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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小王的父老鄉親

2022-05-30 01:14孫朝劍
當代作家 2022年11期
關鍵詞:大伯小王

孫朝劍

我們家不是本地的,但只要有人問及我“哪的人”時,我回答都是“順小王人”,而且從五十年前,上初中填第一張入學登記表開始,在“原籍”欄目內都公正規范地寫上“靜??h蔡公莊公社順小王村”,后來隨著時代的發展,“公社”改成了“鄉”,再后來改成了“鎮”,但“順小王村”這幾個字從未改寫過。一直到退休前的兩年,組織部逐項核對履歷表中的內容,并多了個“出生地”欄目,還在填表說明中做了“出生地就是原籍”的規定,我才按要求把原籍改寫成“河間市米各莊鎮后榆杭村”。但是,在組織部的“填表”之外,涉及“哪的人”時,我一如既往地回答“順小王人”。因為,在我們艱難落魄的時候,順小王村給了我們雪中送炭的幫助,真誠熱情的關照,讓我一生刻骨銘心,難以忘懷……

六次安家

1967年春節剛過,靜??h蔡公莊公社召開了公社、村、生產隊三級干部大會。午休時間,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趙鐵夫,把王虎莊村革命委員會主任桑仲青,土河村革命委員會主任毛之江和我父親喊到他的宿舍正商量把我們全家遷到哪個村的時候,順小王村革命委員會副主任楊鳳岐推門而入,見此場景便說 “你們在研究事???背我嗎?背我,我一會兒再找趙(鐵夫)主任……”

“不背,不背!” 趙(鐵夫)主任一邊回答著一邊用手指了下我父親, “這不,占學因為他父親的地下黨問題一直沒有落實政策,也成了走資派和反動學術權威,還在太平村勞動改造呢,他老家那個村紅衛兵小將們不懂歷史,

還旗幟鮮明,天天揪這個,斗那個,娘兒幾個沒法過日子,咱不能看著不管??!我是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槍林彈雨中過來的,也算是根葉紅軀干硬,我了解戰爭的經歷,主要是咱不能總看著好人受委屈??!我想把他們遷到咱這來,正研究去哪個村落戶呢……”

“去順小王吧,俺們村就是窮,只要不嫌窮,我們熱烈歡迎!”楊鳳岐非常響快的說。

“你們村……” 趙(鐵夫)主任皺皺眉,正要說別的。我父親立刻站了起來,沖著楊鳳岐拱拱手 “那就多謝了,就去順小王,我們不怕窮!”

在場的桑仲青和毛之江兩位主任幾乎異口同聲,“順小王一個工值才一角三分錢,孫校長,你可要想好??!

父親笑了笑 “我想好了,就去順小王!” 也許正是?這個“窮”字刺碰了我父親腦海里那根警覺的政治神經,才毫不猶豫地下定了決心。

說遷就遷,不到一周時間,我父親用自行車帶著我母親和部分物品;我(十三歲)卸掉了舅舅?給的大鐵驢自行車的車坐子,騎大樑帶著八歲的弟弟和三歲的妹妹;當家子的福寵爺和學敏叔(奶奶的娘家侄兒)用淮海戰役支前的那種小推車,推著我們家的全部家產,在一個清冷的,天蒙蒙亮的早晨,毅然決然離開了那個祖祖輩輩居住卻帶給我們傷痛的村莊。

我望著微微泛紅的天光,背井離鄉的茫然,對新生活的期盼,隨著天色越來越亮,在心頭堆積、沉淀、又逐漸模糊……

我們騎自行車比推小推車快很多,太陽快落山的時侯就到了順小王。我們直奔大隊部(現在的村委會),那時大隊部在村中心高臺上李如海家的西偏房內,革命委員會副主任楊鳳歧正坐在辦公桌旁,見我們全家人到了跟前兒,“喲!還真上俺們村來??!”驚訝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對我們的到來,顯然是沒有準備的,或者說,壓根兒就不認為我們真的會到順小王落戶。

