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有福

吳常青

水仙花是有福氣的花。歲暮天寒，百花凋落之時，“凌波第一花”在冬日陽光下，傾吐幽香，微風搖曳道萬福，何等雅致。閩南語水仙花諧音“誰先發”，象征著來年好運、財運。團圓、思念、祈福、求財，水仙花都具足這些寓意，讓人真心喜愛。漳州水仙花有十多種傳說，諸如《金盞和百葉》《龍哥與水仙》《琵琶坂的傳說》《金銀缽》《圓山與水仙》等，“水仙傳說”成為漳州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個人很認可張光惠的傳說：據《蔡坂鄉張氏譜記》載，明朝景泰年間，在京都當官的張氏祖宗張光惠某年冬天回鄉，船過江西吉水，發現近岸水上有葉色翠綠、花朵黃白、清香撲鼻的野花，乃拾回琵琶坂村（今蔡坂村）栽培。合家“圍爐守歲”時，野花球莖抽出新花箭，綻放芬芳四溢的花朵。第二年，張光惠把球莖種植花園里，竟又重新萌生出小球莖。從此以后，張家每年培育水仙花球分贈親朋好友，并附詩曰：“漳郡圓山穴鱉峰，花含仙露水流香。玉盤金盞仙祝酒，送給君家福壽堂”。這個故事很吻合一個愛花養花人的行為，更吻合漳州人戀家的幸福情結。

水仙花在漳州，是普通百姓家里最常見的“年花”，它既給人一種簡樸素雅的平民印象，也給人嫻靜溫婉的仕女形象。特別是除夕夜，萬家燈火團圓，她在客廳里，輕盈高舉金盞銀杯，似小酌怡情，令人倍感闔家幸福安康的溫暖。水仙花何時開始成為我家“歲朝清供”的年花呢？印象大約在我讀高中時候，每年元旦之前，父親提前購買水仙花頭，備好花盆，逐日養護。除夕前一周，父親就把放在陽臺外培養的水仙花盆搬進客廳。擺放在電視柜上的，是盆子較大的沙培水仙花；靠餐桌的，盆子小一點，清水栽種。這兩盆水仙花，都培養一些日子了，綠裙子亭亭玉立，花枝一簇簇含苞待放。父親細心地剪裁兩圈寫春聯用的紅紙，給她們拉緊“紅腰帶”。喝酒的時候，父親還提醒別靠近水仙花，怕酒氣熏到這群漂亮的小女孩。多年后，我過年回家，帶水仙花給老爸，最想再看的鏡頭，就是慈愛的父親，低頭清理花盆，為水仙花頭更衣換裝，細心安放的辛勤身影。

福來福往，水仙有禮。每年央視直播團拜會或者春節聯歡晚會，嘉賓桌上必定擺上婀娜多姿的漳州水仙花。最近十年里，回故鄉過春節，我給親友們的隨手禮就是水仙花。水仙花有著吉祥如意的美好寓意，贈送他人，或自養家中，帶著萬事稱心的美好祈盼，倍添居家幸福之感。幾個水仙花頭，幾束水仙鮮切花，或者一盒雕刻水仙花頭，帶上門去，我覺得我就是“雅客”。水仙花成為我給親友們的祝福承載物，得到大家的期盼。個別的年份，個別的親友，我遺漏帶水仙花小禮拜年，竟然有長輩直言不諱提示我。更有人情趣意的是，我郵寄給外地的詩人作家，也遇見好多水仙有緣人。譬如詩人、批評家胡亮先生，他把遠道而來的水仙花頭，交給他母親培養，其樂融融。胡亮看重我這份小禮物，為此專門寫詩贈我，“每到冬天最冷的時候，你就會快遞來若干個/水仙種球……把全部力量推向瑪瑙般的極地：/水仙開花了！……唯有水仙花，/還能夠讓我用孤掌撫摸這個娑婆世界?！彼苫ǖ母夥窒?，不僅僅漳州人懂得啊。

