有旅伴的,如同一加一可以大于或等于二;而對于另外的一些人,一加一仍然等于一。

孤窗

那扇窗很小,開在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是那種上懸窗,鉸鏈裝在窗框的上方,向外推開到最大限度時,可以勉強容一個成人鉆過去。

我踩著凳子爬上去。窗外是一座狹小的庭院,三四米寬的樣子,還堆了些雜物。旁邊是另一幢房子。我到那幢房子里洗漱,再翻窗回來,整理背包準備上班。但是有一件東西被我落在了對面的房子里,需要再次翻窗去取。幾次三番下來,我心頭焦躁,鉆過窗扇時的感覺也越來越糟。既然全家人都要這樣辛苦地攀上爬下,為什么不干脆在這面墻上開一扇門呢?

一念及此,我對我父親說了這個想法。這是我父母的家。在墻上開一扇門,首先要征得一家之長的同意。

但是話一出口我就知道錯了—我父親鎖緊眉頭。他醞釀中的怒火還未迸發,我已膽戰心驚,惶然無措。正當此時,有一物破空而至,沉重地擊中我的肋骨。

是我的貓,和它花樣百出的叫醒服務。

我把這段夢境講給沙琳聽。沙琳發過來一個捂臉的表情,說:“就是這樣。一句話不合心意,爸就要發火?!?/p>

但我的心神還盤繞在夢中的窗扇上。那窗和那院子,一切都恍如舊識。連同穿過窗扇的瞬間油然而生的幽閉恐懼,以及肺部遭受擠壓時強烈的窒息感,它們穿越夢境,將我整個地裹挾。

那扇窗,開闔于我的童年與少年。如今想來,在整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幾乎所有的北方城市,那些如火柴盒般簇擁在一條條巷弄里的簡陋平房,大抵都砌有這樣的一扇北窗。它不可能開得太大—北國的冬天寒冷漫長,當朔風呼嘯,天地間億萬支冷箭齊發,釘在窗扉里的那一塊半透明的塑料布嘩啦作響,仿佛里面藏有活物一般。對一個膽小的孩子來說,這塊懸在半空中的塑料布,是整個冬天的噩夢之源。

這扇窗開得很高,很可能高過我的頭頂—九歲時,我的身高有沒有超過一米二?我對此竟然全無印象。只記得有一次,我曾經非常努力地嘗試穿過南窗上的鐵柵,但沒有成功。那天是六一兒童節,一大早,我們全班在學校操場上集合,列隊進入人民公園。我的上衣口袋里揣著母親給我的五角錢,雖然算不上一筆巨款,但至少囊括了十幾個選項的節日套餐。公園大門口處的套圈游戲,玩一場只需要五分錢。坐一次“宇宙飛船”,一角錢?;?、蹺蹺板、秋千都是免費玩。一根足以作為午餐的大麻花也只要兩角錢。剛出鍋的玻璃牛五分錢一茶碗。我一定抵擋了無數誘惑,才留住了那五角錢??斓街形绲臅r候,和幾個同學在公園門口分了手,我走到賣麻花的小攤前,一摸衣兜,才發現里面的錢已不翼而飛。這時我想起來,同時不見的還有我的鑰匙。其實鑰匙就躺在家里的高低柜上面,早上出門時,我忘了把它掛到脖子上。

真是一個悲傷的兒童節。而童年的悲傷在于,無力解決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比如這一刻,我既無法穿越窗戶上的那一排鐵柵,也沒有辦法讓家里的貓咪幫忙把高低柜上的鑰匙叼出來。我的肩膀嵌入了鐵柵里,但是我的頭太大了,無論如何也擠不進去。人為什么要長這樣大的一顆頭呢?既然他們總是這樣丟三落四,忘東忘西。我感到自己被世界遺棄了,我無處可去,還餓著肚子。我祈禱這只是一個夢,只要睜開眼睛,這無從索解的噩夢就消失了。這種失真的感覺難以描述,它是一個死結,是一團越纏越大的虛無。直到如今,每當生活向我展露出它鋒利的牙齒,我就會身不由己地退回到那個午后,回到那個九歲的孩童的體內,重溫她無邊無際的惶恐與孤獨—初夏的大太陽明晃晃的,照徹了這人間的苦惱和荒涼。

