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

王太生

訪友不遇，在歷代文人的筆下多有見諸。賈島的“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李白的“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雨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無人知所去，愁倚兩三松”。孟浩然的“行至菊花潭，村西日已斜。主人登高去，雞犬空在家”。

不遇，少了兩雙溫熱大手的熱情相握和一杯茶的相奉，多少讓人有些惋惜。

人不在，一院子的花獨自開，他這是去了哪兒？沒有遇到的那個人，他現在正忙著什么？是步行還是騎驢？是出門趕集置辦些零頭碎腦，還是挑著一擔菜到集市上賣？抑或是走在喧嘩的街上，尋一家布幌招搖的小店，沽一瓶老酒，滿足而歸。不遇，像是一幅畫上的留白，讓人浮想聯翩。

我要去拜訪的人，他的住處，以及路上的風景都變得生動起來。

唐代詩人丘為還原了這樣的場景：輕叩柴門無人應答，窺看室內只有桌案和茶幾。主人大概是駕著驢車外出，也許是去秋水碧潭釣魚。錯過了時機不能見面，失望之際，環顧四周，只見剛下過雨的草色愈發青翠，晚風送來陣陣松濤，吹拂窗戶，眼前的清幽平添了客人的雅興。雖然沒有與主人相遇，然而這一趟尋訪，卻遇見意外驚喜。

其實，不遇也是一種遇，遇見了一個人生活的真實狀況。他的居處是打掃干凈后的井井有條，還是無人問津的雜物凌亂？是青苔綠痕映臺階的清寂，還是院落里雞飛狗跳的喧鬧。不遇，其實比遇更有空間。它讓你遇見那些清風鳥語，日頭光影，于是打掃心情，擇日再訪。

有時，友人剛出門，人在藕花深處。于是去尋，乘一舴艋舟，在水天芳汀之間，終未尋見，卻見人間四月，斑鳩亂啼，滿川煙樹迷，一城飛花。

有事欲出門，又擔心朋友來坐坐，不遇，便在門把手上留下字條，你來了，如果我不在，且先休息一會兒，門邊有蔭涼，還有花。就如同汪曾祺先生說，如果你來訪我，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它們很溫暖，我注視它們很多很多日子了。它們開得不茂盛，想起來什么說什么，沒有什么話說時，盡管長著碧葉。

我曾訪問那些江南舊園。主人如風而去，只留下拜訪者尋覓的腳步在空寂的園中徜徉。揚州有舊園，名寄嘯山莊，我曾數次慕名前往，主人出門去，留下濕漉漉的背影在那長長的清階雨廊。我當年去紹興尋訪，在先生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猶見那一溜圍墻和木桌上的那個“早”字，唯不見主人的身影，四周空蕩蕩。我與他們隔空對話，也不失為一種相遇。

不遇，是滿心歡喜之際暗生的小小失落，不單單是人，也存在于與一些美好的事物之間。比如，看日出未遇、尋美食未遇……那年在黃山，為看日出，半夜起來，佇立于山巔，等待日出，等待它噴薄而出的那一刻，卻因天氣轉陰，云霧迷蒙，不遇。又一年，淺夏的五月天，我在江邊小鎮，想尋那春饌江鮮，只是錯過季節，終是不遇。

早一刻，遲一刻，或許就能遇到，人世無常，總有這樣那樣的擦肩而過。但遇或不遇，又有何妨，只要心中記著，任由時光如白駒過隙，念想在，美好就在。

王太生：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泰州日報》副刊編輯，發表作品三百余萬字。CF6740C2-FA8C-4454-B8FC-AD898336EBE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