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鳥

江思怡

“直接拒絕會顯得我很沒禮貌嗎？”舒佳用手托著下巴，目光正落在桌上展開的《百年孤獨》上。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別人追求。本應是件美好的事，但驚喜卻偏與一籮筐的不安纏在了一起。

舒佳重新將書翻到了第111頁，下定決心要拒絕這個“第一次”。

天氣很好的某一天，和暖的陽光一絲絲灑在舒佳的長馬尾上，灑在她優越的鼻梁上，灑在她被茉莉花的清香浸潤過的短袖校服上。風兒見了她似乎也變得靦腆起來，只是輕輕地拂起她額前的劉海，拂過她粉紅的臉頰。舒佳的心情似浸在蜜罐里一般——她又一次在月考中奪魁?！盎丶业米寢寢尳o我多燜幾個雞翅！”在通往家的那條僻靜的巷子里，她甚至開心得蹦了好幾步！

“恭喜你！又考了第一！”張寒從后面追上來，手里還捧著一小盆東西。

“怎么又是他？他難道不用學習嗎？”不用回頭看，舒佳也知道那是張寒在喊。舒佳打心底里認為張寒是個奇怪的人，突然之間就闖入她的生活里，似乎還想留下些痕跡。但張寒的破鑼嗓子，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那聲音就像一顆石子，雖然不大，但投進舒佳心里那片名為不安的湖泊時，總能攪起一圈圈漣漪。舒佳只得加快腳步，并且還要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那天晚上，正默寫到“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一句時，舒佳突然放下筆，她的大腦此時此刻正不受控制地放映著中午她甩掉張寒的畫面。她問自己：“我這樣會不會傷害到他呢？”她不懂，不懂張寒的意思，甚至還有點不太懂自己。窗外三兩棵樹被風吹得似發了狂，往天上看去也找不到月亮。舒佳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了好幾個“對不起”。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在這三個月里，陪伴舒佳的不僅有那本《百年孤獨》，還有媽媽的燜雞翅和張寒送的那盆多肉。張寒說，他早就想把那盆多肉給舒佳了，卻總沒有機會。他還說，那盆多肉名叫“不死鳥”，他希望舒佳就和這多肉的名字一般，能成為他的“不死女神”。由于下學期就上高三了，舒佳實在沒時間去打理這“不死鳥”?？烧嫫婀?，這“鳥”不僅沒死，反倒長勢喜人呢！

原以為又是一節平淡無奇的自習課，可前桌身上的汗臭味兒和整個教室彌漫的大面筋的味道混合起來，直讓舒佳沒了學習的欲望。那該死的蚊子，嗡嗡的，繞來繞去，怎么都打不到，舒佳看著眼前的數列，數列似乎也變成了蚊子的模樣?！盁┧懒?！煩死了！”舒佳真想通過叫罵的方式把這些煩人的東西統統消滅了！這時，鄰桌一句話讓舒佳內心安定了不少：“隔壁班張寒給你的?！笔婕衙艚莸亟舆^鄰桌傳來的紙條，迅速塞進了褲兜里。她竊喜，卻又怕別人識破了自己內心的小九九，便低下頭看那剛剛還煩死人的數學題。晚自習一下課，她便快步地走出了教學樓，摸了摸口袋里的紙條，還在。紙條仿佛蝴蝶一樣，在她的腸子里和她的胃里舞了起來。

“媽，今天不吃宵夜啦！”舒佳直奔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坐在書桌前，掏出那張背面寫有幾處豎式計算的紙條來看，頗有神圣的感覺。他會說什么？表白嗎？告別嗎？舒佳小心翼翼地展開被擰得有些皺巴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舒佳，我喜歡你……求你給我一次機會吧……”

舒佳內心懸著的什么東西終于放下來了。但這張紙條傳遞的喜歡太過于外露了，使得舒佳從頭紅到腳，她感覺自己快熟透了快燒焦了！直至凌晨一點，舒佳還醒著。他真是可憐又可愛，我該不該答應他呢？明年就要高考，我怎么還在想這些？但好像也沒關系，畢竟我也努力了這么久……舒佳把眼睛蒙起來了，并且用力地閉上了雙眼。她在歡快而令人感覺不安的海洋上顛簸，直到早晨。在那海洋里，煩惱的巨浪在歡樂的波濤下翻滾。

第二天，在那條僻靜的巷子里，張寒又追了上來，這次他手里拿的是一只紙鶴。還沒等他開口問，舒佳的“我答應你”便已冒了出來。后來，舒佳回憶起這一幕的時候，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會脫口而出，她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張寒聽后，下意識地做出勝利的手勢。而后他瞥了一眼舒佳，又跳了起來。這一跳，想必也意味著勝利吧。

那天以后，舒佳即使再忙都要抽空照顧那盆多肉，她還總是對著多肉說自己的心里話?？烧嫫婀?，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舒佳卻發現它枯死了！毫無預兆，沒有線索。

在高三百校聯考的前一個晚上，舒佳平時不怎么響的手機卻突然響起短信送達的聲音。她伸手去拿，嘟囔著手機話費怎么沒得這么快。大概是動作幅度太大，不小心弄倒了張寒送的紙鶴。她急忙擺正那只紙鶴，可倒騰了兩三次也沒擺正，于是由它斜在一邊。舒佳點開信息欄，看到了來自張寒的短信——

好兄弟，新款switch和一頓海底撈不過分吧？泡到年級第一可沒你說的那么輕巧哦！

舒佳怔了一會兒，關掉手機屏幕，重新打開，無誤，信息來自張寒：好兄弟，新款switch和一頓海底撈不過分吧？泡到年級第一可沒你說的那么輕巧哦！

那盆“不死鳥”無精打采地耷拉在窗臺上——張寒送的——其實它早已枯死了。窗外大霧彌漫，目光停留在那盆熟悉而陌生的“不死鳥”上，舒佳覺得自己身處現實和虛擬的混沌中：“它真的活過嗎？”50F9EAE8-BD6A-47A2-9F0A-B2AB8EE04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