那個兒童節剩下的半天時光,我是怎樣度過的?我是否曾步行二十分鐘,前往我母親的單位求助?其實這本該是一條最佳選項,為什么我卻選擇了漫長而徒勞的嘗試?有一次,好友說起她小學二年級時的經歷:整整一個月,每天下午放學,她被一個高年級女生追打辱罵。她不知何以如此,或許原因僅僅是,對方享受這種欺凌他人的樂趣……她在恐懼中煎熬了一個月,卻從未想過可以向母親求助。而直到如今,與我的相處仍然是母親生活中的最大困擾—作為至親,是什么始終橫亙在我們與父母之間?即使在夢中,那扇理應存在的門,僅僅是提及它,也已經觸犯了某種禁忌。

關于兒童節,后續的經歷模糊成一團,清晰的是那些鐵條—在反復嘗試越窗入室的時間里,我第一次仔細地觀察了我家這道鐵柵的形制:一根根鐵條緊緊嵌入釘死在窗框上的木槽里。我想不出有什么辦法可以撼動它們中的任何一根。如果我是個賊,面對這樣一道嚴防死守的鐵柵,大約也要絕望的吧。

是不是就在那一天,靈光乍現,我繞到屋后,翻越北窗進入了家中?家里可能并沒有我需要的午餐,但它提供了某種屏障,某種回到出發之地的安全感。

我家的這扇北窗,外面是別人家的庭院。在這庭院與巷弄之間,隔著一人多高的水泥院墻,因此站在巷子里,很難發現我家的這扇后窗。這就是北窗沒有安裝鐵柵的原因—雖然鄰居也不見得百分之百值得信任,但相對于數量上趨近無限的陌生人來說,鄰居們畢竟屈指可數,在感覺上更為可控。

我家搬過來的時候,住在后院的這戶人家,男主人姓耿。耿叔只比我父親小七八歲,看上去卻像是兩代人。而且,即使是在一個孩子的眼中,耿叔與別的鄰居也大有不同。據說耿叔的父親是哪個大廠的廠長,家境好,一家人吃穿用度都很講究。平日里耿叔不大與別的鄰居來往走動,但我們兩家的房子,原來住的是兩兄弟,所以院子中間雖然隔了一道木柵,中間卻又開了一扇小門。那一年夏天天氣奇熱,我弟弟與耿叔的兒子小震光著膀子在院子里玩,我也脫掉汗濕的背心,和他們瘋成一團。這時耿叔推開小門,喊小震回家吃飯,迎面撞見我,耿叔顯然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他掃了一眼我的胸脯。

那一年我十一歲,剛剛考完小升初,無論在生理還是心理上,仍是一個懵懂的頑童。有好幾次,出于這樣那樣的緣故,我經由耿家的庭院,從我家狹小的后窗翻進翻出,活脫脫的一個野丫頭。

但是經由這詫異的一眼,我的童年,意外宣告了結束。

幻境

那是一場什么樣的聚會呢?我只記得,去的時候好像乘坐的是長途汽車。我懶散地靠在座位上,幾乎要睡著了。酒宴中許多人影穿梭來去,終于出現一個空當,我可以離開了。

通往出口的巷道空曠而曲折,光線卻越來越暗。我覺得自己行走在一座山洞之中,洞壁陰冷,絲絲縷縷的恐懼氣息正悄然滲出。遠遠地,我看見有幾個人垂著頭,蹲坐在右手邊的壁角,一動不動。這些灰白皺縮的影子,讓我疑心他們早已死去多時。在影子們空洞的注視下,我周身的血液幾近凝止。

終于拐過一個彎,出口已然不遠,光線也漸漸明亮起來—前面的走廊有一扇窗。一個老人坐在窗前的高腳凳上,聽到腳步聲,向我轉過臉來。

“年輕人,這么匆忙就要離開嗎?不來欣賞一下這里的風景?”

