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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鐙山下看邊墻

2022-08-03 05:38孫建軍
當代人 2022年7期
關鍵詞:西紅柿土地村民

◇孫建軍

邊墻村不變的是沉睡著的古老燕秦長城,變化的是長城的苗裔,他們一代又一代懷抱執念在探索,尋找土地上的夙愿,而塞罕壩上那道綠色長城便是他們尋找的歸宿吧。

空中飛揚著片片松散的雪花,輕盈的身姿婀娜著落在馬鐙山草木之間,悄悄躲藏起來,滋潤著,待草木葳蕤之際,爭得一年景色。年關迫近,隔一天便是北方小年,街巷里聽不到清脆的鞭炮聲,鄉間路上消失了曾如潮水般的歸鄉腳步。

古樸的邊墻村,宛若一顆珍珠鑲嵌在塞罕壩下,背靠馬鐙山,燕秦長城像個歲月老人記載著充滿硝煙的鄉愁。往事千年,匈奴人身背大漠一輪孤月,馬蹄踏著草原雪雨冰霜,弓箭卷著征服欲望,一路風馳電掣,去點燃烽燧上的狼煙。于是,這古老的邊墻發生了碰撞,而后便是消亡與誕生。

也因此,我斷然猜想“邊墻”的含義,邊,無疑是邊塞,墻,則是兩千多年前古老的燕秦長城。面對這早已遠去的背影,難以辨清是壩上行走來的風久遠,還是古老長城發出滄桑的回音久遠。翻開中華歷史,這道不同文明碰撞的屏障可以追溯到《詩經》。

《詩經·小雅·出車》里寫道:“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獫狁于襄。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涂。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這首有關西周的詩中,一位武士自述他跟隨統帥南仲出征及凱旋的經歷。不難想象,為了抵御北方的敵人,在前往北方路上一路風塵,車轔轔,馬蕭蕭,朔風蕭瑟,飛雪漫卷,跨越千萬里,而后便是一首惆悵的思鄉曲,但在軍令威逼之下,只好把土墻一寸寸加高,企望牢不可破,固若金湯。

遙想當年燕國,不難想起召公,他開疆拓土后擁有了燕國,又用德馨讓弱小的燕國在戰國列強中生存了八百年之久,即便最后被強大的秦國吞并,但卻讓歷史老人總結出一個鐵律,用“德”治天下遠超用血淚筑起所謂固若金湯的長城。

歷史,是人類前行的一面鏡子,擁有大智慧的人會從這面鏡子里捕捉到文明的動力。

三百年前,一代叱咤風云的帝王康熙縱馬揚鞭于馬鐙山上,迎著瑟瑟秋風,俯視蜿蜒的古老燕秦長城,浮想聯翩中叩問天地,也叩問歷史,深思熟慮后,最終遵從了歷史老人忠告。于是,他勇敢打破一位位帝王御敵于外的手段,斷然采取不修筑長城的理念,而是用德馨在人的心中修建了一座長城,令一個時代在歷史長河中散發璀璨光芒。

馬鐙山之于康熙,并非他包攬明長城外的壯美河山,而是坐擁江山的一種囊括八方策略。

1683年初秋,康熙帝奉孝莊太皇太后跨越明長城腳下的古北口,經波羅河屯、烏爾格蘇臺、昂阿、拜巴哈,直抵烏拉岱。也許是這方山川秀美,水草豐茂,稱為帝王留蹕之地,他把祖母安置在藍天碧水的地方,以驅趕長城內夏日酷暑。隨后,康熙外巡,在邊墻崇山峻嶺間揚鞭躍馬,彎弓射箭。這是康熙第一次圍場秋狝,也同時開創木蘭秋狝的先河,他一生總計進行了三十九次木蘭秋狝,而這方水土成為了主要行圍之地。據傳,一次康熙在馬鐙山圍獵,祖母隨行,為驅趕秋老虎,他令工匠就地取材,用樺樹皮建造了一座精巧的“威遜格爾圍”,漢語之意的樺皮屋。想必,孝莊太后端坐在樺皮屋里眺望古老長城,秋風搖曳山嶺間茂密的綠草,定會想起幼時的科爾沁大草原。