那個年代通訊非常不方便,如果把我們起身赴順小王落戶的相關事宜告訴楊鳳岐大伯,得騎兩個多小時的自行車到五十里之外的河間縣郵政局打長途電話,再加上縣、地、省,省、地、縣郵政局之間反反復復地轉接,就得三四個小時,如果打電話的人多,或某縣某公社開電話會或廣播大會占用線路,就得等一整天,因為許多情況下,戰備線不能用,地、縣之間僅有的兩棵民用電話線還經常用來開廣播大會和傳送縣社村之間的各類通知和民用電報等等……

總之,突然到來的我們一家五口人,確讓楊鳳歧大伯有點措手不及,……

“先住下,先住下,……住哪呢……?”楊大伯正左思右想并吟吟出聲的時候,張寶新大伯進了屋,“孫校長來了,這么晚了來順小王,有事??!”

當知道了原尾后便說:“住我們家,”張大伯毫不猶豫,非常熱情地把我們領到了他們家,讓兩個成年的女兒和兒子都和他們擠到了一個屋,給我們騰出一間住下,并說“以后有合適的就搬,沒有合適的就住我們家”。那種真誠和熱情,一下讓我們離開故土的不安踏實了下來……

晚上,張大娘蒸的蝦醬招待我們,雖然是不值錢物,但吃起來,感覺比現在的燉魚熬肉還香。晚飯后,大隊革委會主任王硯恒和楊鳳歧大伯一起去看望了我們,王硯恒主任告訴我們 “順小王就是窮點兒,但是,有貧下中農吃的就有你們吃的”??并告訴已經把我們安排到全村工值最高的第六生產隊。

第二天晌午剛過,福寵爺和學敏叔用淮海戰役支前的那種小推車把我們的全部家產推到了順小王。當天晚上,我們就搬進了“新居”。

新居是民兵連長楊鳳東家,楊鳳東讓自己的成年妹妹和父母搬到一個屋,自己住到了民兵連的槍械庫里。

我們在楊鳳東家住了半年多。雖然我們生活得很愜意,但是我們心里明白,我們住的這間屋是鳳東伯伯唯一的新婚用房,卻讓給了我們。

為此,當我們找大隊革委會求助的時候,王少洲爺爺找到我父親,“他孫伯伯,我那三間房已經上蓋兒了,就是泥垛的,潮點兒,如若不嫌棄,搬我那去吧……”王爺爺的雪中送碳讓我們感動不已,因為季節已是晚秋,楊鳳東及他的父母親說什么也不讓我們搬走,一直到第二年春暖花開的季節,我們才搬到王少洲爺爺家居住。后來我們才知道,已是大齡的楊鳳東伯伯,為了不讓我們住潮濕的屋子而推遲了婚期。

在王少洲爺爺家住了一年多,這期間,王爺爺家除了二兒子當兵不在家之外,一家五口人,為了我們全家擠在了一間屋內生活。

一年之后,王爺爺的二兒子要回家結婚,王爺爺背著我們讓其旅行結婚去了部隊,可半年之后,大兒子與天津知青成婚,沒有房哪行??!我父親把情況向王硯恒和楊鳳歧兩位主任做了匯報,第三天兩位主任就親自動手,幫我們搬進了兩間房子的住處。居所比原來寬敞了一倍,很是高興,可喜悅的激情還未散盡的時候,知道了這家的主人叫劉炳珍,天津知識青年,二十歲,是響應毛主席“到農村去”的號召回老家“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的,為了給我們騰房搬到了家族的一個叔叔家去住了……

盡管劉炳珍姐姐多次表示“我一個人,怎么都方便,況且我是在自己的叔叔家住,他們對我照顧不是更方便嗎!”;盡管大隊革委會的領導們都多次叮囑我們 “安心地住著?!?“不要多想” 但我們全家心里總是覺得一個姑娘家,離開了大城市,離開了自己的父母,夠不容易了,為了我們一家人的居住,還得去尋宿度日,太難為她了,我們于心不忍啊……