他長得有點兒古怪。鷹鉤鼻大而醒目,但臉的中間部分卻凹了進去,襯得額頭和碩大的下巴更為突出,讓整張臉看起來像一個落了單的書名號。他微弓的背是另一個更大的書名號。

出于對年長者的禮貌,我停下腳步?!笆裁达L景?”

“過來看!”

從他面前的那扇窗玻璃望出去,我看見一泓靜美的湖水。近處的水色呈現純凈的淺藍,這藍漸遠漸深,宛如一大塊漸變的錦緞,鋪展向湖的對岸。在那里,是一片參差錯落的嶄新樓群。

“真美??!”我由衷贊嘆。真是意外,這城市里竟然有這么美妙的一座大湖。

窗玻璃共有三扇,老人坐的位置正對著中間的那一扇。我移了一下腳步,到了右邊的那面玻璃窗前。奇怪,從這里看出去,只是漆黑一團。

老人哈哈大笑,“來我這里看!”

但我一閃身,到了他的左側,啊,左邊的這面玻璃也看不見!

“只有我這里能看見呢!”老人伸手來拉我。

但是我已經飛快地跑開了。老人的手臂突然暴長出兩倍有余,鷹爪般的手指堪堪就要抓到我的后背,所幸我還是逃脫了。

我一邊跑,一邊回頭沖他喊:“沒有湖水!那是你設置的幻境!”

老人顯然十分惱火,他低下頭,按了幾下什么。

我向著來時的方向跑去,試圖穿過那條巷道,回到聚會的眾人之中??墒俏荫R上發現,周遭的場景已經悄然轉變,我眼前的巷道正在收縮,變窄,像一個圓錐體的內部,十米遠外便是這圓錐的頂點。與此同時,一個土夯的筍狀雕塑出現在我的腳邊。我疑心它是破解幻境的機關,但也有可能,是老人設置的陷阱。我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穿整個幻境的破綻??墒俏业囊暳﹂_始變得模糊,眼皮像兩塊一正一負的磁鐵,拼命地想要合攏到一塊兒。

危急之間,我在心里對自己大喊一聲:“這是幻象!”

這一聲厲喝穿越夢境,猛然將我喚醒。

一場夢,是不是潛意識對自我提出的某種預警?日常中我總是我行我素,獨來獨往,即使偶爾混跡于眾人之中,臉上的疏離也無從隱藏。對于眾口一詞的某些事情我缺乏信任,執意要換個角度親眼看看—這一看就將自己陷于兩難之境。為什么我偏偏要說出真相?如果我假意相信對方的謊言,是否可以化解彼此的敵意?當某些聰明人置身于這樣的場合,他們或許還可以就這座虛構之湖優雅地探討一番……然而人到中年,無論在現實中還是夢中,我始終沒有學會隱藏起自己的真實意見。理性之我深知泯然眾人可以帶來安全,而另一個我—那個冒失的、不顧一切的我,卻一再旁逸斜出,以身涉險。

追想夢中老者的形貌,大抵來自某個卡通片里的角色?;蛟S他就是我的大腦描繪出來的奇異博士,一旦喝下燒杯里的綠色藥水,體面的紳士立即化身為邪惡的海德先生—誰能看穿這人性的雙重幻影?而與其說我最初選擇了信任陌生老者的善意,毋寧說,是他的老邁消解了我的部分戒心。這么多年過去,盛年的博士已垂垂老矣,但是他變化出更多的伎倆,用以謀劃意義未知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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