誠然,樺皮屋象征的是孝道,有了孝道,人間才有美滿。孝道,在如今的邊墻村不只是傳說,年輕的段連瑞在星火相傳。

段敏山對燕秦長城不只是童年記憶,他眼中的土墻僅四五十公分高,他在土墻上嬉戲過。走進高中校園,他才或多或少知曉了燕秦長城的前世今生。原來,自己童年攀爬的土坎是一道分界線,演繹著游牧與農耕的交織、撕裂、撞擊,直至兼并后的融合。

歲月輪轉,壩上白毛風漸行漸遠,春風乍起,從森林中走來,漫過那道美麗的高嶺,落在馬鐙山上。

段敏山自從擔任村黨支部書記那一刻起,腳步像是焊在邊墻村的土地上,播種下一個個火種,等待星火燎原。

壩上、壩下略顯泛黑的土地,是土豆生長的天堂。這里的人們對土豆有著難以言說的情懷。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邊墻村為了撞開那扇沉重的致富之門,段敏山義無反顧帶領村民選擇土豆制種。土豆秧上淡紫色的花開了,開在村民們的心里,當村民滿懷信心把一袋袋土豆種裝在車里,趁著月光趕往火車站,卻不知那遠去的隆隆車輪聲無情地碾碎了希望。

段敏山如一棵霜打后的茄秧,蹲在殘垣斷壁的長城腳下,凝視著土地,他的血壓在漸漸攀升。

仿佛一夜之間,壩上壩下蔬菜種植星火燎原。按捺不住寂寞的段敏山又心血來潮,他一番苦口婆心,邊墻村種植了100多畝甘藍。第一年,蔬菜公司按訂單兌現了承諾,村民在土地上付出的汗水終于有了收獲。轉年,市場風云突變,甘藍躺在地里呻吟著腐爛,種植戶近乎絕望。無奈之下,馬鐙山的山前山后呈現一番熱鬧中的凄涼,牛車、馬車裝滿了憂傷的甘藍,緩慢行走在木蘭秋狝的古路上,吱吱扭扭的車輪聲編織土地上一首凄涼曲。

夕陽西下,有村民蹲在段敏山家門口,本想討個說法,但又難于啟齒。猶豫之間,迎來一身疲憊的段敏山,一雙雙目光相對,又倏然逃離……

深夜的土炕上,段敏山聽著馬鐙山上吹來深秋的風,一籌莫展,夜不能寐,他深深感悟到讓農民富裕起來遠比解決溫飽困難得多??!改革開放二十余年了,邊墻村沒有根本性改變,改變的只是青壯年的腳步紛紛逃離了養育他們的土地。

“邊墻村,你出路究竟在哪兒呢?”段敏山想得腦仁痛,古老的長城沒有答案,馬鐙山也沒有答案。

段敏山苦苦探索著,一個新的世紀來了,邊墻村又一次升起了希望。

從未離開過邊墻村半步的段敏山,終于把腳步邁向了外面世界,近處的平泉,遠處山東,參觀如火如荼的食用菌產業,看得他眼花繚亂,心潮起伏。

在土地上搞農業產業如走鋼絲,受制于多種因素,光有一腔熱情遠遠不夠,更何況一次次失敗,村民喪失了信心。

段敏山出臺了獎勵機制,搞食用菌不交農業稅,可村民們用冰冷的懷疑目光對視,之后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人的本性就是這樣,只有讓他得到好處,他才斷定你是個好人,這樸素的認知觀亙古未變。無奈,段敏山鼓勵村干部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又發動幾名黨員,以及幾戶和自己心貼心的村民,總計12戶,在土地上建起12個食用菌大棚,以此吹響擺脫貧困的進軍號角。

