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偷的絕招

司欣

郭民和邱峰住同村兒，是光屁股長大的小伙伴。前幾年，他們瞅準家鄉開發旅游產業的大好時機，都辭去了在城里大飯店當廚師的工作，回家鄉發展。郭民回來得早一年，搶了個好地段，開起了農家樂。

邱峰回來得晚，好地段沒有了，就承包了一片荒蕪多年的靠近大路的水坑。和家人商議后，邱峰先是把水坑挖成了魚塘，而后又在魚塘旁邊蓋起了一個飯店。搞起了釣魚和農家飯組合的休閑餐飲一條龍服務。

說來也真是奇怪，本來他們倆的廚藝不相上下，可自從邱峰的飯店開起來以后的第二年，郭民那邊的客人越來越少，連那些不釣魚的老客人，也都專門跑邱峰那里去吃飯。而他的招牌菜，竟然是最普通的紅燒鯉魚。

這也是郭民最拿手的菜品之一。他實在輸得窩火帶憋屈。

郭民一開始覺得自己是輸在“一條龍”上：游客吃自己親手釣起來的魚，感覺肯定不一樣。但是，轉念一想，不對，那些平時不喜歡釣魚的顧客，怎么也跑去他那里了呢？

雖然兩人平時關系不錯，可俗話說“同行是冤家”，再怎么樣，郭民也抹不開臉直接跑過去問邱峰的紅燒鯉魚用了什么絕招。為了弄明白其中的原因，那天他看到一個叫張五的老顧客，在邱峰的飯店出來之后，從他門口路過，郭民便專門在路邊攔住了張五的車，滿臉帶笑地請他去自己家飯店休息休息，喝杯水。趁張五喝茶的工夫，郭民特意去做了一盤紅燒鯉魚，端上來請張五和邱峰的紅燒鯉魚對比一下。張五搛起一筷頭魚肉，咂摸了好一會兒，才說：“兄弟，都是熟人，我實話實說，您別介意?！惫襁B忙笑著說：“怎么會，我求之不得呢?！睆埼灏堰泼税胩斓哪且豢隰~肉吐出來之后，喝了口茶漱漱口，才接著說：“如果不比較，您這魚還湊合;一比較呢，差別就出來了，那得說不是一般的大?！蓖卖~肉、漱口加上這句話，很有侮辱性，讓郭民心里很不是滋味?？烧l讓自己有求于人呢，只好耐著性子賠著笑臉請張五繼續說?！八麄兗业聂~肉，口感細膩，有彈性，有后味兒;你們家的魚，虛而柴，沒嚼頭。一句話說完，你用的是家養的魚，他用的是野生魚?！惫衤犃?，有些意外，忙問：“你們吃的，不是自己從魚塘里釣出來的魚嗎？”張五笑了笑說：“是啊。這就是邱峰的過人之處，他魚塘里放養的，有一部分成年野生魚，大部分是家養的魚，就是特意讓游客比較的。這樣，釣到野生魚的客人，像中了獎一樣，心情自然好，吃起飯來，也就格外香嘍?！惫褡穯栒f：“那價格是不是提高了？”張五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水，站起來說：“關鍵是這一點，人家的價格和人工飼養的魚一樣?！惫癯泽@地問：“那他不是賠本嗎？”張五笑了笑說：“這我就不知道了。好啦，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一步了?！闭f著，起身推門而出。

張五發動了汽車正要走，郭民忙追過去，趴在汽車窗戶上說：“明天帶幾個朋友來我這里吃飯吧，一樣的野生鯉魚。免費！”

郭民在城里的大飯店干那么多年呢，見識過不少營銷方式。知道邱峰這招叫“放小抓大”，用這道菜掙名聲、拉顧客，在別的菜品以及酒水上掙錢。他心想：不就是野生鯉魚嗎，我也能搞到。我就不信，我做出來，能比你邱峰做的魚味道差！因此，他才特意對張五說出了那么一番話。他想要讓張五幫他在廣大游客中宣傳。