水仙造福，成就漳州的水仙花產業發展。話說我調到市區工作將近二十年，工作、租住所在的民主路，恰巧是漳州水仙花一條街。每年11、12月，就早早看到花店老板們，在店頭堆起一箱一箱的水仙花頭開始促銷。元旦、春節之間的一個月內，水仙花開，滿街彌漫濃郁花香，花農們精心雕刻的水仙花造型初具模樣，令人駐足。我認識本街幾位水仙花店主，又漸漸更多認識一些花農，他們的名字要么叫福財、永財，要么是美麗、麗端之類，沾滿水仙寓意。閑聊中，大家都比較懷念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水仙花的興旺時期，1984年和1997年，水仙花分別被定為漳州市市花和福建省省花，又當選中國十大傳統名花之一。如今，“漳州水仙花”商標已經取得國家地理標志專用標志證書，原產地九湖鎮規劃核心區1000至3000畝土地作為水仙花的永久種植基地。北臨九龍江西溪、背靠圓山的水仙花海公園建成，二十四節氣廣場、水仙花主題樂園、田間濕地、四仙女廣場、七彩廊架等景觀賞心悅目，這里成為漳州網紅打卡地；撲面而來的不止是水仙花的清香，還有一種濃濃的鄉村振興幸福感。

在漳州水仙花產業發展的大氛圍里，我們郵政主推的水仙花速遞全國包郵，竟成為品牌業務；集郵文化傳媒部策劃設計的《水仙花》旅游明信片撲克，獲得2018“首屆中國明信片文化創意設計大賽”大眾組金獎；我個人策劃的水仙花明信片，也獲得業務項目嘉獎。日常生活中，每年我賣水仙花到全國各地，漸漸積累一些客戶，很多親友也委托我代購代寄水仙花。我漸漸發現，漳州各行各業到處都有水仙花的影子。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水仙花牌冰箱名聲在外，“水仙花”牌風油精風靡至今；有些墻體建筑，水仙花圖案是顯眼的主角形象；漳州一家鐘表企業，特意送我兩個“水仙花”石英鐘手表；漳州舉辦水仙花創意設計大賽，涌現出很多水仙花文創產品，比如水仙花燈、金盞玉臺水果盤、水仙花茶具、水仙花版畫、水仙花瓷器，等等。以各種商品、藝術品形式來表現水仙花主題，表達了漳州人民對水仙花的熱愛，印證著水仙花文化在這片土地上的深深烙印。

因水仙花的福緣，讓我認識很多“水仙人”。漳州市曾于1991年初舉辦水仙花節，由中國花協、北京林業大學、上海園林所、廈門大學及福建農林大學組成水仙花雕刻藝術大獎賽終評委，評出“中國水仙雕刻師”11名。我有幸認識其中的獲獎者老嚴，一位很特別的水仙花雕刻師，我的忘年交。老嚴乃花癡一個，他說水仙花是他老婆，年輕時寫過很多水仙花情詩；他有文青情懷，喜歡吹口琴，老來得閑就吹口琴給花聽。他的花圃，如今長年栽培榕樹盆景、睡蓮、荷花，水仙花頭不輕易雕刻，除非老朋友交情吩咐。老嚴說，喜歡花的人，肯定重感情，值得交。老嚴如今看不慣社會的名利浮躁，他是上世紀九十年代那一撥推動漳州水仙花產業大發展的弄潮兒，年輕時候投入的探索精神，讓他很有成就感。漳州水仙花，猶如他們那撥人的自家小孩，如今有市場前景了，原產地開發必須純潔、公平的，必須真心分享福報給村民們。而我認識的漳州水仙花研究所張總，他對水仙花產業的研究開發比較市場化，積極迎合時代新變化，滿足客戶需求。他牽頭組織當地花農一起，舉辦水仙花藝術雕刻展覽，參加花卉博覽會，開講座分享漳州水仙花，針對客戶做好水仙花園藝造型服務。張總念好生意經，帶動一些村民們共謀發展，他們大膽走出去，引進很多國外的水仙花品種，比如法國水仙、荷蘭船長、女王日、金鈴、金蝴蝶、美麗小鳥、珍珠、日本單瓣和重瓣等品種，張總他們這一撥新“水仙人”，注重加強國際合作交流，以此同步推介漳州水仙花。漳州水仙花以球大、形美、花多、味香、期長而馳名海內外，素有“天下水仙數漳州”的美譽，我認為，對它投入真心與激情的人，肯定不會辜負上蒼的賜福。