草長鶯飛之際,蘑菇從睡夢中醒來,露出稚嫩面孔,段敏山一顆懸著的心漸漸落地。然而,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因氣候的原因,加之缺乏技術,剛剛誕生的產業便茍延殘喘。

于是,有人面沉似水找到段敏山,討要說法。夜晚,妻子扔給他冷冰冰的后背,又扔過來一串錐心的話,天南海北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有那個腦瓜皮嗎?別做美夢了,老實種地吧,免得遭村里人責罵,好心不得好報。

妻子一聲長長的嘆息,夜越發漆黑,只有村莊遠處幾聲狗吠斷斷續續傳來。難以入睡的段敏山身子像壓個磨盤,有點透不過氣,他坐起來把癱軟的身子靠在墻上。

380多戶,1900口人,真的就沒有出路了?金雞報曉一刻,段敏山依舊不停追問。

惆悵中的段敏山沒有味覺,更睡不好,血壓一路攀升,盡管一天四次降壓藥,也于事無補。他走在村路上,腳下像踩著棉花。

2001年8月,馬鐙山下,土地上的莊稼熟了,食用菌大棚里的蘑菇卻結束了使命,段敏山看著即將倒下的一個個大棚,心在滴血!那個春節,他過得索然無味,喝多后,積壓在心底的苦楚像火山一樣噴發,院子里的幾只雞翹腳,伸長脖頸尋聲張望。

冰在悄悄融化,馬鐙山的草木泛出嫩芽,段敏山的一顆心又死灰復燃。一天,他產生了奇思妙想,何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呢?于是,一座石灰石礦誕生在馬鐙山腳下,煙塵彌漫,機聲隆隆,五六十個村民揮汗如雨,一時間邊墻村熱鬧非凡,終于找到一條擺脫貧困的路徑。

時間不長,國家實施節能減排政策,一些高能耗且對環境有破壞的工廠實施關停并轉。邊墻村石灰石礦關閉。隨之,一連串問題產生,那些購買礦石的拖欠資金討不回,導致無法支付工人工資。

召開村委會會議,屋里空氣凝重,一雙雙眼睛落在段敏山擰著的川字眉上。幾萬元工資從何而來?總不能以打欠條方式畫餅充饑??纱寮w賬本上干凈得和一張白紙一樣。

“伐樹,我們不是有山林嗎?”一句話醒悟夢中人。臨危之際,似乎馬鐙山懷抱的樹木能解燃眉之急。

但段敏山認為那是竭澤而漁,絕不能讓集體財產一切清空,一定要給邊墻村的子孫留下點基業。

至今,段敏山眺望馬鐙山,那片蒼翠他引以為傲,春天里鮮花盛開,鳥兒歡唱,草木葳蕤。

段敏山幾十年一路苦苦探索,邊墻村雖然沒有富裕起來,但他不想做個四平八穩的太平官,他不停求索。

曾幾何時,馬背民族把邊墻村這方水土稱作“烏拉岱”,蒙語中的烏拉岱寓意紅色。按說,馬背民族的意念中充盈的是大漠孤煙直,是草青草黃的浩瀚草原,卻不知這紅色究竟象征著什么?商、周兩朝崇尚白色和赤色,大秦帝國崇尚黑色,每個朝代對顏色崇尚絕非簡單的審美,而是與自然有密不可分的內在因緣。

文化一脈相傳,如今的邊墻村書寫出“烏拉岱”新的歷史篇章。一位年輕黨支部書記,憑借手中妙筆丹青,畫出一幅西紅柿產業紅紅火火的美麗畫卷。

2015年春天,馬鐙山上的草木泛著綠意,段連瑞很決絕,竟然沒給自己留下退路,從京城返回邊墻村,誓將背水一戰。

段連瑞父母得知兒子竟然把北京的物流公司變賣了,怒不可遏,火冒三丈。段敏山手指兒子怒斥,我大半輩子在土地上抗爭、求索,無不以失敗告終,你乳臭未干就異想天開搞農業產業,是吃錯藥了,還是瘋了?