在我父親多次將心比心,換位思考的說服下,兩位主任也意識到了“讓一個遠離父母的女孩子尋宿生活 ”確有些欠妥”,于是當場決定,“一周之內,讓閨女搬回自己家住”

只過了三天,我們就搬家了,……然而,我們搬進的是大隊的磨房。原來,大隊把四間磨房重新調整了磨粉機的位置,為我們家騰出了兩間居住,我們一家子好感動,安頓好屋子的那一刻,母親自言自語地說出了全家人的感受 “順小王人真好??!”,……于是,沒過三天,我們就把與叔叔一家五口在一個屋里擠了好幾年的奶奶從天津市和平區接到了順小王。

轉眼間,我們在磨房又住了一年多,雖然大隊砍了兩棵樹當檁條,在磨房的東邊用泥垛了個小棚子,存放磨完的面粉和未磨的糧食,但畢竟面積太小,給全村的社員帶來了許多存放的不便,我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的時候……“913事件” 發生了,中蘇(前蘇聯)關系更加緊張,國家采取了“深挖洞,廣積糧”的戰略措施,大城市一批又一批的人員向農村和山區“轉移” 和“輸散”,我的嬸母和兩個妹妹需要從天津市區遷到順小王落戶。大隊革命委員會、毫不猶豫的簽字接收了,但是來了以后住哪呢? 于是,無意中我母親向張寶珊大娘(原民政局局長張家聲的母親)吐露了內心的不安和愁怵。張大娘一邊聽著一邊緊皺眉頭,并很快與張寶珊大伯敘說了我們家幾次搬家的事實經緯和嬸母一家也來順小王落戶的消息,張寶珊(時任府君廟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大伯主動找到我家和我父親說: “我離家太遠,想把你嫂子接到離我近點兒的地方,對我也是個照顧,你們搬我那住吧,一塊給我看著家……”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張大娘一家搬到了府君廟公社的北五里村。

一處有偏房,有院墻,有大門的三間正房的獨門獨院便成了我們家。在當時,幾乎全村的房子都沒有院子,沒有大門,我們三世同堂的十口之家,算是住進了別墅,幸福的喜悅溢滿了全家人的眉宇和臉龐。

為了感謝張大伯一家的賜房之恩,春節時,父親派我和二弟去給大伯大娘拜年,騎車六十多里路,到了靜海城北的北五里村才發現張大伯一家四口,像之前我們家在順小王一樣,也是與村上的社員住在同一個院子的同一處土房中,……我恍然大悟,張寶珊大伯哪里是為了讓大娘對他有個照顧,分明就是為了讓我們和嬸母一家子十口人,有個落腳的處所,不再為住房愁得忐忑不安,也別再讓全村的社員因為我們家的存在,磨面時都感覺著不方便而做出的傾誠付出……

蓋房善舉

“既然在順小王落戶了,就必須得蓋房,別再給全村的父老添麻煩了”,我們全家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于是向大隊革命委員會提出了蓋房的請求。主持日常工作的革命委員會副主任楊鳳岐大伯給選了一塊既在村內,又很寬闊的宅地,東西長二十米,南北寬十八米多,在沒有土地紅線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在全村也是曲指可數的一塊好宅地了。

那時候蓋房很簡單,只要有了房檁和門窗,基本上就可以動工了,不用做堿(防堿質侵蝕的磚或石頭砌壘的房基),用帶埝草(各種雜草)的泥直接垛起,有勞力的戶家,一般不耽誤生產隊干活,起早掛晚兒有一個多月功夫,不用求人幫忙,自己就大功告成了;有條件的,即有足夠的麥滑秸(用碌碡軋過的麥桿)的,找幾個人幫忙脫坯,干打壘(不坐泥直接壘墻),有十天左右,房就起來了。

但是,對于我們來說,埝草是個大問題,生產隊分的和自己菜畦收的麥滑秸都加在一起,一年也不足百斤,得積存多少年才夠蓋房的??!

