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張可優

飛船減速了，停在一顆荒涼的行星上。檢測器亮起了紅光，表明這是一顆質量和體積都很適宜的星球。顯示屏上出現這樣一行字：“行星YHTY0301，位于銀河系邊緣，圍繞恒星YHTY2086旋轉。此恒星正在步入老年。行星溫度過高，液態水不存在?？赡艹霈F過生命?！?/p>

他們操縱飛船向前搜索，前方出現了一個斷崖，斷崖下是一片面積很大的陸地。懸浮到上空時，他們在地表上發現了幾個很深的孔洞。但是這些孔洞極小，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不可能是因為隕石的撞擊。

檢測器的紅光又亮起來——這里曾經是一片海洋。

“沒有找到生命。生命已經滅絕或遷徙了?！?/p>

第一次踩在這顆星球上，他們的目光同時被地表上的一串字符所吸引。

“這里不僅有過生命，這里還存在過文明?！?/p>

信息破譯了，是一條有意義的語句。

“這是我們的地球?！?/p>

這句話寫得很大，后面緊跟著一連串小字。破譯機飛快地轉動，一行行文字隨著光標的移動顯現出來：

2071年1月，聯合國會議記錄著莫霍計劃2.0的誕生過程。

“他們都說‘這是我們的地球，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地球是什么?！?/p>

會議還有兩分鐘開始，嘈雜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會場。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站起來，深鞠一躬?？諝庋杆俚匕察o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想必大家都知道，100多年前，也就是1961年3月23日至4月12日期間，美國使用‘CUSS I號船在墨西哥瓜德羅普島近海3558米水深處鉆了5口深海鉆井，最大井深183米。這就是莫霍計劃。這是人類第一次接近地幔，但是并沒有成功。莫霍計劃進入了冬天。此后的幾十年間，盡管人們依然在不斷嘗試，但結果并不理想?！?/p>

“從莫霍計劃提出到現在100多年間，我們的科技不斷發展，但從來沒有證實過地幔的成分。今天的人類已經具備了在洋底挖掘‘莫霍孔的能力。我提議，重啟莫霍計劃。下面進行討論?！?/p>

會場里再次變得嘈雜，聲音越來越響，不斷碰撞回旋，淹沒了演講者。

“這不可能?！?/p>

“在理論上是可能的。海洋板塊的厚度不超過5千米?！?/p>

“但是我們要從大洋底部開始挖掘?！?/p>

終于有人站起來了：“我反對?！?/p>

“莫霍計劃的實行從一開始就是荒謬的。美國因此消耗了大量財力和物力。同時，要知道地幔成分，我們可以選擇其他的方法?，F在科學界已經有了幾個主流的猜想。只要有更多的證據涌現，了解地幔的成分只是時間問題。我們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不能在這種希望很小、消耗很大的事情上浪費時間?！?/p>

一些人在喝彩，一些人還在試圖爭辯。有人提議：大家安靜，我建議投票表決。贊成的請舉手?！贝蠹s一半人舉起了手。

反對者又站了起來?！罢埓蠹易屑毧紤]我剛才說的話，謹慎投票?，F階段我們需要的不是熱情，是理性?！?/p>

幾只搖曳的手放下了。

“還有嗎？”

幾個人舉起了手。

“剛好過半。通過?！?/p>

像100多年前一樣，鉆桿斷裂。人類在拉荷亞及達盧普地區深海鉆探0.85千米，莫霍計劃2.0告終。但相關研究還在進行，涉及材料、深海探測、地震波研究等多個領域。

23世紀，全球經濟危機爆發。所有研究停止。

24世紀，全球經濟復蘇。

2340年3月，聯合國，經濟復蘇后第一次會議。

“近兩個世紀，人類遭受了莫大的打擊。我們總結經驗，決定節省開支。人類一直在科學研究上耗費過多的精力和錢財。經過慎重考慮，我們決定中止所有地球物理學的研究。人類日后的目標是星辰大海，向宇宙深處進發?！?/p>

“各位，請不要吵鬧。我們為各位安排了恰當的工作。當然，你們也可以轉行進入新能源或宇宙旅行領域。我非常歡迎你們的加入?！?/p>

“散會?！?/p>

至2340年3月，莫霍計劃停止。

光標停止了移動?！暗纫幌??！彼麄冎械囊粋€說，“那個叫美國的鉆了5個孔，莫霍2.0時又鉆了1個，這樣一共是6個，不是嗎？”

“怎么了？”

“看那里，那里有7個孔?！?/p>

他們走向那片滿目瘡痍的土地，手表上的紅外探測儀馬上顯示了孔洞的深度，最西邊的那個孔洞標示著3.56千米。

他們把目光轉回到斷崖。在工整的小字后面還有一行歪歪扭扭、刻得較淺的字跡：“請留下地球，漂泊的人類終將歸來?！?/p>

他們沉默了。突然，他們中的一個青年人站了起來?！八麄儧]有放棄，他們還在探索，莫霍計劃還潛伏在民間?！?/p>

“這怎么了嗎？我們也沒有放棄，我們也在探索?！?/p>

“不，這不一樣，我們是為了征服。他們……可能像幾萬年前的我們一樣，就是想知道?！?/p>

“但是這種沒有目的的探索是低效的，甚至是危險的。為了文明的興盛，我們必須放棄這種欲望?！?/p>

他們又沉默了，面對著這個漂泊文明的遺跡。

青年人共享了他的想象。他們一同看到，當行星的衛星還沒有消失的時候，四五個人站在黑藍色的海邊。鉆孔一點一點深入，在3.56千米處停下。那些人的眼睛里看不到欲望和恐懼，只有一種平靜的喜悅，在黑夜里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耙苍S這是一種眼睛可以作為光源的生物?！蹦贻p者說。

顯示屏亮了起來，刺眼的白光淹沒了他們的想象：

“總部指示：請盡快完成任務?！?/p>

回到飛船的時候，他們第一次猶豫了，呆望著7個深深的孔洞。它們帶著深邃的、無言的力量，像地表上干涸的淚腺。

“抓緊時間。這是一顆擋道的行星，也沒有生命停留?！?/p>

像先前許多荒蕪的行星一樣，地球在按鈕按下的瞬間隨著一道藍光的閃耀爆炸消散。

警報突然響了起來，青年人宇航服上的紅光閃爍著，讓他看起來很蒼白。他注視著地球的殘骸和那些剛剛才裸露出來的地幔層，雙眼閃爍著好奇的光芒。他小聲說：“我想知道?！?/p>

所有人陷入了慌亂之中。警報的聲波在飛船中四處碰撞。他們立馬上報總部，幾分鐘后，他們得到了簡單的回復：“按照規則處理?！?/p>

他們把針管插入青年人宇航服上的小孔，推動針筒。他的身體迅速變得柔軟起來，蜷縮得越來越小，直到肉眼無法分辨。一般這個時候，是沒有人嘆息的。他們堅信為了絕對的理性，好奇的火種必須被撲滅。

在遠處望去的觀察者不明所以，因為他們看到飛船里產生了一束光，隨即又迅速地熄滅了。這艘失去了光源的飛船在黑暗的宇宙中自信地前進，撲向一團朦朧的塵埃。

指導老師 蘇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