母親無語,那兇巴巴的目光分明在埋怨,你爹一輩子換來的是頭上白發。

段連瑞沒有束手就擒,他反駁父親,你為何失???思想落后,理念落后,視野狹窄,現代農業產業追求的是規模,是技術,是精品。父子激烈爭吵,一時間硝煙彌漫,絕不亞于古老長城兩個民族曾經的廝殺與碰撞。

其實,段連瑞是有備而回。一次,清晨他駕駛一輛貨車來到北京新發地蔬菜批發市場,一筐筐紅彤彤的西紅柿令他想起家鄉的土地,經一番市場調研,他決定回鄉搞農業產業。一定走高、精、尖的路子,中國一個個家庭餐桌上缺的是綠色有機食品,只有走這條路,父親幾十年苦苦追求的村民致富夢想方能實現。

父母的憤怒不是沒有緣由,活生生的殘酷現實就擺在村民們眼前。邊墻村富甲一方的“名人”,京城一番拼搏后又把腳步邁向了土地,成為邊墻村第一個種植西紅柿的探路者。然而,一道風景描繪了農業產業兇險一面,滿語的紅色烏拉岱河,數百米河灘瞬間被賣不掉的西紅柿染成紅色,200多頭牛在河灘一字排開,大快朵頤,吃得一往情深。

村民們竊竊私語,談虎色變,而段連瑞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決心。

父親段敏山被逼出山。村委會上他鼓足勇氣說,咱們都是黨員,難道一件事都干不成?不讓邊墻村走上致富路,心有不甘??!于是,村干部和幾名黨員又前仆后繼,向死而生。

草長鶯飛的仲春,60個大棚建好了,一心打造精品的段連瑞大膽引進新品種。一棵棵豐收128西紅柿稚嫩秧苗在大棚里英姿勃發,像是春天使者。

沒有銷售渠道,只能坐以待斃。段連瑞帶上一箱品質上乘的西紅柿踏上漫漫征程,北京、天津、石家莊、鄭州、武漢、蘇州、杭州、上海,一路風馳電掣,遺憾的是沒有敲開一扇銷售之門。

當一個個西紅柿大棚被染成紅色,段連瑞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真可謂出師未捷身先死。

“趁機會去河灘占塊地,晚了恐怕沒地方?!庇哪捳Z的背后呈現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段敏山想,即使倒掉也不能倒在邊墻村,丟不起這個老臉,實在不行就偷偷運往馬鐙山后面的溝溝岔岔。危機中70多歲的楊潤中顫抖著手拉住段連瑞的衣角央求道,孩子,你不能坑我啊,我可是搭上老命了。

西紅柿,多么美的名字——豐收128,品相好,軟硬度適中,豐收了,卻拷問馬鐙山下的這片土地。

為了誠信,父子二人只好把收來的西紅柿運往縣城,以每斤0.2—0.3元賣掉,那個月賠了10萬元。雖說段連瑞破釜沉舟,賣掉了兩輛車,但幾經風雨穿梭,加在一起不過二三十萬元,這點錢不堪一擊。

或許,上蒼看到了這位后生信守承諾,為他打開了一扇窗。

一天,一輛轎車從草原深處疾馳而來,像是上天派來了使者。車上下來的人端詳段連瑞手中的西紅柿眼里放光,便詳細詢問價格、產量,隨后不停搖頭,段連瑞升起來的一絲希望瞬間破滅。

“產量小,規模小,我的胃口很大??!”那個人看著緊張的段連瑞又笑了。原來此人負責連鎖超市采購,每日需要10萬斤的采購量。

段連瑞像做夢,站在懸崖邊上的他,涅槃重生,古老的邊墻村翻開歷史嶄新的一頁。

2016年春天,馬鐙山草木葳蕤,鮮花競放,烏拉岱河唱起一首紅色歌謠,一個個大棚在平展展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西紅柿收獲季節,曾是門前冷落鞍馬稀的邊墻村熱鬧非凡。因西紅柿質量好,色澤鮮艷,贏得了市場贊譽,采購商慕名而來,甚至出現搶購一幕。