全家都為此上愁的時候喜從天降,在順小王參加勞動鍛煉的新生農場(團泊洼勞改農場)四分場場長林慶和(渡江干部)林大伯聽說這個情況后坐在了我們家的炕頭上,告訴我父親 “咱倆都是老團泊洼了,回來我安排一下,你們有個準備,麥收前讓弟妹和侄子去農場打幾天麥黃草,蓋房做埝草應該沒問題?!?/p>

1974年5月中旬的一天,我和母親帶著林大伯的親筆信,通過警衛部隊的檢查后進入場區,在場部職工宿舍住下,一個干部模樣的軍人把我們領到一望無際的條田邊,用手指示著告訴我們,哪個溝里草多,哪個溝里草好,……說心里話,平生真沒見過那么高,那么厚密的稗子草,我們就像在菜畦里割韭菜一樣,割了三天,估計差不多夠用了,回村和隊長李慶如大伯要了輛馬車把晾曬到半干的草拉回了村。正要卸車繼續晾曬的時候,李慶如大伯走來,大聲地召喚: “別卸了,把它拉到隊房去?!?我有點詫異和發愣時,他接著說 “這么好的麥黃草當埝草,太可惜啦,再說,托坯也不好用,給生產隊喂牲口,你家蓋房時,生產隊的麥滑秸你們隨便用” ?“對!對!,脫坯還是麥滑秸好?!蔽液湍赣H都愉快的回答。

埝草解決了,大項投資就是檁條和門窗的過木了,在物資匱乏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初,靜海域內集市上賣檁條的一是太少,二是太短,三是太貴;于是我父親就求領導,領導又求領導的領導,費了好大的勁,只搞到了一分木料(一根半檁條)的供應指標,全家緊鎖眉頭時,干了一輩子建筑的叔父告訴用八個圓的盤條,自己打水泥檁,比傳統木檁的耐壓強度要高幾倍,使用壽命比木檁更長。但是,計劃經濟的年代,鋼鐵也需要指標。哪里去搞指標呢?副主任楊鳳岐把我們家的情況在大隊(村)革委會會議上做了匯報,革委會全體成員一致通過決議,讓大隊彈簧廠的業務人員向天津市彈簧廠求助,幫助解決鋼材問題,并讓技術員張道亮向我父親尋問了所需型號等。外行的父親擔心八個圓的盤條承受不住壓力,把叔父說的直經八個圓說成了十個圓,對建筑都外行的大隊革委會領導們擔心十個圓達不到耐壓強度,又給增到了十二個圓,最后在天津市彈簧廠的支持和張道亮技術員的負責下,四間正房,東西三間偏房的檁條和門窗及門樓的過木所需鋼筋、套子和綁絲全部得到了解決。 只收了516元的平價鋼材費。

順小王村北約500米處是機場的彈藥庫,村東約600米處是機場的油料庫,村南約一公里處,是津浦鐵路伸向機場的軍用專線,在這“軍三角”中心的順小王民兵連擔負著保衛空軍機場的戰備使命,是天津警備區的重點民兵連。沖鋒槍、全自動步槍、高射機槍近百支,特殊的戰略位置,特殊的武器裝備,特殊的戰略關系與機場駐軍形成了特殊的軍民魚水情緣,機場的許多清擦油罐、基建養護等雜活或小工程都讓順小王人干。當聽到我們們家要到縣物資局去買石頭子兒和砂子做水泥檁條的時候,在機場干活的社員們紛紛告訴我父親,機場的一項工程剩下了許多石頭子兒和砂子,他們還都分別給問過油料股的葉赤股長,都說“葉股長說了,沒用了,讓大隊領導出下頭即可?!庇谑?,革委會主任王硯恒專程和葉股長一起去團部說明了情況,經團首長同意,砂石料全部得到了解決,給我們家不但省了料錢也沒花運輸費用。