第二天，郭民去買了一條黃肚皮紅尾巴的地道黃河大鯉魚，等張五和一群朋友過來之后，才把那條活蹦亂跳的鯉魚宰掉，下了十二分的功夫紅燒了，親自端上來，讓大家品評?？墒?，沒想到，張五和朋友們認真品嘗之后，統一的結論是：魚是好魚，火候也無可挑剔，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和邱峰做的魚，總覺得差那么一點味道。具體差在哪里，卻又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

等張五這一群人走后，郭民徹底蒙了。他所有的本事都拿出來了，還是比不上人家。更糟心的是，連差距在哪里都不知道?？磥?，這個邱峰還真有不為人知的絕招啊。這叫技不如人，沒辦法。眼看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把郭民愁得連飯都吃不下。

沒過幾天，他上大學的兒子大國放暑假回來了。郭民一看見大國，突然眼前一亮，大國從小就和邱峰的兒子邱立玩得很好，何不讓兒子去打探一下，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呢。沒想到，大國一聽讓他去偷絕招，說啥也不去。好說歹說，大國才答應幫郭民去學習人家邱峰的經營方式，以改變自己家飯店的被動局面。

還真是有意外收獲。沒過幾天，郭民和大國閑聊的時候得知，大國發現邱峰做菜時，蔥姜蒜和辣椒之類的作料，全部都是他們自己地里面種的，現用現摘。莫非奧妙就在這些作料里面？郭民試著又買了一條野生鯉魚，從自己家地里面采摘了一些新鮮的大蔥、辣椒和香菜，又重新做了一盤紅燒鯉魚。他滿懷希望地品嘗之后，不由得再次失望了，這次的味道，和前幾天張五他們吃的那次，沒多大區別。

愣愣地想了半天，郭民又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那就是邱峰的兒子邱立。邱立從小就學習好，又比大國年長五六歲，是大國的偶像。因此，大國從小就像個跟屁蟲一樣，追在邱立后面玩。為了能讓邱立帶帶大國的學習，請吃飯、送小禮物之類的感情投資小招數，郭民沒少在邱立身上用。因此，邱立每年假期，都特意帶些學校當地的土特產來他們家坐坐。要是從這孩子嘴里套話，說不定會有收獲。于是他就問大國：“邱立放暑假了嗎？”大國說：“邱立哥去年考上了研究生，今年暑假，聽說他們導師把他派去一個實驗項目了，回來不回來還不確定呢?！惫駜刃纳钐巹倓側计饋淼男』鹈?，被兒子這句話，又澆滅了。于是，只好安排大國說，邱立不回來，他沒事的時候，多去邱峰的飯店幫忙，最好能去學學邱峰怎么做紅燒鯉魚……大國撇撇嘴，不屑地說：“去幫忙中。你別指望我幫你偷什么絕招。要偷，你自己去！”一句話，把郭民氣得，一口水卡在嗓子眼，差點嗆到。

接下來的那幾天，大國都到晚上才回家?？上攵穹迥沁吷庥卸嗪?。兒子幫人家掙錢，自己的生意卻一塌糊涂，郭民心里像吃了蒼蠅一樣，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一連數日的陰雨天之后，邱峰那邊的客人漸漸不那么多了。郭民怎么也沒想到，那天晚上，邱峰提著一條野生鯉魚，另外帶了蔥姜蒜和辣椒等作料，親自上門來了。到家之后，邱峰開門見山，說：“前幾天你請張五吃飯，我聽說了。你這幾天又讓大國去給我幫忙，心里咋想的，我也明白。咱倆這關系，你有什么想法，直接找我就中。還用動那點小心思嗎？來吧，材料我都帶來了，你去把魚燒燒，嘗嘗味道怎么樣，我再告訴你真正的絕招?！?/p>

