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駱駝祥子》中對人物形象的刻畫

《駱駝祥子》是我國現代著名作家老舍的代表作，它以城市貧民生活為題材，運用現實主義的手法塑造了祥子、虎妞等經典藝術形象，堪稱反映城市底層勞動者命運的文學經典。在《駱駝祥子》這部作品中，老舍以凝練、簡潔又一針見血的筆觸，生動刻畫了一個個充滿悲劇色彩的底層人物，用冷峻的視角觀看他們從踏實肯干、躊躇滿志，逐漸走向墮落，變得丑陋、懶惰卑劣的過程，同時，也用充滿感情的文字同情他們、書寫他們，為他們申訴、控告。

一、祥子的人物形象刻畫

祥子是書中的男主人公，老舍正是以祥子的“三起三落”構筑起整個故事的框架，并用細致的筆觸刻畫了祥子在不同時期的外在與內在的變化。在最開始時，讀者可以從他的身上看到青年勞動者的美好品質——年輕力壯、充滿干勁、不善言語、耐苦耐勞、努力上進，但是在全書結尾時，祥子的樣子卻成為一個猥瑣不堪、投機鉆營、破罐子破摔的無賴。這樣巨大的變化發生在一個人的身上，既要讓讀者看到其中的順其自然，也要讓讀者心生感嘆，甚至發出“是什么讓好好的一個人變得如此墮落”的疑問，老舍先生運用自己嫻熟的創作技巧，將一個底層勞動青年的變化展現了出來，用殘酷的現實回應讀者的疑問，引發讀者的慨嘆。

在《駱駝祥子》開篇，作者描寫了“拉洋車”這個行當，并且以頗為驕傲的口氣引出男主人公祥子——一個高等車夫，而標志就是他有自己的車，也將自己的生活握在手里。這樣的成就對于一個城市底層青年而言，自然不是輕易得來的，既然獲得了，那自然就說明祥子有著異于他人的優良品性，而其中最為關鍵的品性就是“他不怕吃苦，也沒有一般洋車夫的可以原諒而不便效法的惡習，他的聰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成為事實”。在不怕吃苦的同時，祥子也不善言辭，“他天生來的不愿多說話，所以也不愿學著城里人的貧嘴惡舌”。正是因為不愛說話，所以他有時間去思考，他的眼睛仿佛老是看著自己的心，并按照自己心里的規劃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最終攢夠了三百元錢，實現了自己擁有一輛洋車的愿望。從這里的刻畫可以看出祥子最初的形象是充滿力量和熱情的，即便出身貧寒、生活困苦，卻依然沒有磨滅他作為一個青年、作為一個人不斷向上的希望。

“可是，希望多半落空，祥子的也非例外”，作者筆鋒一轉，祥子的第一次打擊也隨之而來——戰事爆發，祥子的車被搶走了。面對所有的希望化為泡影，祥子的內心也第一次產生了迷茫和恍惚，“不知道是往前走呢，還是已經站住了，心中只覺得一浪一浪的波動，似一片波動的黑海，黑暗與心接成一氣，都渺茫，都起落，都恍惚”。但即便如此，祥子依然沒有完全失去對未來的信心，尤其是在手中還有幾頭駱駝的情況下，他依然渴望東山再起，重新成為一個高等車夫。

祥子再一次拾起買洋車的夢想，他依然任勞任怨地去干活，但是他的心里有了松動，作者用心理細節描寫刻畫祥子的這種變化——“一天到晚他任勞任怨地去干，可是干著干著，他便想起那回事。一想起來，他心中就覺得發堵，不由得想到，要強又怎樣呢，這個世界并不因為自己要強而公道一些，憑著什么把他的車白白搶去呢……煙，酒，現在仿佛對他有種特別的誘力，他覺得這兩樣東西是花錢不多，而必定足以安慰他;使他依然能往前苦奔，而同時能忘了過去的苦痛”。這里祥子的心理轉換十分自然，他任勞任怨，卻在朝夕不保的環境中對自己的努力產生了質疑，直到孫偵探敲詐光他辛苦攢下的錢后，這種懷疑才真正占領了祥子的頭腦，讓他開始走向墮落，而墮落最明顯的標志就是他與虎妞的結合。

與虎妞的結合讓祥子走向了新生活，甚至一舉完成了自己買洋車的夢想。但是，此時的祥子卻與最初的祥子截然不同了。最初擁有洋車的祥子是亢奮的、充滿希望的，而此時的祥子是疲憊的、消沉的，他勉力支撐著與虎妞的家和自己的夢想，但是，沉重的打擊依然接踵而來——虎妞難產死了、洋車賣了、小福子自殺了，終于，祥子在重壓下徹底墮落了——身和心的徹底墮落。作者在結尾處通過外形和行為的刻畫來突出祥子的徹底墮落——“他低著頭，彎著背，口中叼著個由路上拾來的煙卷頭兒，有氣無力地慢慢地蹭”。他身形佝僂猥瑣，已經失去了一個青年人的所有活氣，“他留神地在地上找，看有沒有值得拾起來的煙頭兒”，他不顧體面地尋找著人家的煙頭，失去了所有的自尊。