1975年,五一剛過,隊長李慶如大伯就給安排了二十多人,六 架坯模子,還有四個大嬸給做飯,幾乎半個生產隊的壯勞力都投入到了我家脫坯的這項活計中。整整干了兩天,村子南頭的道邊、坑邊、井邊、河溝邊和六隊的整個打麥場上,全部都是給我們家脫的坯。

脫完坯以后,李慶如大伯告訴我和父親 “爺兒倆兒該干嘛干嘛去吧,坯的事就甭管了,曬兩天把它立起來,干透了以后把它碼起來,這些都甭管了,選個好日子做堿,麥收前不忙的時候把房蓋起來?!庇谑?,剛剛落實政策的父親去大邱莊學校(中小學在一起)主持工作,我返回了熱火朝天的大港水庫施工工地的縣團質控站。

我和父親約好,五天以后是星期六,我們爺兒倆兒晚上都趕回家,并提前告訴市里的叔父求人搞點肉票,買幾斤豬肉和韭菜送來,第二天(星期日)請五六個壯小伙子把曬干的坯碼成垛苫好土準備蓋房用。

哪知“天有不測風云”,周五上午十點多鐘,西北方向,烏云密布,天越來越黑,漸漸的有了涼風,隊長李慶如感覺天不大對勁兒,有下雨的可能,于是 “ 別鋤了!” 叫停了正在村西邊鋤著地的三十多人,“這天不對勁兒,咱得趕緊把孫占學家的坯垛起來去,否則,一下雨,這坯我們就白脫了!”說時遲,那時快,三十多個社員停止了鋤地,跟著李隊長疾步趕到脫坯的現場緊張地把一個一個哂干的大坯碼成坯垛并迅速在上面苫上了厚厚的一層土。

可是,惡劣的天氣也快速襲來,

風協著涼氣,夾雜著塵土撲面而來,遠處也轟隆隆響起了雷聲,然而,四間正房,三間偏房,門樓子,墻頭子的全部用坯可不是個小數目啊,三十多人累得滿頭大汗,但碼成垛的坯也就有三分之一,大部分曬干的坯都直直地豎著、呆呆地立著,驚恐地面對被大雨沖癱的災難。李隊長見勢不妙 “大家伙抓緊點,我再召喚點兒人去!”一邊大聲召呼著,一邊奔大隊廣播室跑去。

大隊會計王廣遠(原縣工業局局長王兆仁的父親),給開開廣播,李隊長氣喘吁吁地拿起話筒“六隊的全體社員注意啦,無論在哪干活的,都放下干著的活計,趕緊到村南邊把我們給孫占學家脫的坯拾起來,否則,一淋雨我們就白脫了!”李隊長用急促的聲音廣播了好幾遍,最后喊了句“都動作快著點兒!”之后,也小跑般地向坯場趕去。

李隊長離開廣播室后,大隊會計王廣遠大伯見天越來越黑,云越來越低,雷聲越來越響,也拿起了話筒 :“全體社員注意啦,孫占學家在村子南邊脫的蓋房的坯都立起來曬干了,天要下雨,雨一淋這坯就全癱了,離得近的社員們趕緊幫幫忙,給他家碼起來!”王大伯反復廣播了多遍。在村東南、正南和西南邊干活的四隊和五隊的社員們聽到廣播都不約而同的瞬間一愣,脫口而出:“不立起來沒事兒,立起來了就怕下雨”大家異口同聲的議論著……