2017年,邊墻村一千多畝土地上的大棚幾乎同時箍起來,外出打工的腳步又重新踏上養育自己的土地,在土地上編織絢爛多姿的富裕之夢,邊墻村真正變成了“烏拉岱”。

西紅柿還未采摘,20多位客商從四面八方而來,邊墻村熱鬧非凡。段敏山笑了,他緊鎖了幾十年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村民們也笑了,他們的腰包真正鼓了起來。

2021年4月,經過黨員們選舉,年輕的段連瑞接過了父親肩上的擔子,挑起邊墻村黨支部書記的重任。

暮色已暝,我走進邊墻村一個普通人家。張鳳榮在燈下忙碌著,煤氣灶上跳躍著藍瑩瑩的火苗,鍋里熾熱的油在歡唱一首歌,焦黃色的丸子散發著香味。

圓圓的丸子,是北方人過年必備的一道美食,已經流傳千年了。我想,眼前這圓圓的丸子寓意的是團圓。

張鳳榮幾天前才從四川攀枝花回來,只為過一個團圓的年。她之所以去千里之外的攀枝花緣于邊墻村的西紅柿,那一個個紅色西紅柿不僅把她的腳步帶向了大西南,而且改寫了這個瀕臨絕境家庭的命運。

一旦女人成為一個家庭的精神支柱,她必定需要吞咽許多苦水。

2009年一個仲夏之夜,狂風裹挾著大雨,幾乎要把三間土房吞噬。低矮的屋里一片漆黑,雨滴密布,張鳳榮驚恐萬狀抱緊女兒。同年,北京一個雨夜,瘦小的王文杰推了26噸煤,當他緊握鐵鍬把煤扔進熊熊燃燒的鍋爐時,他倒下了。心肌炎,進而引發心臟病,從此,在外打工十余年的他再也離不開邊墻村半步。

王文杰像一根面條躺在炕上,目光緊盯著透風的房芭,心臟時有偷停,唯恐閉眼瞬間便與這個世界訣別。

張鳳榮面對即將崩塌的這個家沒有遠走高飛,她只身在5畝土地上與生活進行頑強抗爭,淡紫色土豆花開了,她仿佛看不到花的顏色,耳畔只有馬鐙山上蕭瑟秋風。女兒走來,抱緊母親說,不讀書了,力爭做母親一個臂膀。張鳳榮勸女兒,只有讀書這個家才有希望,她才有活下去的勇氣,寧可借錢也要讀。

疾病像魔鬼,讓一個家庭四面楚歌。

一年初冬,信用社帶著法院執行庭的人站在低矮的屋檐下,4800元貸款令堅強的張鳳榮淚流滿面,她說再容一年時間,不想耍賴。幾個人帶著憐憫之心而去。一年后,幾個人又站在她面前,她請求免除利息得到認可后,咬緊牙關把眼淚吞進肚子里,一跺腳沖出院子,匆匆忙忙走了五個村民家借來4800元。在張鳳榮眼里,這4800元不是數字,是邊墻村村民的淳樸和善良。

人世間,一時欠下的債有的能還,有的一輩子也難以還上。試如,情感債,人情債。

張鳳榮認為有一筆債今生無論如何也還不上。5畝地上土豆收獲時既興奮,又帶著幾許惆悵。她揮動磨光了的一把鎬,額頭一層密密汗珠或掉在地上,或被風吹走。王文杰心臟像個被人敲打的鼓,他只能躺在三輪車車廂里,一雙疲憊的目光里白云在游走,風觸摸那張消瘦的面龐,他似乎聞到了妻子額頭上的汗水味道。而另一幕出現在他游離目光的盡頭,段敏山帶著村干部走來,幾十位村民也自發而來,土地上呈現出一道美麗風景。幾十人在一起忙碌著,一滴滴汗珠滴落在土地上,匯集成一條愛的河流,這條涓涓之河流淌了一年又一年。