通過祥子“三起三落”的故事，通過作者的生動刻畫，讀者看到的是一個從淳樸、努力、善良墮落到油滑、懶惰、惡劣的底層勞動者。而人物性格的轉變包含著所有的偶然和必然，偶然的是祥子的夢想一次次被沉重的苦難砸中，這讓他不斷失去努力的成果，更瓦解了他上進的意志;必然的是在當時的環境中，底層勞動人民的努力是沒有出路的，失去一切是一個可以預見的結局。從這個角度看，祥子具有了一定的代表性，他代表了那個時期的底層民眾，他們踏實肯干、善良淳樸，但是對于外界的苦難卻束手無策，看不清苦難背后的癥結所在，他們不知反抗也不會反抗，最終只能虛耗自己的努力、磨滅自己的夢想。

二、虎妞的人物形象刻畫

虎妞是《駱駝祥子》里的女主人公，她是洋車廠廠主的女兒，也是祥子的妻子，從她的身上，讀者能夠看到一個立體的、完整的底層女性市民的形象?；㈡な菨娎毙U橫的，也是精明強干的，更是驕傲市儈的。老舍安排的虎妞的出場頗有些“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意味。作者為了引出虎妞，先是從他的父親——洋車廠廠主劉四爺寫起，這是一個在社會中摸爬滾打的市民，他是精明的、蠻橫的，而這樣的人會有一個怎樣的女兒呢？從外形上看，“三十七八歲，長得虎頭虎腦，因此嚇住了男人”;從性格上看，“幫助父親辦事是把好手，可是沒人敢娶她做太太。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樣，連罵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時候更多一些花樣”。作者用簡單的幾句話就從內而外地塑造出一個丑陋潑辣、精明能干的女性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接下來，作者耐下心來，開始一點一點挖掘虎妞在丑陋潑辣、精明能干的背后，其更為細節的性格特點。當虎妞看上祥子后，她的手段便顯現出來，她引誘祥子、欺騙祥子，憎惡父親、與父親決裂，能夠看出她步步為營的計劃，但是，在這其中，讓人看到的并不是一個女性追求幸福的勇氣和決心，更像一個老虎看到一塊肥肉后的垂涎。自然的，這樣的虎妞在祥子的眼中自然也不是美好的、令人渴望的，正是通過祥子的反感和抗拒，也讓讀者看到了虎妞變態的一面。作者寫道：“眼中帶出些渴望看到他的光兒;嘴可是張著點，露出點兒冷笑;鼻子縱起些紋縷，折疊著些不屑與急切;眉棱棱著，在一臉的怪粉上顯出妖媚而霸道?！边@一段描寫讓人看到了虎妞在玩弄人、把控人的過程中，產生的那種得勝感，這種勝利感的背后隱藏的心思是扭曲的、畸形的、變態的。

當虎妞與祥子結合并搬到大雜院之后，她身上精明強干的特點也逐漸消失，反而變得有點懶惰和市儈，以及變本加厲的扭曲。例如虎妞搬到大雜院后，并沒有“入鄉隨俗”，而是保持著高人一等的姿態——“大家都得早早地起來操作，唯有她可以安閑自在地愛躺到什么時候就躺到什么時候。到了晚上，她拿著個小板凳到街門外有風的地方去坐著，直到院中的人差不多都睡了才進來，她不屑于和大家閑談?！睆倪@里可以看出虎妞雖然出身底層，但是保持著對底層人的不屑，雖然生活困苦，但是不能讓人，尤其是讓底層窮人看到，這種扭曲的自尊心讓她在大雜院的環境中格格不入。當然，虎妞也并非隔絕了大雜院的所有人，她與小福子成了朋友，只是這種朋友關系的建立，并非出于感情，而是出于虎妞的“好奇”——她想要小福子一遍遍地重復她自己的悲慘遭遇，好滿足自己變態的獵奇心理。隨著故事情節的推進，虎妞這個角色逐漸豐滿起來。她身上有著人性的優點，但是有的更多的是人性的惡劣，而這種惡劣來自社會、來自家庭，也來自她自己，最后，她人性中的惡劣最終將祥子，也將她自己推向了深淵。

三、小福子的人物形象刻畫

在《駱駝祥子》里，作者對小福子的著墨不多，但卻刻畫了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底層女性的悲劇形象。同樣是悲劇女性，老舍對虎妞是厭惡的，對小福子卻是無限同情的。從角色設計上看，小福子與祥子是相對照的，兩個人都從最初的善良、上進走向了最后的墮落，只不過祥子的墮落是“破罐子破摔”，小福子是用死來抗爭。