四隊隊長李振端,五隊隊長楊鳳文像我們隊長李慶如一樣,聽到廣播,立刻“命令“? “走!趕快給孫占學家把坯拾起來去”!于是,一路召呼了好幾處干活的,其中還有不屬于他們管轄的第三生產隊的孟凡杰等十多個社員,都疾步趕到村南邊的路邊、坑邊、井邊、溝邊,投入了把干坯垛起來的“搶險戰役”。一百多父老鄉親,在雷聲和閃電中,不到半個小時就把坯全部碼成垛并苫蓋好了土。雨水、汗水澆透了大家的身體,塵土、泥土弄臟了人們的衣裳,但是大家誰也沒有怨言……三位隊長都大聲召喚著“大伙趕緊走吧,別都淋濕了!”人們很快離開了現場,但李慶如、楊鳳文、李振瑞三個隊長,和我們隊的政治隊長楊鳳士、副隊長李貴珠、民兵排長程書田怕人們在緊張的忙碌中土苫的不夠厚或漏苫,又冒著雨逐垛檢查并將芷得不夠厚的重新芷蓋了一遍。我家的坯像人穿上了雨衣,安然無恙了,他們卻讓雨淋得像水撈的一樣……

多么好的鄉親啊,他們的淳樸、善良和助人為樂的精神令我終身難忘……

第二天傍晚時分,父親、叔父和我分別從大邱莊、天津市區、北大港水庫工地如期而至。聽奶奶和母親說完了上述這些情況后,都驚訝了,“沒下雨??!”我們爺兒三個彼此問尋著,都說“這一道沒看到哪下雨??!” 但順小王發生的這一切,確是真真切切。驚訝之中,感動之下,我們爺兒三個顧不上長途跋涉的勞累,水沒喝、飯沒吃,趕緊分別到附近的街坊鄰居家道聲“謝謝!”? 特別是在大雨中淋著雨給我家苫蓋坯垛的四、五、六三個隊的隊長、副隊長和民兵排長,我們爺兒三個一起逐一上門進行了望看,當我們問及“沒讓雨擊著嗎?”? “沒感冒嗎?” 深表謝意的時候,他們幾乎說的是同一句話,“誰知道了這事兒都會去幫忙,否則,那么多坯,不就白脫了嗎!”,政治隊長楊鳳士還風趣地說“大伙給你們家做好事,老天爺給大伙做好事,周邊村的暴土都沒有壓住,咱們村下透了!莊稼一宿長了一大塊,以后天旱了,你們家就托坯,我們還去做好事兒!”逗得我們彼此都笑出了聲……

一晚上,全家人回想著來順小王這些年的朝朝暮暮,久久不能入睡……從進村那天張寶新大伯“有合適的就搬,沒合適的就住我們家”那句暖心且真誠的話語,到楊鳳東自己去民兵連的槍械庫長期值班,把屋子騰出來讓我們??;從王少洲爺爺蓋了新房,自己沒有享受寬敞,一家五口人擠在一間屋生活,騰出一間給我們,到劉炳珍姐姐的兩間房讓給我們全家,自己在叔叔家尋宿;從大隊改造磨房,讓全村父老為我們家的居住承擔不便,到張寶珊大伯全家遷到北五里村,把一處尚好的獨門獨院兒讓給我們十口人三世同堂;從一車麥黃草給生產隊喂牲口到生產隊的麥滑秸隨便用;從給最好的宅基地到向天津市彈簧廠求助鋼筋;從向機場駐軍求助砂石料,到安排二十多壯勞力用兩天時間給我們家無償脫坯、起坯、曬坯,再到四個生產隊,一百幾十號人主動地在雷電和風雨中把四間正房,三間偏房,門樓,茅房和二十米院墻的干坯堆碼成垛并苫蓋好,……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在順小王全村人的關照中,善舉中,溫暖中……讓人倍加感動的是,不是幾個人,幾家人這樣,而是全村人都這樣對待我們。奶奶激動地說: “我活了快七十歲了,從沒聽說過這么好的村,更沒有見過全村人都這么好!”