村民播撒的愛只能驅趕王文杰心里的寒冷,卻很難讓一家人擺脫困境,而扶危濟困的一幕發生在一個春天。

“王叔,地里別種土豆了,建幾個大棚改種西紅柿?!碧稍诳簧系耐跷慕懿桓蚁嘈抛约旱亩?,妻子張鳳榮用一雙懷疑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后生。這是2017年春天,段連瑞走進這個多災多難的家庭,用邊墻蔬菜專業合作社功能來破解難題。從此,邊墻蔬菜專業合作社像一座燈塔,照亮了苦難中一對夫婦的航程,合作社成為他們的避風港灣,一家人在這個溫馨港灣里也揚起希望的風帆。一個個大棚建起來,綠油油的西紅柿秧苗在土地上歡唱,枝頭間布滿了青澀的果實,漸漸地果實紅了,像朝霞染紅了王文杰漫漶的目光。

欠債還完,在國家實施危房改造政策扶持下,又添三萬元,土坯房得以徹底改造,享受雨露計劃的女兒即將大學畢業。

女人爽朗的笑聲,男人目光里的希望,年后土地上的期盼,都裝在屋里,留在我身后。

走出已然溫馨的家庭,星光布滿天空,街巷的路燈溫暖著村莊夜色,不禁想起夕陽落在馬鐙山峰時從另一個家庭走出來的景象。

42歲的高海龍,16歲那年就把腳步邁出了邊墻村,在外漂泊二十年后又回到養育自己的土地上。在外漂泊的二十年,高海龍像大海上一葉孤帆,始終不能靠岸。在北京闖蕩十年后,2010年他又遠走新疆。戈壁灘、火焰山,高海龍感受到了雄壯與浩瀚。一處十分偏遠的大峽谷,他裹緊棉襖,手握沖擊鉆,沖擊鉆怒吼著震顫空谷,驚嚇走空中飛鳥的影子。仲夏日太陽在這里顯得匆忙又吝嗇,兩個小時日照如流星劃過天空,伴隨通訊信號消失,手機變成聾啞人,真可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深夜的風如狼嚎鬼叫,高海龍沉浸在夢中。夢中,女兒一雙渴望目光,年邁的父母站在古老的長城腳下,兩雙渾濁的眼睛伸向遠方,在尋找、在呼喚,也在久久期待。

2017年,高海龍最終結束了漂泊的人生。幾經思考,他在家鄉土地上建起19個西紅柿蔬菜大棚,看著大棚里掛滿枝頭的粉紅色果實,找到了從未有過的歸屬感。女兒不再是留守兒童,年邁的父母沒有繼續成為空巢老人。僅僅幾年時光,視野開闊的高海龍把西紅柿產業搞得紅紅火火,每年純收入四五十萬元。發展中他自感到知識的缺乏,又重新捧起書本。

高海龍曾在烏魯木齊市一個賓館看到墻上一幅畫,親切感油然而生,畫面上呈現家鄉那萬畝林海,而且還寫著“學習塞罕壩精神”。他問身邊人,你知道這是哪里嗎?這就是我的家鄉。誰不夸贊家鄉好,一次他和一位維族小伙談論景區,維族青年說自己家鄉的景區美。在高海龍心里,他走過的新疆是一種蒼涼雄壯美,他說,我的家鄉有古老的燕秦長城,有美麗的塞罕壩,有萬畝滔滔林海,藍天、碧水,鮮花爭艷、百鳥齊鳴。

外面闖世界衣著光鮮的高海龍只是邊墻村返鄉人之一。他們為何返鄉?或許,年輕的黨支部書記段連瑞給出了答案,他被河北省委、省政府授予2021年“河北省脫貧攻堅先進個人”,而邊墻村成為鄉村振興典范。

邊墻村不變的是沉睡著的古老燕秦長城,變化的是長城的苗裔,他們一代又一代懷抱執念在探索,尋找土地上的夙愿,而塞罕壩上那道綠色長城便是他們尋找的歸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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