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漢成帝劉驁給人印象似乎名聲不太好,一是重用外戚,幾個舅舅都做了丞相;二是生活作風極成問題,著名的“掌上舞”主角趙飛燕、趙合德姐妹與成帝淫亂宮闈一直被列入艷史穢談。
然而,成帝在歷史上并非被列入全色的昏君,而是“并不昏庸的昏君”,這種說法有點奇怪,至少是暗含著某種嘉許,原因和他保護言路有關。
他做太子時的老師是著名大儒張禹,初元年間,張禹授太子《論語》,公元前33年,漢元帝去世,漢成帝即位,征召張禹,賜爵關內侯,拜為丞相,封安昌侯。
不要換新的了,就保留破相,用它來鼓勵所有敢言的人!
成帝好學,史載他自幼就研習儒家經典,在他即位之后,出現了一個圍繞他而存在的宮廷的文化圈,參與其中的有成帝的許皇后、后妃班婕妤,也有當時社會上出名的學者劉向、揚雄等人,說成帝推動了西漢文學的發展,并不為過。但是儒學的底子卻是張禹給他打下的,張禹為人謹慎厚道,治學也非常嚴謹扎實,學界給他贊語:“欲為《論》,念張文?!币馑际?,要研究《論語》就非讀張禹的書不可。朝廷內外的學者追隨張禹的很多,但他有個缺點,就是好財,家里以種田為業,買田多至四百頃,都屬涇水、渭水灌溉極肥腴的上價田。別的財物也應有盡有。張禹通聲律,屋內陳設奢侈,退休后身居大府第,日日后堂演習音樂。
和后來那些動輒就占地幾萬頃的大佬比,張禹實在是算不了什么,但卻惹惱了一位清官朱云。
朱云少好任俠,年四十,學《易》《論語》,元帝時,與少府五鹿充宗辯論易學,獲勝,遂授博士,遷任杜陵令,后為槐里令。為人狂直,多次上書抨擊朝廷大臣,曾因屢次抨擊奸臣石顯而入獄,自成帝即位特別優待老師張禹,既任命其為丞相,又封其安昌侯,現在又以帝師位居特進,身兼四重尊貴身份,權勢顯赫。張禹便利用這權勢,多少為自己牟取了一些私利。
朱云便上書請求朝見。當著滿朝公卿大臣痛陳朝政積弊:“當今的朝廷大臣,對上不能匡扶皇上,對下不能有益于百姓,都是空占著職位而不做事,白吃飯的人。臣請求陛下賜一口尚方斬馬劍,斬一個佞臣,以此來勸勉其他人?!?/p>
成帝問:“你要斬的是誰呀?”
朱云答道:“安昌侯張禹?!背傻勐勚笈?,道:“他什么大罪要非斬不可?!你居于下位而毀謗上級,在朝廷上侮辱我的老師,罪死不赦!”
御史遵旨上前,要捉拿朱云,朱云力大而不肯就范,兩手緊緊攀住殿上的護欄,奮力掙扎,竟把護欄折斷了。他大呼道:“微臣我得以和龍關逄(夏桀時忠臣,因諫被殺)、比干(商紂時忠臣,因諫被殺)在九泉之下交往,也就滿足了,只是不知圣朝將要怎樣?”御史便把朱云拉了下去。
這時左將軍辛慶忌摘掉官帽,解下官印和綬帶,在大殿之上叩頭,說:“朱云一向以狂傲直率之名著稱于世。假如他說得有理,就不可誅殺;他說得不對,也應該寬容。臣斗膽以死相爭!”辛慶忌叩頭流血。成帝的怒氣才消解,下旨放了朱云。
事后,宮廷總管要更換被折斷的欄桿,漢成帝卻說:“不要換新的了,就保留破相,用它來鼓勵所有敢言的人!”
就算成帝再爛,這個舉動也讓他在歷史上亮了!
后人只知以“朱云折檻”稱頌忠臣的直諫,但如果沒有漢成帝保護言路的雅量,誰還敢對國家大事提不同意見呢?我們能想象故宮之金鑾殿的護欄一旦也因進諫被折斷,明清的哪一個君主能有雅量一直保持那個“破相”而警示后人呢?
成帝不易。