軼事難忘

那時候磚和瓦都很便宜,磚一分錢一塊,縣磚瓦廠的瓦不到四分錢,運輸費用可以不計,只要生產隊的大車可以調配開,都是無償提供拉運。我父親在當地是高工資,比剛參加工作的干部或職工的工資多一倍,雖然家庭人口多些,但生活條件在全村尚屬偏好。于是,兩年后,房子墻用磚包了皮,頂苫了瓦,院子用磚漫了甬路,十四米寬的大院子,有偏房,有柴草屋,有廁所,居住得很是愜意。

1983年,爺爺的地下黨問題落實以后,父親也重新落實了政策,工資連調三級,全家農轉非,妹妹入伍當了兵,盡管他的年齡和學歷已不符合當時的提拔條件,但教育局黨委根據這些年被“擱置”的實際情況,破格提升他為國辦蔡公莊中學的書記主持全面工作。被壓抑了多年的工作熱情一下子全部煥發了出來,為了讓母親照顧好他的生活,以便全身心投入工作,1985年,父親把房子賣給了西鄰楊鳳東叔叔,全家都搬到了中學的家屬宿舍。后來,當我知道了這若大一處房產僅賣了三千元,而且是多怎有了錢多怎再付款時,不謹有些不解,有些埋怨的說 “1985年,這不也是白菜價嗎?” 父親很平和的回答: “這宅基地,這處房的坯草埝料,磚瓦砂石,所有的用工,都是順小王鄉親們無償給的,咱都不應該要錢??!……”

聽了父親的一番話語,我接連點頭 “是!是!是!……”從1967年到1985年,在順小王村住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個春夏秋冬,我們全家在順小王得到了接納、關心、照顧、體貼和保護,這些善良的義舉是無價的,是金錢永遠都無法衡量的。

記得在全公社反擊右傾翻案風匯報總結大會上,各大隊都匯報開了多少場批判大會,批斗了多少階級敵人,唯獨順小王大隊革委副主任楊鳳岐匯報“我們村沒有階級敵人”惹得主持會議的公社領導大怒 “全國到處都是階級敵人,難到你順小王是片凈土?沒有地富反壞右?”

“沒有就是沒有嗎!” ?楊鳳岐斬釘截鐵地回答: “原來有家地主,解放前就搬到天津(市里)去了,現在順小王除了貧農就是下中農,難到沒有階級敵人,還非得找個苦大仇深的老貧農批斗嗎?”,大庭廣眾之下,公社領導有點下不來臺,把桌子一拍 “孫占學家是被殺戶,難到不是階級敵人嗎!”

“孫占學的父親是地下黨,到底是共產黨處決還是遭敵人暗殺,政府沒有定論,始終是個懸案!況且,戰爭年代咱八路軍不也經常裝扮成鬼子殺鬼子,裝扮成偽軍殺偽軍嗎!”眾目睽睽之下,楊鳳岐大伯的反駁讓會場氣氛緊張的有些窒息……

會后,公社革命委員會派專案組進駐順小王檢查和暗訪,全村無論大隊革委會成員還是生產隊長,還是全村的社員們,無一不力挺我們,說我們這一家人這好那好,旗幟鮮明地對我家予以了保護。

父母離開順小王以后,每到蔡公莊的集市日,都有順小王的父老鄉親到中學去望看奶奶和父母,秋天的季節還常有人帶點自家種的茄子、辣椒 、西紅柿、山芋、胡蘿卜等給我們嘗嘗鮮兒,一家人一如既往地享受著順小王父老們的關心和惦念。后來,父親退休住進了縣城,雖然遠離了順小王村,但每到中秋和春節都有街坊鄰居到縣城看望奶奶和父母。