郭民將信將疑地把那條魚燒了之后，再一嘗，味道比自己前兩天做的，強得不止一點半點！這下，郭民更糊涂了，同樣的蒜末、蔥花、姜絲和香菜，燒菜的手法也一樣，為啥味道有這么明顯的差別呢？當面請教的機會就在眼前，可不能錯過。想到這里，慌得他連忙取出來一瓶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好酒，打開給邱峰滿上。邱峰笑瞇瞇地喝了一口酒，又搛了一塊魚肉，細細品嘗起來，就是不說話。把旁邊的郭民急得，只想伸出倆手去邱峰的嗓子眼里掏出來絕招的秘訣。

邱峰慢吞吞地喝了三杯酒以后，才不再故意逗急得抓耳撓腮的郭民。他放下酒杯，說出來所謂的絕招。

邱峰的兒子前年考上了研究生，學習的是環境科學與工程專業，主要研究土壤修復。他們這里，原來有幾個小廠礦，雖然現在都被關停了，但已經對這一帶的土地，造成了不小的污染，導致糧食大幅度減產。老百姓為了提高產量，使用了太多的化學肥料，這導致了現在的糧食沒有糧食味兒、蔬菜沒有蔬菜味兒。

邱立學習了土壤修復之后，就想在家鄉做試驗。他特意讓邱峰承包了那塊荒蕪的水坑。因為那塊地原來沒有耕種過，也就沒人使用化肥，只是受到了水污染的影響，傷害程度較輕，治理起來難度相對小一些，能在更短的時間內，看到效果。邱立前年已經采集了樣本，送到學校的“土壤醫院”進行了化驗，并且請老師制定出了針對性的修復方案。邱峰把那塊荒地整理出來之后，施了不少農家肥，加上邱立采用了科學的干預手段，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種出來的糧食和蔬菜，營養和口感也就格外不同。這就是張五他們說的“后味兒”有差別的原因?！皠e看那些只是輔菜作料，但往往能影響整道菜的味道?！鼻穹遄詈笥终f。

作為廚師，邱峰說的那些話，郭民都清楚。聽后，他不禁大失所望——絕招是知道了，可自己沒有那樣的土地去種植營養和口感都更好的蔬菜，等于沒用。邱峰一看郭民失望的表情，笑了笑又說：“我明年打算把魚塘旁邊的荒地再整理出來一些，讓邱立修復一下，都種上菜。到時候，應該也可以給你的飯店提供一部分不一樣的蔬菜?！甭犌穹暹@樣說，郭民大喜。心想，要是能把自家的土地全部修復一下，不是更好？邱峰聽完他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后，搛了一口菜說：“現在恐怕還不行。邱立說修復方法還不成熟。等過兩年開始推廣之后，不但你家的地，全村甚至全國的地，都能重新種出這樣好吃的蔬菜?！碧昧?！郭民聽后，難掩內心的興奮，端起面前的杯酒，一飲而盡，說：“期待這一天早點到來……”

那天，兩人喝得很痛快。

邱峰走時，郭民把他送到大門口，臨告別，郭民又問邱峰：“對了，你把野生鯉魚按家養的魚價賣價收，飯店的利潤怎么樣？”邱峰說：“我的目的是為了讓大家更深刻地體驗修復后的土壤生長出來的蔬菜有多好吃，如果拿來做普通魚的配菜，就無法充分體現，不得不高價買野生魚。這花了我不少錢。加上開挖魚塘和土地修復的投入，我的飯店其實是賠錢的?！惫衤牶髥柕溃骸吧饽敲春?，整天累得要死，還賠錢，你圖個啥？”邱峰看著山坡下面一片一片的土地，對郭民說：“邱立考上研究生以后，國家每年都發不少獎學金、助學金和生活補貼，基本不用花家里的錢。我現在的經濟壓力不大，我做這些，權當給兒子的科研做贊助了。如果能早一天把村民們愛護環境、拯救環境的觀念和信心培養起來，把受污染的土地全部修復好，我賠這點錢又算啥？”邱峰喝得有些多，說完這些，向郭民擺擺手，自己踱著步，回家了。

郭民望著邱峰離去的方向，情不自禁地豎起了大拇哥……

（插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