水仙有福，福在心中。清水養一盆水仙花，真可謂“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有位佳人，在水中央”。水仙花的冰肌玉質，凝碧含粹，亭亭玉立，讓我油然而生內心世界的遠方與詩意。2014年底，我創辦“水仙花詩刊”微信公眾號，主打宣傳詞“開放式、分享型的自媒體詩刊；真善美、在俗世的純民間詩刊”。隨后組建一個近500人的水仙花全國詩歌微信群，利用公眾號與微信群，我們舉辦多次“水仙花主題詩歌”全國賽，獎品就是普普通通的水仙花頭。很多參賽的詩友，就沖著春節水仙花禮而來，不在意禮物的金錢衡量。曾有一些詩友問我，何苦浪費時間精力推“水仙花詩刊”自媒體呢？他們不知，每當我閱讀其中的佳作，倍感水仙花給我帶來的友誼，福氣滿滿。2017年暮春，我與幾位詩友一起籌辦《水仙花詩刊》紙質版民刊，一晃眼竟堅持至今，一年出刊一次，痛并快樂著。我們問過某名氣不小的詩友，為何喜歡水仙花詩刊？答曰：水仙花是有仙氣的花，自身就非常有詩人氣質呀！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美哉！

日久年深的緣分，我越來越喜歡水仙花的精神氣質。水仙花成為我個人身份標簽的重要內容。平日里，我是詩歌圈的水仙小編；春節時，我是親友團的花小二、快遞員，是水仙花使者。我學會了簡單的水仙花雕刻與造型，懂得更多的水仙花養護知識，不知不覺會主動去關注、挖掘水仙花福文化內涵。我收藏了一些水仙花郵票、水仙花明信片，陽臺上固定保留水仙花的“雅座”，陶瓷、青花瓷的花盆應有皆有。朋友圈里，有遠方微友分別賜墨寶給我國畫水仙花、水彩水仙花，有老同學專門給我買各種款式的無紡布包，逐個手繪丙烯油畫水仙花。參加詩會活動，得到兩框主題“水仙花之戀”的漳浦剪紙，我珍藏其一，分享其一給某書友。那年我們經常一起參與讀書公益活動，還舉辦了書友會的“水仙花詩刊”詩歌朗誦沙龍活動。漳州有個水仙花童聲合唱團，聽過他們獻新春暖心之作，我也蠢蠢欲動；若非近幾年工作生活的波動，我差點想組織一個水仙花詩歌合唱團。

真想不到，我與水仙花結緣越來越深，冥冥之中我好像獲得很多水仙花福報。我常想起那個“自戀報應”的希臘神話：美少年拿斯索斯因為迷戀自己的倒影，枯坐死在湖邊。愛神憐惜拿斯索斯，把他化成水仙花，盛開在有水的地方，讓他永遠看著自己的倒影。這個傳說的隱秘核心，我認定就是水仙花有愛，水仙花必須有愛。愛是一種超越死亡的大福報，愈是親近水仙花，福報愈多。說來好笑，為了給水仙花拍私房照，我半夜里不睡覺，擺角度造型，弄三腳架，設大光圈，一心就想給它拍出黑暗中的明亮。哪里有水仙花展，得空我就去溜達，去美拍，去聞一聞沁人心脾的馥郁芬芳。水仙花成為我永遠的精神戀人，無時不在的牽掛。

水仙有愛，百福具臻；因為愛，我越來越癡迷水仙花；

因為水仙花，我得到世間最美好的撫慰與福報，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