小福子是在虎妞和祥子搬到大雜院之后出現的新的人物，這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性，她的一生從來都是在為他人而活，從來沒有自己做主的時候。小福子的父親也是一個車夫，她最初被父親賣給了一個軍官，在軍官離開后，她也被拋棄，只得又回到大雜院里這個貧窮的家;她的母親早亡，父親嗜酒，自己的生存面臨巨大的危機，卻還要照看兩個年幼的弟弟，而父親面對養家的責任時，卻暴躁地對她說出許多混賬話。小福子的傷心和失望無濟于事，自己活下去、讓兩個弟弟活下去才是正道。她的生存方式即便是在大雜院里也是不受待見的，但是，虎妞卻一反常態地很待見她，這并不是因為虎妞的善良，而是因為她想要從小福子的遭遇中獲得變態的快感。于是，在小福子被迫賣身的時候，虎妞不僅不幫助她，甚至連同情也沒有，反而張羅得起勁。在祥子生病期間，小福子安慰過他，這引起了虎妞的警惕，甚至聯合大雜院的人排擠她。但是，小福子沒有抗爭，“她只是害怕，不敢生氣，落到她這步天地的人曉得把事實放在氣和淚的前邊。她帶著小弟弟過來，給虎妞下了一跪”。自此，虎妞和小福子和好，自己也重操舊業。

在作者的筆下，小福子是順從的，她順從父親的蠻橫、順從弟弟的需要、順從虎妞的欺辱。但是，小福子也并非是任人揉搓的面團，在絕境中她也有著自己的堅守。在小福子向虎妞下跪的時候，她“什么也沒說，可是神色也帶出來：這一跪要還不行的話，她自己不怕死，誰可也別想活著！最偉大的犧牲是忍辱，最偉大的忍辱是預備反抗”。小福子的這種堅守也為她最后的自殺埋下了伏筆。在作者的刻畫中，讀者也能夠看到小福子的善良，她犧牲自己，供養父親和弟弟，在祥子生病苦悶時安慰他，在虎妞去世后表達對祥子的關心。這些美好的品質存在于一個命運漂浮的女性身上，讓人禁不住產生無限的感慨和同情。作為底層女性，小福子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依然沒有放棄人的良知，依然關心、照顧著他人，這樣的品質是值得珍惜的。然而可惜的是，順從、善良的小福子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回饋，反而被賣到“白房子”，最終在絕望中自殺。小福子的自殺不僅讓一個善良的女性消亡，也湮滅了祥子東山再起的希望，更讓讀者充滿絕望和憤怒。

四、其他人物的形象刻畫

《駱駝祥子》之所以經典，不僅是因為它刻畫了祥子、虎妞、小福子等經典的底層人物形象，更在于它對底層形形色色的人物群像的描繪。例如劉四爺是虎妞的父親，他是市民階層中高一等的人物，他精明強悍、耿直剛強，擁有的車行是祥子的終極夢想，但是他卻始終因為沒有兒子而耿耿于懷。也正是因為如此，劉四爺變得自私自利、奸猾狡詐，他為了自己的生意，為了守住自己的錢，不惜耽誤女兒的婚姻大事，甚至與女兒決裂。從劉四爺的身上，讀者可以看到被金錢扭曲了的人性。還有孫探長在祥子的苦難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騙走了祥子第二次買車的錢。老舍對孫探長的定位是陰險、狡詐、奸猾，但是這個人物并非是扁平的，他身上有著典型的“兩面性”。孫探長在那時用自己手中僅有的那點權力，不遺余力地壓迫更底層的人民;同時，他也同樣出身底層，有一大家子人等著揭鍋，也面臨別人的壓榨。正是因為這樣的兩面性，讓他在為虎作倀中逐漸喪失了對除家人之外的一切人的同情和關心，只能讓自己做好一個盡職盡責的爪牙。此外，還有對底層人民報以同情的高先生、小福子的父親二強子等，這些人在老舍的筆下是那么鮮活生動。

五、結語

在《駱駝祥子》中，老舍不僅生動地寫出了每一個人物鮮明的外部特征，也精準地描繪出了人物內心的復雜狀態，更寫出了每個人物性格形成與轉變的社會原因，以及對當時社會的深深憂慮。正是因為如此，《駱駝祥子》這部作品才能在文壇獨樹一幟，吸引著一代又一代人去細細品讀。

參考文獻：

[1]陳宇潔.《駱駝祥子》中的虎妞人物形象分析[J].散文百家（理論），2021（12）：43-45.

[2]魏籽琦.論《駱駝祥子》中底層人物形象的文學意義與價值[J].牡丹，2020（14）：116-117.

（作者簡介：楊艷紅，女，本科，北京市大興區社區學院，中學一級教師，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