1996年,我的女兒考入靜海一中,為了照顧女兒的學習和生活,老伴向教育局提出了進城的申請,然而,只有一個進城指標,想進城的人員需在全鎮教師代表大會上公開申明理由后,由全鎮教師代表現場投票決定。老伴在申訴理由時,除了說明女兒需要照顧之外,還說了句“公爹腦出血后行動有些不便,也需要我們做兒媳的臨近身邊,慰享晚年?!?當場得到了全鎮教師代表們 “一邊倒” 的高票通過,但不知哪位教師代表無意中將消息傳到了順小王村上,第二天開始,先后有十多個順小王的叔叔、伯伯和兄嫂去縣城看望父親,特別讓人感動的是,肢體殘疾,走路都很困難的楊加余開著三輪車,跋涉六十多里地,還買著營養品專程去望看我父親……讓我父母和奶奶都感動的流下了熱淚。

2003年3月8日,九十六歲的祖母壽滿天年,當時正值“非典”,各村街屯和小區都采取了嚴格的封控措施,順小王村兩委班子給予了確保安全下的極大方便,部分父老鄉親們按要求聞訊而至和返回,為了不影響城區的防控,村主任李貴珠帶著自己的兒子等四人在二街的公墓給祖母挖了墓坑,并與順小王的紅白理事會成員一起,無償為祖母送行,讓祖母的葬禮在親戚朋友,特別是在祖母娘家眾多的后代們面前顯的簡約且隆重。

2013年3月14日,父親逝世,順小王的幾任書記、主任、部分老村委會的后勤成員,紅白理事會成員,多年的街坊鄰居、叔叔、嬸嬸、伯父、伯母,以及兄、嫂、弟、妹們都跋涉六十多里地前來悼念和操辦葬禮,……

那天去殯儀館的路上,我突然發現,為父親送行的車輛排成了長長的車隊,足足有四五十輛,我的心突然一愣,“我除了按規定向單位要了一輛二十多坐位的大轎子車之外,沒有向朋友要車??!” 我不禁暗想“這不成了‘講排場 了嗎?這是群眾對公務人員最反感和忌憚的,也是上級紀檢機關要“約談”“告誡”或問責的??!”……從墓地回來以后,聽操辦葬禮的幾位前任書記、主任說,除了我們河間老家的親戚、弟弟妹妹朋友的車之外,近一半都是順小王的父老鄉親們聞訊專程來送行的……此時此刻,我好感動,好多好多的話撞擊著激動的舌頭,好多好多感恩的情愫伴和著熱血一道奔流……激情下,感動中,我當著老書記,老主任們的面,朝著順小王的方向,深深地躹了一躬 “謝謝!謝謝!謝謝順小王的父老鄉親們!”

光陰似箭,從1967年至今,五十五年過去了,我也由一個孩童變成了古稀閑叟,但仍然享受著順小王父老鄉親們的關心、惦念和情感慰藉,麥收季節能吃到順小王的新蒜、瓠子、土豆,秋天能吃到順小王的大蔥、山芋和新玉米面,雖然,這些超市里都能買到,但內涵不一樣,吃到嘴里的味道和內心的感受截然不同;因為,鄉親們都是讓后生們專程送來或托人捎來的,里面浸透了順小王父老鄉親的真誠和善良。

對一個非親非故的外來戶,外地人,順小王的父老鄉親們先是接納,之后是全村人不約而同的關心、照顧、旗幟鮮明地支持和保護,全村都視我們全家如親人。這樣的民風和村風,這樣的善意和善舉,無論在上世紀的六十年代,還是在當今改革和復興的征程中,全村的人都與人為善,都幫人于難,都厚德施愛,而且磨礪了五十多個歲月的滄桑,那種質樸、質真、質純的初心依舊,良俗依舊,實屬罕見和難能可貴。

我們家與順小王,就像天上飄下來的雪花,落到地上,結成了冰,化成了水,就再也分不開了……

順小王,我的第二故鄉,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寫滿了深情厚誼,這里的每一位鄉親都是我今生不能忘懷的至親。

感恩順小王,感恩順小王的父老鄉親……

( 注:《天津日報》2022年9月14日,10月11日,10月25日分上、中、下連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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